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美丽的脑袋适时地插过来,飞着媚眼道:“哟呵,这不是茅厕君么,怎么,出恭出痛快了,还是肚子里的货生出来了?”
“……”找厕君面孔一僵,按住胸口,别扭地瞟了鬼女绣一眼,低下头,又瞟了鬼女绣一眼,弱柳扶风地啼道:“原本我是可以自己去轮回的,可是现在,我想,我真的需要有人念念经了……”
夏芩:“……”
看着男人化为一道柔柔的细芒收入莲花,夏芩犹在纳闷地喃喃自语:“原来他就是找厕君,想不到他直起腰来的样子是这样的……怎么突然就想开了呢,如果鬼鬼都像他那样,我该是多么省时省力啊。”
说完,意有所指地瞥了鬼女绣一眼。
鬼女绣冷哼了一声,一扭八道弯地扭着身子从她面前消失了。
次日,便收到江含征的来信。
夏芩刚刚打开,一只脑袋猝不及防地从她鼻子下冒了出来,鬼鬼祟祟盯着那封信。
夏芩的心肝猛一扑腾,若不是那只脑袋实在养眼,她险些当场闭过气去。
“知不道什么叫非礼勿视,这是寡人的信,你是不是该离远点?”她退开一步,脸色铁青。
某鬼女邪笑:“哟呵,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我就是要看,你能挡得住么?”
夏芩一字一字道:“你说呢?”不动声色地转动手腕。
鬼女气虚地哼了一声:“看看怕什么,我又不识字……”
夏芩:“……”
不识字你看个什么劲儿!
夏芩揉了揉额角,她觉得,她必须尽快把这货送走了,若这尊瘟神还不轮回,她迟早要变成她的同类。
她飞快地扫视了一遍信,对鬼女绣说道:“你说过,如果我帮助了找厕所君,助他超度,你便答应轮回。现在县令大人的书信在此,我告诉你,确实是我帮助他的。”
她抬手止住了挑眉欲反驳的鬼女绣,说道:“信上说,县令大人的好友周良臣曾在定州府安县当过两任县令,其中第二任没有当到头便被罢了职,就因为找厕君的案件。
那一年,还是县令的周知府在安县周边巡视,路过某处村庄时,看到一座新坟上爬满了苍蝇,心中顿生疑虑,于是便找来当地的地保询问情况。
地保告诉他,是本地一位娶亲没多久的男子刚刚过世。周知府亲自到死者家中查问,发现死者的妻子殊无悲意,姿态冶艳……”
鬼女绣嗤道:“还发现别人冶艳,是什么好东西?两个从没见过面的生瓜蛋子凑到一起,脸都没认全乎呢,男的就嘎嘣了,能有什么悲意?”
“……”
夏芩不理她,继续道:“周知府疑虑更深,认定男人的死有蹊跷,于是便下令开棺验尸,结果,除了发现男人骨瘦如柴外,什么也没发现。”
鬼女绣幸灾乐祸:“就说嘛。”
夏芩:“……男人的新妻大叫:‘大人无故启人之墓,开人之棺,该当何过?’周知府说:‘我会禀报上峰,自求免职。’当然免职之前也宽限了几个月让他查案,不过始终没查出什么来。
十数年过去,兜兜转转,那件案子始终是他心中的一个结。
现在周知府又到了定州,而且出任知府,上次探访江县令时,便顺口和好友说起了那件案子。
之后,我无意中把找厕君的情状告诉了江县令,想必县令大人转告了周知府,周知府当即下令重查此案,重新开棺,结果发现,死者腹内有一条蛇骨,邓善庆就是因为这条蛇死的。”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心里凉飕飕的,胃里一阵上翻,勉强继续:“经审问才知,那女子本有相好,却被家人嫁给了需要冲喜的邓善庆,于是女子便和奸夫合谋,杀死了新婚夫君。
想必是周知府第一次开棺时惊动了死者亡魂,所以找厕君才一直有意无意地跟着他,大约周知府总是忘不掉那件案子,也多少受点他的影响。而今周知府替他报了仇,他自然就解脱了。”
“那蛇,是怎么进去呀?”鬼女绣两眼放光,兴味十足。
夏芩皱着眉又去看信,鬼女绣的脑袋迫不及待地凑过来,一声惊叹:“我娘!这必须是个人才呀!老子还以为是从嘴里放进去的,谁知道竟是从后面,老天,怎么想出来的呀,用香烫蛇的尾巴,让蛇窜进去……老子要向他跪拜!”
