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此不凡的锦被却被人粗暴地揉成一团,然后拧成了一坨大麻花紧紧搂在怀里。
“果然啊,又睡成了这番模样......”苏幕遮哭笑不得地看着床上那*的睡姿,最后只得将灯烛放下,然后弯腰去扯被子。一边扯,一边轻轻笑骂道,“你个笨女人,这已经是今晚第八回了,明明看着乖乖的,怎么睡觉如此不老实?”
睡梦中的阿四对此全然不知,她无意识地撅着嘴翻了个身,然后继续抱着怀里的被子呼呼大睡。然而,被子被乱七八糟揉成一团也就算了,偏偏还有一部分被她死死夹在双腿之中。如何不将人吵醒,又能完全扯出被子呢?
这是一个技术活。
起先,苏幕遮的确手忙脚乱,东拉西扯之后搞得脸红脖子粗,最后还把阿四给吵醒了。吵醒后的阿四脾气很不好,闭着眼睛就是一脚,直接将这翩翩美公子给踹到了地上。可怜苏幕遮是屁股着地,疼得直哆嗦却又不能发火。
能怎么办?阿四又是中毒又是受伤,好不容易睡着不喊疼了,难道还要将她给骂清醒不成?
百般无奈之下,苏幕遮苏公子只能自己爬起来,再接再厉!
好在,熟能生巧。托了他一晚上盖第八回的福,此次轻轻松松便将被子给全部扯了出来。当轻手轻脚地将被子重新盖好,细心地替阿四掖好了被角,苏幕遮突然有一种错觉:好似,他已经这样做了几年几十年......
“几十年吗?”苏幕遮借着灯光去看阿四的睡颜,看着看着,唇角不自禁便浮出了笑意,“几十年哪里够......”
说着,他弯腰亲了亲床上女人的额头,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苏左出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柔和温暖的灯光笼在床上,将那两个人儿映照地分外清晰。而他家公子浑身的温柔比灯光还要温暖,一丝不剩地全部撒在那张睡颜之上。红润的双唇触着光洁的额头,虽是一碰即走,却仍让人瞧得心口砰砰直跳,连脸都开始红了起来。
然后,他家公子笑了,笑得得意又满足,如沐春风一般——真美......
莫名其妙地,苏左咽了一口口水。待到反应过来后,浑身一激灵,连忙朝着苏幕遮喊了一声,“公子。”
苏幕遮被这一声吼得眉头直竖,连忙“嘘”了一声,小心地放下帐子后,才执灯走了出来。
“什么事了大惊小怪的,说了不要进那屋子,你是脑袋丢在皇陵没带出来么?”苏公子显然不太高兴,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眼看着眼刀子飞完了就要上真刀子,苏左连忙抖擞精神,肃容道,“公子,苏左知错了,实在是事出紧急,发誓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
说话间,二人已然回到了外间。苏幕遮见苏左神色紧张,便也不再追究,走到案桌前坐下,然后拿起没有看完的谍报继续阅览,道,“说吧,什么事把你急成了这般?”
“阴司截来的那批兵器已经运到京城,只是还没进城,便被人劫走了。”
苏幕遮闻言一惊,失声道,“谁干的?”
苏左吞吞吐吐,眼神闪烁地看着自家公子,最后一咬牙一昂头,气吼吼道,“还有谁,除了那何守正,还有谁有这本事从阴司抢东西?”
苏幕遮难得的一愣,继而想了想神色一松,道,“何守正身为虓虎将军私带军马已属不易,所以此次进京兵器便带得不多。而禁军守卫里虽有内应,但未免届时动起手来吃亏,兵器便是必不可少的。这些武器原本就是给他们准备的,哪来什么抢不抢的?”
“公子说得没错,兵器原本就是要给他们的。但多少也得给阴司一些时间,这么多兵器千里迢迢运来,又要掩人耳目又要加快脚程,废了大伙儿不少心思。这还没登记入册呢,他们倒好,排成一排往那儿一站,二话不说拉着东西就走。活像我们是跑腿的奴才,办完事儿赶紧滚蛋一样!”苏左似乎是憋久了,听到此处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大有停不下来的趋势。只见他憋红了脸,气愤道,“这也就罢了,原本也就是要交给他们的,就当给兄弟们省事儿算了。可是,从陆府取来的金银财宝呢,凭什么他们手一伸我们就得给?最让人火冒三丈的是,他们竟然直接调走了阴司的暗卫,现在简直一个不剩,这是什么意思?”
