(十一)
红玉在迷迷糊糊当中,梦到了一只雪白色的九尾狐狸。
狐狸从山丘上跳跃到她的跟前,蹭着她的脚腕。接着,用那双灵性十足的眼睛深深望了红玉一眼,扭尾巴,又跳走了。
红玉隐隐觉得,这狐狸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她拔腿就跟着狐狸跑了起来。
站到那个茅草屋前,红玉的脚却像生了根一样,扎在地上,很难移动。
那是个破败的草屋,屋子前面还有一大片药圃。只是此时,药圃早就被什么人破坏的一塌糊涂了。药圃的前方,有两棵生机勃勃的大树,树的中间有一个被麻绳系好的秋千。
艳阳高照,红玉身形单薄。它看着那只白狐跳上了那个秋千,突然鼻子一酸。
画面开始重叠。
那时,她才七岁,用了各种央求的法子,阿爹才肯给她做一个秋千。
她当时个子很矮,阿爹没法子,只能在她要玩时,抱她上秋千。她两只小手揪着麻绳,每次被阿爹推起来的时候,她都会咯咯直笑。
她以为,阿爹即使不像别人家的爹爹一样,有那么多的时间陪着她。但总归是爱她的。
她只是没想到,阿爹爱的是她身上的药质之血。她更没想到,阿爹会是那个亲手把她送上阎王司的人。
红玉终于挪动了脚步,走到了茅草屋里。在那里,她看见了一件雪白的狐狸裘衣。再回头的时候,那只灵动的小狐狸,已经不见了身影。
她忽的记起,那只狐狸为何面熟。
那是她有一年冬天无意虏获的灵狐,她还没来得及和它好好相处,阿爹就食之肉,寝其皮了。
有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慢慢流出,顺着她的脸颊,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倏忽又不见了。
忽的她的身形一晃,整个人都往地上倒了下去。
这时,她突然觉得眼睛很痛,她吃力的张开眼睛,却发现她并不在平林山,更不在那个茅草屋里。她在床上,额头还有些钝痛。
她这才想起来,她同世子骑马,受了伤。
世子呢?
她侧过身子,却没有看见许长安。
她很渴,哑着嗓子叫了两声,却发现自己的喉咙不知为何痛的很。于是她强撑着身体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水。
这时,她听见门外有响动。她想是不是世子回来了。
她拖着身体,往前走了两步,却被倒入室内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恍惚间,她听见了配饰相撞的轻灵声。
接着她才看清,那离她大约有五步之远的那人,正是许长安。
许长安手上捧着药,淡蓝色的锦袍衬得他越发的丰神俊朗。他立在那里,浑然天成的好似融进了日光里,漂亮的不像话。但他的脸上的表情却狰狞的像是要把红玉吊起来打一顿的样子。
红玉顿了一下,哑着嗓子,“世子……我不是故意要睡那么久的。”
长安没有说话,只是过来拿手碰了一下红玉的脑门,待听到红玉嘶得一声苦叫时,他才正色道:“既然已经睡了那么久,就该厚着脸皮继续睡着。你当真以为这佑康苑没了你不行么?”
语毕,长安把手里的药递到红玉的手里,轻咳一声:“这是东方给的药,仔细吃了。”
红玉拿起药瓶,嗅了嗅,笑容满面的举着手里的药瓶,冲着长安道谢。
长安回身看了红玉一眼,忍不住,终于扯出了一个笑脸。
这家伙,当真没心没肺。
红玉当着长安的面把药丸往嘴里一塞。眨巴了两下眼睛,一点也没嫌药苦。
有了这次意外,许长安再也不带红玉去马场了。
天气渐渐更热了,许长安便在将军府的练场里练习射箭。
他练了半天,汗如雨下。红玉便及时拿着布给长安拭汗。
长安休息的时候,将军夫人来视察过一阵子,临走时单独和长安说了几句话。此刻长安坐在地上,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接着红玉便见到福伯来找长安,神色匆忙的催促长安什么。
长安似乎很不耐烦,但最终还是带着红玉回来佑康苑。一回苑内,长安就让红玉给他捡了一身玄色长袍,仔细收拾过后,就出门去了。
长安没准红玉跟着一起去,反倒是吩咐了苑里的人,不让红玉乱跑,不让红玉做事。
——
嫡长子继承的规矩,由来已久,官家更是奉为行事准则。长安年纪不大的时候,安雨兮曾给她介绍过几个漂亮大方的女子。却不想,长安连她们的面都不见,任性的把那些画像通通烧了。
上次夏清婉的事情让安雨兮意识到,无论如何,她都得尽快给长安找一个适合的女子陪着他了。就算安儿最后确实不能活多长时间,但这长子的血脉却是必须留下的。
许长安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被迫来到了云水阁。
他一踏进云水阁,便看见一位脸生的女子坐在他娘亲的右手下。
安雨兮把长安带到那位陌生女子的跟前,一脸慈爱:“那便是沉霜了,你段伯伯的女儿。上次你段伯母生辰,那场瑶池舞便是她排的。可算是个才女呢。”
许长安看也不看那劳什子的段沉霜,直白道:“并没印象。”
段沉霜尴尬的看着安雨兮,眼底尽是受伤。安雨兮安抚的朝她笑笑,解释道:“安儿记性不大好。”
那段沉霜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她有些怯怯的看了眼许长安。心道,安世子确实长得很俊俏。她并不懂,为何这样的好事轮到她这种不起眼的女儿身上。
她彼时并不知道,她只是她父亲巴结将军府的工具。
段沉霜知道嫁给长安的机会难得,便主动想展现自己,她害羞的看着许长安,“安世子不记得,也是有的,要不然,呆会儿的宴会上,沉霜来为世子献一舞吧。”
安雨兮听了当然开心。这个段沉霜虽说不是嫡女,但人长得十分水灵,安雨兮看着很是合眼缘。最为难得的是,那么多女子对她家的安儿避之唯恐不及时,这个段沉霜却表现的很是淡定。
长安却兴趣缺缺,他掀起眼皮,冷漠非常,“你要跳便跳吧。”
段沉霜觉得,安世子虽然嘴上说不要,但等会儿看了她的舞蹈之后一定会改观的。她暗暗下定决心,等会儿要一舞惊人。
与将军府关系甚好的一些亲戚,不过一会儿已然到了大殿里。大家分位坐定,开始互相攀谈。
此时,忽的有锣鼓响起,紧接着,大殿内的灯火猛地一跳,全没了。正当众人躁动不安时,数十个美丽的小婢女手持火红的花灯,陆续跑了上来。大家伙应接不暇的当口,忽的一个粉衣女子转着舞步从外头进来,此时声乐尽响。
段沉霜刻意往长安那儿看了一眼,用水袖掩住自己娇俏的面容,在一片空地上舞了起来。长袖飘舞,裙摆生风,竟像是那天宫中的仙女儿。
那些年长些的男子皆被段沉霜迷住了眼睛。
长安却像是没看到一样,他继续拿起酒杯自顾喝着。他此刻在想,红玉在做甚么?
