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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都没有呀,我什么都没有说呢,爹你别激动,消消火。”
    钟宴笙赶紧倒了杯事前准备好的菊花茶,恭恭敬敬递过去,边安抚淮安侯,边坚持不懈地继续劝诫:“只是我今儿读到个话本,写一个贪官,偷偷置办了个大宅院,藏了无数贪来的奇珍异宝,最后被举家抄斩,连累妻儿,十分唏嘘,有感而发……”
    淮安侯气笑了:“小兔崽子,你点你爹呢?”
    钟宴笙眨巴眨巴眼,无辜地望着他。
    他的眼睛与淮安侯和侯夫人都不一样,眉目含情,明亮漆黑,眼神却又很纯然干净,眼巴巴地望着某个人时,叫人很容易心软。
    淮安侯被他一盯再盯,终于还是放弃了打一顿孩子的念头。
    反正就算他真敢动手,戒尺还没拿过来,夫人就会先提着扫帚赶过来了。
    淮安侯哽得厉害,把菊花茶一口饮尽了,一股无名火还是烧在胸口吐不出来。
    钟宴笙非常孝顺,见淮安侯喝完了,眼疾手快地又给他添满一杯,想说的说完了,才好奇地问:“对了,爹,你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过来之前酝酿的那些话,现在是说不出口了。
    何况这小崽子的情绪看起来也很稳定。
    淮安侯安了点心,没好气地看他一眼,虎着脸教训:“平日里少读些闲书,多读些正经有用的,改日考察你功课。”
    话毕,绷着脸起身就走。
    还没跨出书房呢,就听背后的小兔崽子长吁短叹地念起诗来:“一杯美酒千人血,数碗肥羮万姓膏啊。”
    淮安侯:“…………”
    钟宴笙挠挠脑袋,也不知道自己今晚的劝诫有没有用。
    云成等淮安侯黑着脸离开了,才战战兢兢地扒着书房门探进个脑袋:“少爷,您怎么把侯爷气走了?侯爷考您功课了?”
    钟宴笙镇定地坐在原地:“没有呀,我也不知道侯爷怎么突然那么生气。”
    “那侯爷亲自过来是说什么啊?”
    云成钻进书房,替他倒了杯菊花茶,纳闷不已:“是说上学的事吗?周先生年迈,没跟咱们进京来,您许久没听学了,我都急了,离开前周先生可叮嘱我督促您呢。”
    钟宴笙愣了一下,近来事多,他都忘记这茬了。
    小时候他没去书院读过书,是淮安侯和侯夫人亲自抱着他开蒙的,到了姑苏后,淮安侯请了位曾经在朝为官、退隐姑苏的老先生来教他功课。
    大概是因为他那时身体不好,在读书这方面,淮安侯的态度很矛盾。
    明明请了最好的先生来,平日里也管着钟宴笙不许他看闲书,但又对钟宴笙说,能学多少算多少,并不苛求什么,也不要他考取功名。
    回京路途遥远,年迈的先生自不可能跟过来。
    京中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世家子弟,除了部分家里格外溺爱、整日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其他的多半都在太学念书。
    但淮安侯似乎没有让他去太学念书的意思,回到京城快一个月了,提都没有提过。
    不过钟宴笙没有多想,去太学还耽误他拯救侯府呢,当前最紧急的任务,还是和真少爷打好关系,改变侯府家破人亡的命运。
    之前送的田黄石章子是不敢再提了,钟宴笙思索了下,目光移到书案上:“云成,帮我研墨。”
    云成凑过来,好奇问:“少爷,这么晚了,您要画什么?”
    钟宴笙捋起袖子,没吭声。
    一幅画一晚上是不可能画完的,钟宴笙作画时还是个慢性子,折腾到半夜,隔日醒来,困得一步三晃。
    但还是努力爬起来,把呼呼大睡的云成摇醒,边打呵欠边喊:“云成,醒醒,别睡啦,快起来啦。”
    云成迷瞪着眼爬起来,两眼直发蒙:“……”
    他今天一定要看清,到底是哪个妖精在迷惑小世子!