兵器原本就是给军马准备的,金银虽然阴司需要,但最后还是要用到招兵买马上去,只是暗卫一事是怎么回事?
苏幕遮也觉得此事过火了,要知道,阴司明面上由四大判官统辖,其下众人各司其职,为完成任务而不择手段。但事实上,阴司真正的力量却是暗卫。阴司的暗卫起先出自武后的苏家军,这些痛饮过人血的军人,经过一番江湖历练与重新归编后,早已与曾经不可同日而语。
苏幕遮敢打包票,随便哪个暗卫去江湖上走一走,那都会是叱咤风云的顶尖高手!
何守正竟有胆子动阴司的暗卫,便是有这个胆子,怕也没那个本事吧?
苏左多精的人,一眼就看出来自家公子在想什么。于是警惕地看了看左右,然后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不是何将军,是皇后娘娘亲自调走的。”
苏幕遮一怔,起先心里不太自在,但想了想又觉得无可厚非。“阴司暗卫原本就是娘亲的亲兵,之所以守在我身边,也就是为了等她出世这一天。如今一切顺利,他们回归本职,倒也不错。”
苏左原本想说什么,听到这儿便停了嘴,闷闷地不再吭声。苏幕遮见状霍然一笑,道,“娘亲并非一般女人,她做的决定必然有自己的考量和打算。明日便是除夕,这两天至关重要。苏左,若是稍有差池,我们便只能粉身碎骨了。别说替娘亲与姐姐报仇,便是正常行走于阳光下也是不能的。所以,收起这些成见,告诉阴司所有人,从今天开始,娘亲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是,公子。”
徐徐冷风,幽幽夜色,这主仆二人为将来筹谋计算夜不能寐,皇宫中的武帝却也被不知道哪里吹来的冷风惊醒。
“小六子?”喊了一声没有回应,武帝才反应过来,福公公早已被他丢入了天牢。他叹息一声,自己撑着坐了起来。
偌大的寝宫,空荡荡,冷清清,只有远处两盏忽明忽暗的小灯,正孤单单地燃着。
武帝觉得莫名烦躁,喊了几声来人,却连鬼影都没有一个。良久,终于耐不住这沉闷的安静,他自己下了床,然后随手套了件衣服便往外走。
几步到了门边,正要将门拉开的时候,那门却“吱呀”一声自己开了!而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锦儿?!”
武帝失声尖叫,却见眼前的女人满头乱发,衣衫染血,怀中抱了一个婴儿,而那一双滴着血水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他,嘶哑道,“阿智!你好狠的心啊,你竟然连我们的女儿也不放过!你来,你来看看,她多疼啊,疼得一直哭着要爹爹啊!”
话音未落,那怀中的婴儿果然哭了起来,甚至自己扭过头来,朝着他张嘴道,“爹爹,疼!好疼啊!”
她的那双眼睛,乌溜溜死气沉沉,却偏偏滴着血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武帝浑身发冷,脸色瞬间白成了一张纸,一边哆嗦一边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是李家,是李慧安排人害了你!你们走,别找我别找我!”
武后却嘿嘿笑了,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指着他的鼻子道,“不找你找谁,你这个负心汉伪君子!”
说着,“唰”的一声,迎面便朝他刺了过来!
“啊!”
武帝惊叫着一坐而起,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个梦。
他浑身冷汗,手脚发凉,抖着手擦了擦额头细汗,喃喃道,“不是我,我原本想救的,但是真的来不及了!是你,都是你自己不好,一个女人学什么治国平天下?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待在我身后,为什么不?!惹恼了全天下的世家大族,我能怎么办,能怎么办呢?!”
说着说着,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抱着头突然哭了起来。那滚烫的泪珠沿着深深的皱纹滑落颈侧,映得他更加苍老疲惫,连声音也格外老态了起来,“你不懂,曾经有多爱,后来便有多恨。只是恨过也爱过,我终究还是后悔了。我多想去皇陵将你迎出来,多想......”