“!”
不是说自己不识字么!
看到这么阴暗的真相为什么这么兴奋!
夏芩自觉自己整个人已经坏掉了…….
鬼女绣仍在喋喋不休地赞叹,夏芩强忍着掉头而去的冲动,生硬地问:“说罢,你到底是轮还是不轮?”
鬼女绣戛然而止,表情诡异地刚要回答,突然目光直直地望向她的身后,一声尖叫,美丽的脑袋咕噜噜地滚下来,在地上跳了两跳,消失了。
夏芩反射性地转过身,就见一名男子站在她的后面,面部空白,没有五官,唯一条长长的疤痕,分外醒目地印在眉间。
☆、第25章 梨花白(1)
第25章
北方的秋凉总是显得那么短暂,秋风吹黄了满树的绿叶,然后毫不留情地把它们卷落在地,冬寒便随着那日渐光秃的枝桠,悄无声息地侵入,时序移向了漫长的冬天。
对面的仆妇说:“看这个天儿,都阴了好几日了,像要下雪,唉,下吧,几个月不见一滴水星子,不要说地里的庄稼,就是人,也旱呐。”
仆妇又说:“我们家夫人是个善人,平日里吃斋念佛怜老惜弱,遇到哪里有个旱啊涝啊的,还拿自己的体己捐助灾民,你说这样的人,老天怎么就那么不开眼,让她一个儿女也留不住呢?”
仆妇还说:“大老爷也是,偏不相信鬼神之说,若不是邪鬼作祟,夫人的四个孩子怎么会没得那么奇怪?幸好江老爷的信让大老爷想通了,不但破了一个大案,还和夫人说要请一个有眼的人来看看,这不,就让老婆子来请你了?”
夏芩闻言苦笑,有眼的人……难道别人都是瞎子?
托县令大人的福,现在那位远在定州的知府大人也听说她了。数日前,有一男一女来到寺中,自称是定州知府的亲信和女仆,出示证明后,直接告诉师傅,知府大人要请慧清。
不止如此,知府大人还捐助了寺里一笔丰厚的银子,这般情势,即便是定逸,也想不出一丝拒绝的可能。
于是夏芩便跟着两人上路了。
行路间隙,夏芩想起了县令大人那句话:以后你再也不会看到这些了……
出语如浮云,果真是变脸的一把好手啊……
晃悠悠地行车内,夏芩并没有注意到仆妇的喋喋不休,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车厢一角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身上。
妇人跪在车角,正用指头戳那个地板,戳一戳,直起身,然后再去戳,小鸡啄米似的,不厌其烦,自夏芩上了这辆车后,她便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如被上了发条的人形啄米偶。
“你在做什么?”夏芩问。
对面说话的仆妇一顿,醒悟过来:“哎呀,老婆子真是多嘴,主人家的事岂是咱们这些下人能够浑说的?也幸好夫人宽厚,不会计较这些闲言碎语,老婆子是真的为夫人担忧啊,我跟你说……”
又开始新一轮的喋喋不休。
夏芩只是看着车角的妇人。
妇人一愣,转过头来,说道:“我那老头子生前就好玩个古钱,生生地把一份家业倒腾成了那些个不能吃不能喝的屁大的玩意儿,可就是这些玩意儿也没守住,最后,我的儿只能替别人赶车过活……我儿媳妇怀孕了,我忽然想起来老头子死前还留给我一枚锈不啦唧的古钱,据说是个值钱的,女人佩戴还宜生男,所以我赶紧把它扒拉出来想给儿媳妇戴上,就盼将来生个大胖孙子,哎,谁知道竟掉到车缝里了……”
说着,又去戳那个车板,或者说,是抠。
夏芩说:“我告诉你儿子吧。”
对面说话的仆妇猛地住嘴,诧异地看着她,目光惊疑不定。
妇人茫然地说:“告诉我儿子啊,好啊……”
夏芩道:“那你现在可以放心地去超度了。”
对面的仆妇猛一抽搐,浑身僵硬。
抠钱的妇人还未搭话,车顶突然浮现出一张美丽的面孔,呵呵笑道:“哟呵,这里挺热闹啊,老子也来这里凑凑热闹怎么样?”
