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被他听在耳内,发了狠心,硬是从家中挖了一大笔银子,在云南买了一座山。
那时,有很多富豪都在云南买山,希望能从中挖出矿物,发家千倍。
他兄长自然是百般阻挠,但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最终购得一峦。
然后便是开采,但直到他兄长卸任都没开采出啥东西来,最后险些连回家都成了问题。
他孤注一掷,蒙骗佣工,硬是在支付不出工钱的情况下,让工人们又坚持了三个月。
运气好,他买下的这座山中竟然开采出了最珍贵的墨绿矿。
真是一夜暴富。
之后,他的豪富财势得简直是笔墨难描。
回到家中,他广置田宅,广购美姬,天天左拥右抱,夜夜红楼楚馆,结果没两年,便因劳瘁过甚,嘎嘣了。
他没有子嗣,偌大的财富便归了兄长,他一直对他兄长有心结,但大约有人替他解开了这个心结,所以他便和那人签了契约。
至于那人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夏芩听完,目瞪口呆,想不到那人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传奇的“致富”的经历,不禁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罢了,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按照他说的,去买东西?话说,他说的那个地方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可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江含征的书童便跑着过来告诉她说:“大人找到那个画画的人了,现在就让你过去。”
夏芩不由一怔。
☆、第49章 碑上兔(5)
第49章
其实这么些天来,夏芩并不是特别清楚,江含征具体在暗访些什么。原来,他是在找墓碑上画画的人?
夏芩不敢耽搁,立刻随着书童到达指定地点与江含征会和。
江含征要找的画师就在不远的地方,江含征叩门而入,待那人把他们迎入屋内后,直接掏出那张拓画的纸,开门见山道:“这幅画是你画的。”
画师猝不及防,脸上呈现片刻的慌乱。
江含征道:“你不必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实不相瞒,我是巡按大人特派过来调查一件冤案的官员,你既画了这幅画,想必知道内情,望你直言相告。”
画师缓缓地松了口气,说道:“我是画过这样一幅画,但是这一幅,”他指指江含征手中的拓画,“虽然画面很相似,但却不是出自我的手笔。”
他看向江含征,神情坦然:“几个月前,有一个人上门来求一幅画,说是要画一只小兔子,头上顶个帽子,我刚开始还以为他开玩笑,但是他很认真,说是家中的小侄子非要这样的画,所以他才来求一幅。为了增加童趣,我还把帽子画成了荷子的形状,上面卧着一只小青蛙,那人说,不要青蛙,话虽如此,还是带走了那幅画。”
画师又点了点面前的拓画:“这幅画上就没有青蛙,还有其他点缀的花草。直到那人走后很久,我才渐渐回过味来,兔子头上顶个帽子,那不就是个冤字么,所以刚才大人问起才会有些慌乱,”他摇摇头,微叹,“谁也不想惹上官司啊,这年头……证人不好当啊。”
夏芩深有同感,当证人……简直和当犯人一样的对待,传审、关押……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惹上官府?
江含征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并且再次安抚说不会外传,问道:“那个来找你画画的人姓甚名谁,什么模样?”
画师:“姓名不知道,人家来买画,咱也不好特意打听人家的姓名不是?他看上去二十岁左右,身量不高,白净面皮,左脚有点跛。”
画师仔细回想,慢慢道:“长相倒没什么特别的,穿一件蓝布衣,身上有一股浆糊味,两只手的手指上都沾有颜料。”
许是画师的职业技能,他观察人如此细致,让江含征不禁微微一笑。
见他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江含征便带人告辞。
出了门,江含征立即吩咐铁英按画师描述的特征去打听那个人。
本以为找到了关键线索,却不想中间另生曲折,江含征多少有点颓丧,回到客栈,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回屋休息。
夏芩抓住江含征的书童,表达了想要支取活动经费意思。
“多退少补。”她说。
“你想要干什么?”书童问,小钱包捂得很紧。
“你别多问,反正是和案件有关,你也可以去禀报大人,不过大人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反正钱也不多,你还是顺利拿出来吧。”
书童想了想,倒也没有刻意为难,嘟嘟囔囔地出了血。
夏芩看天色未晚,便按刺猬男所说的地址,一路打听,直奔目的地。
日影西移,温暖的阳光照在铺面门前一颗标志性的马头上,马颈间纸糊的马鬃在晚风中微微飘动。
变相君道:“原来是糊纸色的。”
糊纸色,就是为故去的人糊一些房子啊马车啊奴婢仆人什么的用火烧去让故去的人在另一个世界享用。
夏芩点头,走进铺内。
铺内狭长幽深,像一条幽暗的甬道,甬道一端通向更深的院落,一端通向铺外。
铺内零零碎碎放有一些东西,斜对门处横有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一名女子,此时正托着腮,全神贯注地照镜子。
夏芩道:“有人吗,我想买东西。”
女子托腮望镜,一字一字道:“买什么?”
夏芩:“一个纸糊的教书先生,哦,不能太老,要年轻俊秀,风流倜傥,你们这儿有现成的吗?”
女子:“人阿,不卖。”
说话间,她一直看着那面镜子,朦胧的光线中,镜中反射出女子的容貌,圆圆的脸,小小的嘴,粉嘟嘟的两团腮红,看上去颇喜庆。
夏芩问:“为什么不卖?”
女子:“他的家人哦,卖了他会孤单。”
夏芩:“……”
奇异的好奇心升起,夏芩转移话题:“你在看什么?”
女子:“镜中的样子。”声音中有一丝小小的疑惑,“这个模样很讨喜,很合我心意,看到这个模样,我就想给糖吃。可是看得久了,我就弄不清这个人是谁了,或者说,这个美人到底是不是我?”