武帝哆哆嗦嗦念叨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装了十五年的深情,连他自己都糊涂了。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究竟是爱多一点,还是怨多一些?或者说,其实这一切都是真的,亦或者都是假的。因为,根本没有人能明白,这位曾经雄霸沙场的铁血帝王究竟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冷静了下来,瞧着这满室安静,便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小六子?”才喊出口,武帝背后便是一凉。他屏着气环视这空荡荡冷清清的寝宫,只觉得那两盏小灯与梦中简直一模一样!不死心地,他试探着喊了几声来人,可惜将近一个时辰过去,却是没有任何回应。
武帝终于耐不住了。
下床,穿衣,然后将墙上那把长剑取下握在手中,最后咬着牙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
呼吸之间,门口就在眼前,他手中全是汗渍,却怎么也不敢去开门。
正犹豫间,那门“吱呀”一声响,竟然自己打开了!
☆、第156章 风雨之前
身后是幽幽冷光,身前是寂静大门,武帝手心汗湿,一时竟是踌躇不已。
正犹豫间,那门“吱呀”一声响,竟然自己打开了!
他浑身一震,急忙将手中长剑一横,却见门外冷风凄凄,什么也没有。什么血衣的女人,什么哭泣的婴孩,除了满地萧瑟空寂,连个鬼影也找不到!
武帝见状心头微宽,长长舒了口气后,便抬手去抹额间细汗。
却在这时,他猛地瞄到远处的一抹白色,吓得肝胆俱裂,差点就将长剑丢到了地下!
自从空潭大师去后,他的眼睛便越来越坏,动不动眼花不说,还好几次短暂失明。想到这里,他一面安慰自己不要多想,一面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然后才定睛去看:
只见,寝宫远处有一处梅林,梅花细细小小,一朵一朵地绽放在月下,虽不如桃花艳丽,却也显得生机勃勃。叫人吃惊的是,不知何时,那每一棵梅树上都挂着灯笼——红艳艳的大灯笼!
火红的灯笼高低错落,燃成一片灯海,而灯海之中则站着一个女子。女子背身而立,削肩细腰,白发白裙,手中也提着一只灯笼。那灯笼与树上那些不同,虽然也是红彤彤的,却是小了不只一点点。远远看去,仿佛只要一阵轻风,那灯笼便会被吹个粉身碎骨。
是她!
虽只是一个背影,武帝却马上认出了来人是谁。他喉头干涩,连张了几次嘴,却硬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月华满地,银丝如练,他秉着呼吸朝那灯海中的人影走去。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靠近,女子总算缓缓转过了身子。白发如雪,伊人如旧,在红成一片的灯光下,那回眸依然倾城,风韵丝毫不减当年。
她是武帝唯一的皇后,也是他心中的魔——她叫苏锦!
“锦,锦儿......”武帝心口复杂难言,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汇成一声苦笑,道,“你,十多年不见,依然很美。”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前一刻还怕得要死要活,真的见到本人了,却反而放松了下来。
武帝在看苏锦,武后苏锦却也透过这满天的光辉在看眼前的男人。
她忽然就想到了多年前的桥上问鱼,彼时桃花灿烂,花海下的男子俊美无俦,端的是一个偏偏佳公子。如今多年过去,花海之下的男人早已老去。他微微有些佝偻,满面都是藏不住的皱纹,若非是那双偶尔闪过精光的眼,武后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这就是自己的男人——轩辕智!
月色柔软,漫天灯光,一男一女相对而立,本该是温情四溢的时刻,偏偏武后背后发凉,怎么也暖不起来。锦儿,也亏他有脸叫得出口......
“原来陛下还记得锦儿的名字,只是,锦儿也老了......”她抚了抚鬓边银发,嗤笑一声道,“许是多年不见天日,整天吃吃喝喝睡睡,又从不经历风雨,便保养得好了些。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呢,陛下......”