妇人呆呆地仰起面孔和鬼女绣来了个四目相对,然后突地爆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两眼一翻,抚着胸口,倒在车上一动不动了。
虚浮的身体,如漂在水面的鱼皮,若隐若现。
鬼女绣飘下车顶,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她:“看到老子这副花容月貌还敢做出这副死相,老子倒要看看你这个没见识的老鬼死了第一次还怎么死第二次。”
说着,便要用脚尖踢地上的身体,妇人的身影倏然消失。
鬼女绣翻着白眼刚想说两句风凉话,忽然,她的旁边又飘来一具身影,来者身形修长,长发漆黑,一张空白的面容分外诡异,眉宇间一道长长的痕迹醒目瘆人。
鬼女绣一抖,刹那间,一道更凄厉更悠长的尖叫响彻云霄:“啊!鬼呀!吓鬼呀!”曼妙的身影遽然隐匿。
夏芩:“……”
她皱着眉揉了揉耳朵,扶额道:“拜托你换副尊容好不好,你这个样子连鬼都害怕,何况我这个渺小的凡人?”
对面的仆妇表情尽敛,脸上一片空白。
来人想了想,幽幽道:“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当初是什么样子了。”
夏芩:“那就用你后来的样子,好歹不那么吓人。”
来人默然:“在下极少照镜子,跌下山崖后,也忘了自己变相后是什么模样。”
夏芩:“……”
对面的仆妇神神叨叨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变相人沉吟半天,略略迟疑:“如果姑娘实在看不惯,那在下只好借用一下他人的面貌了。”
说话间,他空白一片的面部缓缓浮现五官,不一时,便呈现出一副让她瞠目结舌的面目江含征的面目来,除了额间那条标志性的疤痕。
夏芩简直要疯了:“拜托,你换什么脸不好,偏偏换这张,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对着你说话。”
对面的仆妇又是一僵,脸部呈现泥浆后的定格。
变相人冷淡道:“抱歉,在下不能接受过于丑陋的面容,只有这张脸尚可入目,如果姑娘还不满意,那在下只能变回刚才的样子。”
夏芩:“……”
她甚感无力地摆摆手:“好吧,随你,你的脸盘你做主。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对面的仆妇嘴唇蠕动,惊疑难言。
变相人:“我是个大夫,从小跟随名医学艺,可是后来却忘记了自己身为大夫的初衷。自那晚我从看管我的衙役们手下逃出,却不幸摔下山崖后,我才蓦然醒悟,自己这么多年来迷失了什么。如果今生不能成为真正的大夫,我死不瞑目!”
夏芩尽力做同情状:“哦,这样啊,是挺让人发愁的,可还能怎么办呢,你都这样了,还不如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重新开始。”
变相人毫不迟疑:“不,你能帮我。”
马车轻轻一晃,停住了。仆妇大婶挑帘向外看了看,说道:“客栈到了。”迟疑一下,“小师傅刚才好像在自言自语,是因为……”
夏芩云淡风轻:“哦,是刚才车上来了几个客人,随便聊了会儿天。”
仆妇大婶一激灵,差点跌下车去,脸色五彩斑斓。
夏芩安慰:“不用怕,他们尚算友好,除了喜欢缠人,没啥大毛病,不会伤害人。”
她不说还好,她这一说,仆妇大婶立即连滚带爬地滚下马车,如同中箭的兔子,神奇地突破了人类界限,眨眼间便成为视野中的一个小黑点。
夏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