    结果等到了长柳别院,钟宴笙下了马车,云成双目炯炯地看着个黑衣人把钟宴笙接进去后,又抵挡不住困意,倒在马车睡了过去。
    钟宴笙提着吩咐厨房做的糕点,惦记昨儿没看完的游记,生怕今天又被带到个其他地方去,好在今天还是在那间书房见面。
    跨进书房一抬头,钟宴笙就震了震。
    今儿萧弄换了身蓝色衣袍,却与他第一次见到时的低调暗蓝不一样,是身极醒目的宝石蓝,暗绣连云寿文,外头的阳光从窗户泼洒进来,煊赫耀眼,衬得那身蓝愈发扎眼,流光溢彩。
    这么抓眼的颜色,寻常人必然会被反压一头,却被他稳稳压住,让人觉得是人衬衣裳,而非衣裳衬人,视线依旧忍不住停留在他脸上。
    头发也不是随意披散着的了,束了白玉发冠,规规整整的,白纱依旧覆在眼上,鼻梁高挺,唇线平直,俊美至极,也贵气逼人。
    钟宴笙到嘴的一声“哥哥我来了”没喊出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又偷偷看了两眼。
    正儿八经的侯府世子,天生气场果然比旁人强些嘛,难怪能把侯府搞得家破人亡的。
    看萧弄跟只蓝孔雀似的坐那儿,展戎的嘴角抽了一下。
    歇在长柳别院这段日子,主子就没好好穿过衣裳,今儿到底是搞什么呢?
    见萧弄又在埋头看着什么,钟宴笙就没吱声打扰,把糕点盒子放下,转头找昨天那本游记。
    结果在书房里转了半天都没找着。
    钟宴笙不好意思问萧弄,烦恼地挠挠头,全然没注意坐在书案前的萧弄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支肘托腮,饶有兴致地看他转来转去。
    漂亮的少年步伐轻盈,像只在树枝间蹦来蹦去的小鸟。
    看够了,他才开口:“在找这个?”
    钟宴笙扭头一看,萧弄慢条斯理地从手边拿起本书,正是他翻找了半天的游记,顿时眼前一亮:“哥哥,在你这里呀!”
    只顾盯着这本书了,心思也不放在正道上,想想怎么勾引他。
    萧弄不悦地扬了下眉:“想看?”
    这篇游记写得太有意思了,钟宴笙小鸡啄米点头。
    萧弄随意把手头的信报一推,拿着书推着轮椅到榻边,钟宴笙活像咬住了鱼钩的鱼儿,都不用说,就乖乖跟了过来。
    萧弄轻松自如地上了榻,才把书往钟宴笙那边一丢。
    结果跟上次丢药瓶一样,钟宴笙没反应过来,被书砸了下手臂。
    他吃了痛,哎地低呼一声,揉着手臂不解地看了看萧弄,好像不理解他为什么丢东西打自己,怂着肩膀默默把书捡起来,长长的眼睫低垂着,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萧弄:“……”
    看来下次不能用丢的了,得轻拿轻放。
    见钟宴笙不大高兴地抿着唇不说话,萧弄嘴角勾了勾,扫了眼搁在桌上的盒子:“带了什么东西来?”