武帝闻言脸色微变,这才忽然反应过来,皇帝寝宫,竟连一个守卫都见不着,连跟前服侍的太监宫女都毫无踪影,难道是......想到此处,他眸色一暗,右手紧紧握住剑柄,一面警惕,一面缓缓后退。
武后见此捂嘴一笑,道,“陛下莫怕,这皇宫内院自然是陛下的内院,锦儿虽然有很多帐要好好清算,但也不至于现在就害了你的性命。再则,若是真想要了你的性命,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跟锦儿聊天么?”
“你,想怎样?”
“怎样?不想怎样。”武后将灯笼一提,腰肢轻转走上了旁边的小径,道,“锦儿只是想邀陛下出来赏月赏水而已,不知,陛下赏不赏脸?”
说着,她再不多话,只柔柔一笑便自顾自往深处走去。
武帝见状一怔,略一沉思,又四下环视了一遍,这才提着剑几步跟上,道,“今夜月色甚好,锦儿何必挂了这满园的灯笼,连手上也要提一个?”
武后呵呵一笑,意有所指道,“天黑眼瞎,锦儿年事已高,若不点亮一些,怕是要头昏眼花杀错了人啊。”
武帝闻言紧紧握住剑柄,正要说话,却听她继续道,“再则,墓中虽无白天黑夜,但锦儿依然算着时辰。何时该起床,何时该点灯,从来不乱。倒是陛下,操心国家天下,大有黑白颠倒之嫌。”
夜风徐徐,二人一时无话,不经意间便行到了御花园。武帝随着武后一步一步走上小桥,垂眸望向那片锦湖,心中百感交集,道,“十五年了,以为再也没人能陪朕桥上看鱼了。”
“十五年了,鱼早已死得干干净净,恐怕你在桥上看的不是鱼也不是水,而是湖底的机关是否完好吧?”武后面无表情地将灯笼放在地上,转身指了指湖中央某处,笑道,“呶,就是那儿,锦儿在那儿一住便是十五年。如今住够了,也该换人去住啦。”
一路行来,武帝心中早有盘算,此时调整好情绪,倒也开始有条不紊起来,道,“锦儿,朕知你积怨颇深,但你一向是个聪明人。如今天下大定,国泰民安,朝中动向皆在朕的把握之中,你便是想要做些什么,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见武后笑而不语,想了想,道,“当然,凭锦儿的本事,既然出来了,定然是不容小觑的。只是,锦儿你有没有想过,十数载过去人也会变的,即便是你曾经的心腹,也难保不会另有打算吧?”
武后听到此处忍不住抬了抬眉,笑道,“陛下说的,难道是左相庄琦?”
武帝一惊,随后仓促地整了整面色,强笑道,“左相府,是你曾经留下的一步棋吧,表面上与封赢对立,实际上则是配合他揽权,为你东山再起做准备。”
“不错,”出人意料的,武后大方承认,甚至笑眯眯地回道,“但是,你真的以为,庄琦便是你眼中那个趋炎附势,溜须拍马的庄琦?你真的以为,他半路倒戈是你的功劳吗?”
“你是说......”
武后勾唇一笑,月光下尽是嘲讽,道,“阿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武帝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沉默良久后哈哈一笑道,“锦儿,你果真棋高一招!”
“对手的赞扬,才是对锦儿最高的评价。”武后坦然受之,转眸笑道,“明天是个好日子,不仅是除夕,还是武后病愈出关的日子,你说对不对,陛下?”
“锦儿,你真的以为朕不能杀你?”
武帝眸色一深,手中长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反观武后却依旧笑得风轻云淡,似乎对身旁男人的举动毫无所觉。她悠悠然倚在栏杆上,少女般歪了歪头,道,“你当然不能杀我,那个叫阿朵的女娃娃的确有金蚕蛊,但是没有空潭在,谁帮你解蛊呢?既然解不了蛊,你我依旧生死相依。而这一次,你又该以什么理由将我关押起来呢?”
武帝见状不怒反笑,道,“朕不杀你,但你也休想乱了朕的天下。只要朕一声令下,驻扎在京城的十万禁卫军便能将那些乱臣贼子砍于刀下!”
武后听后不置可否,只理了理衣袖,道,“今日连夜来见,便是要提醒陛下记得明日的大事。哦当然啦,若是陛下贵人多忘事也不怕,我们的太后娘娘闲着太无聊,偶尔出来走一走也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