夏芩:“……”
她本来想说,这个人的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但不知何故,此情此景,她的心底竟然嗖嗖地冒起一股凉气。
正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谁呀?”甬道的另一端走进一个人影,看到她,招呼道,“哦,有客人,您想要什么,过来看看吧,纸车纸楼什么都有,其他的,美妾娈童还可以定做。”
夏芩:“……”
她随着老者走向院中,那里摆放着许多糊好的成品以及各种材料,屋檐下,有一排纸糊的人,男女老少皆有,做工精细,栩栩如生,看得久了,竟给人一种他们是活着的错觉。
夏芩压抑住心底的诡异感,指着其中的一个道:“我想要这个。”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说:“这个不卖,要不,我们另给您扎一个?”
夏芩:“是这样的,我弟弟过世早,前两天托梦给我母亲,说想要一个年轻的教书先生,既可以教他读书,又可以陪他玩,我母亲醒来哭得什么似的,催得很急,我就看中了这个,我可以出三倍的价钱,您要是还不乐意,我只好另寻别家。”
老者迟疑了一会儿,终归耐不住高价的诱惑,絮絮道:“可怜见的,小小年纪还不忘读书,真是个好孩子,好吧,三倍价钱卖给你。说实话,这些是我儿子的手艺,平常这些个样品他无论如何都不卖的,今天和小哥你也算有缘,我做主,就卖你了。”
“……”
夏芩付了钱,抱起纸人往回走,路过狭长的店铺时,看到那个女子还在那里照镜子。
她头皮有些发紧,且觉得自己抱着纸人的样子实在很囧,于是便在附近找一个没人的角落,把纸人捣碎,用火点燃。
绕是如此,有一两个人看到,还是被吓住了,一脸惊悚地快快离去。
燃起的火如喷气似的四处飞溅,待火势减弱,成为正常的袅袅上升状态,冉冉的火光中现出一个人来,正是让她来买纸人的魏希贤。
魏希贤如释重负:“契约毁掉了,我现在自由了,谢谢你。”
夏芩:“你让我买纸人就是为了这个,为什么不早说?”
魏希贤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嘛。”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老者的声音幽幽叹道:“到底是魏小弟的心思灵转,难怪你年纪轻轻就能有亿万身家。”
夏芩回过身去,但见那老者六七十岁年纪,须发花白,身穿团福绸衣,长相很是富态,妥妥的一个土财主模样。
夏芩:“你也和他一样,是被契约了的?”
老者点了点头。
夏芩:“你是因为什么事?”
老者缓缓捻着胡须,说道:“老朽姓王,薄有家财,但却直到六十岁上头,还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
所以老朽便收养了一个儿子,私心里便是想为大女儿养一个入赘女婿,将来生了儿子,冠以王姓,继承王家家业。
谁知养子没有看上大女儿,倒和二女儿好上了,为此姐妹俩一直有龃龉。
无奈,老朽只好让大女儿赶紧出嫁,然后让养子和二女儿成婚,免得日后闹出什么丑闻。
二女儿成婚后,接连生子,小夫妻俩关系和睦,我们老夫妻俩自然也老怀快慰,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
谁知老朽六十岁大寿的时候,家中大宴宾客,老朽不慎多饮了几杯,就把一个前来伺候洗脚的丫鬟……唉,说来惭愧,就那么一次便让丫鬟珠胎暗结。老妻虽然骂老朽不正经,但还是把丫鬟升为妾室,对妾室生的儿子也是疼爱有加,视若亲生。
老朽年纪渐大,而亲生儿子却还那么小,老朽夫妻俩不止一次地忧虑,说如果我们两个都走了,妾室母子两个势必要受人欺负,家业恐怕要落到外姓人手里。如果直接点名将来家业留给亲生儿子,儿子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未可知。
为此,老朽绞尽脑汁,写了三分遗嘱,上面写到:.....悉付女婿前去管业,外人不得争占所有,幼子王梓出世既迟,不得以子道婿道并论,已拨家财,婿自收执,全与幼子无干,女婿之事,悉遵前约为照。
前面的内容倒也罢了,机关就在最后一句,实可断做:......已拨家财,婿自收执,全与幼子,无干女婿之事,悉遵前约为照.....
并请两人做证人,当场诵读,当然读的时候,是按前一种断句的。
女婿大约没想到我会待他如此,感激涕零,我离世后,孝敬岳母,教养我子,都很尽心,一家人尚算和睦。
然而该来的问题终究会来,我儿十五岁时,我老妻过世,是女婿主持丧礼。我儿和他争执,说自己才是王姓亲子,嫡母的丧礼应该由他主持,并且姐夫应该把所有家产归还与他。
二女儿大怒,当天就把妾室赶了出去,儿子去找他的娘亲,二女儿一并把他关到了门外。
我儿子去找大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素来不和,便撺掇着儿子打官司,要回家产。
二女儿跑到姐姐家中,拿出那张遗嘱,冷笑着说,打官司又能怎地,这是父亲留下的遗嘱,说到天边你们也别想得逞。
大女儿愤恨,大女婿摇头,妾室哭泣,儿子握拳颤抖。
一家人闹到这个地步,老朽心里难受啊,特别是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落到了寄人篱下无家可归的地步。
后来是倾听者帮老朽传话给儿子,告诉他遗嘱的机关,并告诉他要把家产三分让给姐夫,因为姐夫的抚养之恩。
大堂之上,看了那张遗嘱,听了我儿的陈词,县老爷果然把家产判给了我儿,我儿按我的话礼让三分家产给姐夫,女婿又意外又感激,从此一家人又恢复了和睦。儿子还受到了县令的嘉奖。”
老者捻着胡须,缓缓叹道:“为此,老朽和倾听者签订了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