    提到这个,钟宴笙把委屈丢到脑后,又重新笑起来,笑意很明亮:“上次的松子百合酥冷掉了,我带了新做好的。”
    说着转身去把糕点盒子取过来,热切地搁在榻边的小案上,眼含期待。
    萧弄挑了挑眉,想到钟宴笙确实说过“下次带热的来”。
    旁人嘴里的“下次”,就和“改日”“有机会”一般,是随口一说虚无缥缈、心照不宣的客套话,没想到这小孩儿心眼这么实在……或者说是乖巧听话得过分,说下次带来,就真带来了。
    没验过的东西萧弄不会入口,微微眯起眼,随手从盒中取出一块,凑到钟宴笙嘴边:“张嘴。”
    钟宴笙没想到萧弄要喂自己吃,呆了一下,突然感觉他人还怪好的,嘴微微张开来接。
    他的唇形很漂亮,唇正中一粒唇珠,整张唇泛着春花般薄薄浅浅的红,看上去格外柔软润泽。
    萧弄捏着糕点,一时竟有种无从下手的棘手感,沉默了下,生出三分微妙的后悔。
    钟宴笙的嘴张着有点累了,疑惑地“啊”了声。
    萧弄顿了顿,直接把整个糕点往他嘴里一塞,力道不小心用大了,指腹不经意蹭过他的唇角,触感柔滑。
    像猝然之间被鸟雀最细绒柔软的羽毛蹭了下心口,他下意识摩挲了下拇指指腹,目光滑过那双唇,眸色深了深。
    而钟宴笙被粗鲁地塞进一整块百合酥,差点噎到,艰难地咽下糕点,立刻满屋子找茶水,仰头饮尽了一杯茶,才把那块百合酥咽下去,感觉又活了过来。
    好吧,看来哥哥不太会照顾人。
    钟宴笙宽慰着自己,把茶壶茶杯顺道一起拿到小案上,咳了两声:“谢谢哥哥,百合酥味道很好的,你要不要试试?”
    他的眼神像阳光下的一汪水,柔和明亮,丝毫没有阴霾。
    迎着那双亮亮的眼睛,萧弄还是取了一块,咬了一口,又搁下,吐出两个字:“太甜。”
    “甜吗?”钟宴笙也拿起一块尝了尝,“我觉得还好啊。”
    都要齁死人了还不甜。
    萧弄往后靠了靠,见钟宴笙低下脑袋,露出柔软发顶上的小旋儿,手里拿着那本书,翻到昨天看的地方,就想坐在榻前继续看,完全忽视了他的样子,轻轻啧了声。
    这小孩儿,就没发现他今天换了衣裳?
    萧弄脑子里蹦出这个念头,又立刻摁下去,感觉自己脑子像有病,他换衣服关这小雀儿什么事。
    他都不理解今天怎么还特地换身衣服,这小雀儿每日来找他,也没穿什么好看的,每天都灰扑扑的。
    方才还带笑的嘴角一下平了,萧弄不咸不淡吩咐:“念书。”
    好快的翻脸!
    钟宴笙已经一点儿也不害怕萧弄的喜怒无常了,心里只觉叹为观止,乖乖点头:“好。”
    在他低低浅浅的诵读声里,萧弄脑中紧绷的神经放松,慢慢又进入了梦乡。
    钟宴笙是读到一半,才发现萧弄又睡着了的。
    他睁大了眼,瞪着安然入睡的萧弄,怀疑萧弄是用他读书的声音当催眠的小曲儿睡午觉。
    什么怪癖,非得听着别人念书才睡得着午觉么?
    还是在故意捉弄他?
    钟宴笙不得其解,正好他念得嘴也酸了,干脆就跟昨儿一样,缩到榻边,边吃糕点边继续看,慢吞吞地吃完了那盒糕点。
    萧弄的行为印证了钟宴笙的猜想。
    之后一连几日,钟宴笙每天一过来,就被逮到榻边,给萧弄读书催眠,他又不识路,连去找王伯的机会都没有。
    钟宴笙读得嗓子都微微哑了,但他愧疚心作祟,无法拒绝真少爷的任何要求,只能老老实实地继续给他读书。
    第一本游记读完了,萧弄似乎也看出他的喜好了,又从书架上抽出本更有意思的游记。
    左右这样能让萧弄开心点,还能看点自己喜欢看、在家看容易挨骂的闲书,钟宴笙纠结了几日,也十分欣然地配合。
    他自感和真少爷的关系愈发融洽了,唯一郁闷的是自他带了花籽回家之后,就撞不上侯夫人了,每次差人一问,不是在去金福寺拜佛的路上,就是又留宿在了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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