段沉霜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小脸一黑,心里那股要被注意的愿望变得越来越强烈。
她忽的转身,从袖口里拿出一把锃亮的软刀,往前猛地扑腾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段妹子,好好说话,拎刀作甚?!
段妹子一昂头:我就不信世子不注意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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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卑微的愿望
(十二)
众人只觉得眼睛一晃,还未看清,就见到段沉霜纤腰一弯,那跨出的步伐巧妙的回旋,一招一式,刚柔并济。
许长安拿筷子,在菜盘子里挑拣了一下,才挑起一块瘦肉送入嘴巴。他品了一下,觉得略咸,准备结束宴会后就把那厨子换了。
他抬起眼,终于开始注意在那火红光线下的段沉霜了。他微微眯起眼睛,郑重其事的思考起一个问题,如果红玉也是女的,穿这么一身衣裳,会不会很好看?
段沉霜以为长安终于对她有兴趣了,她弯腰拂袖,露出自己一张俏脸。她赧然一笑,忽的跳到长安的跟前,拿起案前的酒杯,做了一个贵妃献酒的姿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她把酒杯送过去后一秒,又把酒杯举起,做了一个望月的动作,一饮而尽。
这一动作,引起底下族人的一片叫好。段沉霜脸微微松了口气,脸上也是满满的笑意。
一曲舞毕,她汗津津的退到自家爹娘边上。
安雨兮很是满意的带头鼓掌,她用胳膊撞了一下长安,劝道:“等宴会结束,去跟霜儿好好谈谈。”
长安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嗯来。
许长安自十岁往后,就一直胡闹至今。卫城上下总认为他是个被宠坏了的世子。却不知道,这样的评价对长安而言是不公平的。
长安十分不懂,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些他认为对的事情,何以世人个个把他当洪水猛兽。他少时也会争辩,比如,他会解释——那个传言中被他害死的女孩儿,其实是因为不慎落水,惹了风寒才死的。而他只是好心救了她。却不想以讹传讹,大家根本不认为是他救人,反而相信是他把那孩子丢到水里的。
这样的事情多了,他就不再解释了,因为没人会信。
其实,世人大多根本不了解许长安。他们都和红玉一样,了解的是别人口里的许长安。他们这种对长安的仇视心理,大多是因为,长安生来就拥有许多他们一辈子也难得到的东西。而长安,又恰好比较胡来。
但长安其实,只是个外冷心热的大孩子。他有许多好的德行。比如孝。
宴会结束之后,他真的主动去找了段沉霜。不过不是来拉近两人距离的。
他一开口,就很不留余地,“如果你是看上了我这个人,那你是白费方才的一番心思了。因为我喜欢男子。”
长安故意忽略掉段沉霜脸上的惊讶,继续补充道:“如果你看上了我的身份,那么你方才的心思更是一种笑话。你生在宅子里,这种事应该见的很多,对于你父亲而言,你只是个工具。而且很不巧,我是个半条命的人,如果结束了我这条命,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段沉霜被长安的话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难道,安世子他,为了不娶她竟然愿意失去生命?
许长安像是知道了段沉霜所想的,他轻笑一声,“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为了你们这样的人,丢掉这半条命的。我至多,想些法子,让你们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罢了。”
长安没给段沉霜说半句话的机会,他盯着段沉霜,他那种眼神让段沉霜有种错觉,如果她再敢死缠着他,他就会让她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有些害怕,她只是想往上爬而已,没必要丢了性命。但她又有些不甘心,“世子不怕……我将你好男色的事情说出去么?”
许长安却吃定了她不会这样做,他看笑话似的,嗤笑一声,“你当真以为你的话,在段府乃至卫城有半分分量么?”
许长安说的话,一字一句,皆在理,堵得段沉霜脸白一瞬,红一瞬。她咬咬唇,当即哭了出来。许长安就这么冷漠的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转身。
这时天上,忽然下起了蒙蒙细雨。
许长安的耳里传来段沉霜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段沉霜也不躲雨,她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下来了。她被许长安嫌弃后,她再也没有脸面回段府了。她似乎已经能想到自己回府后的凄惨日子。
像以前一样,成为姐姐们的陪衬。住在那个老旧的偏院里,一日又一日练着无人欣赏的舞蹈。像个畜生一样被人呼来唤去。
过这样的日子。
她猛地从地上站起,往池塘边跑去。既然失败了,以后的人生也不必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