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之所以没怀疑过右边这具骸骨是慧心,只因江平说这两具尸体应该死了十年以上,而慧明师兄弟九年前还曾在寺中出现过。”
江平有些疑惑:“没错,大人,莫非是小人学艺不精,弄错了?”
陈云州摇头:“非也,人死后骨头确实会在十到十五年内风化变脆,但这只是通常情况。人骨在特殊的环境中能保持千年不腐,这点想必大家也听说过。”
大家点头,摸金校尉盗墓时在棺椁中发现骸骨的不少,这些古墓少说也有个几十上百年。
陈云州接着说:“有能延长人骨保存时间的法子,自然也有加速人骨腐烂的方法。在高温湿热的环境中,人骨会加速腐烂。两年前福青师兄弟在埋尸的旁边挖了两个蓄水池,池中的水长年累月往旁边下浸,导致埋骨的土壤发生变化,以前比较干燥,现在变得湿润,加之南方天气比较炎热,夏季较长,从而加速了人骨的腐烂速度,使其看起来像是在地下埋了十几年之久!”
湿热的环境会让微生物的分解速度加快,从而加剧有机物的分解速度。
江平只是个半吊子的仵作,经验很少,而且不懂生物学,所以忽视了周围环境对尸骸产生的影响。
不过经他这么一解释,江平顿时明白过来:“没错,大人说得对,咱们夏天吃剩的菜放半天就馊了,可冬天寒冷雨少的季节,放一天也没事,人骨跟猪骨、羊骨本质上并无不同,小人判断有误,这两具骸骨的主人死亡时间应该不足十年。”
他这个解释更加浅显直白易懂。
大家都明白了,确实是这个理,那先前的推断不攻自破,地上这具骸骨当是慧明无疑。
慧明既已早就死在了山上,当然不可能留书出走,慧心的谎言不攻自破,很多脑子灵活一点的百姓立马退后,离慧心更远一些。
慧心听觉敏锐,察觉到众人的动作,心里后悔不已,后悔刚才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为了力证自己的清白拿出了这封信,也后悔昨晚没听福元的离开这里,才将自己置于这种危险中。
可要让他就这么认命了,他不甘心。
慧心抿了抿干涩的唇:“陈大人,就算地上这具骸骨是我师兄,那也跟贫僧没有关系。大人莫要因一己之私将矛头对准贫僧耽误了时间。还请大人将心思放到这案子上,早日擒获害死我师兄的凶手。”
嘴皮子可真够硬的。
陈云州淡定地说:“不要急嘛。你的眼睛也是在九年前瞎的吧?”
慧心这次谨慎多了,思考几息点头:“没错。”
陈云州啧啧两声:“又是九年前。九年前这五平寺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空净大师圆寂,一个弟子死在这后山快十年无人知晓,还有一个眼睛瞎了,可真是太巧了。当年空净大师圆寂前后,五平寺应该闭寺过很长一段时间吧!”
先前那老者点头:“大人说得没错。断断续续有一两年吧,具体时间老朽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好长一段时间寺庙都没开门,香客渐渐少了,很多香客都是奔着空净大师来的。后来什么时候重新开寺的老朽也不知道,等老朽再次到寺里上香已是三四年后的事了。”
陈云州说:“这里还有哪些老香客,可记得慧心眼皮和额头这一片有什么特点吗?”
“我记得,他眼皮子上好像有颗米粒大的红痣,白白生生的,又长了那么一颗鲜红的痣,那时候老婆子跟老姐们一起来上香,还调侃过,说他是观音菩萨座下的莲花童子呢。”一个老太太回忆起来,“后来看到慧心大师毁了容,眼睛也瞎了,我跟老姐妹还遗憾了好久。”
慧心掌心潮湿,心跳加速,他不知道,陈云州明明是个外乡人,为何会知道这些,他想反驳,可张不开嘴,更怕说错话让自己陷入更不利的境地。
老太太话印证了陈云州的猜测,他继续道:“九年前你意外来到五平寺,被好心的空净大师收留。你发现自己跟空净大师的二徒弟慧心长得有几分相似,便起了取而代之的念头。正好空净大师与慧心发生了争吵,你便寻机将他杀死在这后山,然后回去模仿慧心的字迹留了这封信,信上你刻意没留署名,还保存了九年之久,便是留在今天用的。”
“师徒俩刚吵过架,没有署名空净大师也会以为是慧心写的。如果事后有人追查慧明的下落,你拿出这封信,推到慧明头上,也可以说是慧明写的。”
“至于慧明,应该也是你故意将他引诱到这里杀害的,当然可能这里也不是他们俩死亡的现场,只是埋尸的地方。弄死空净师徒,鸠占鹊巢后,未免香客发现你的身份,你刻意闭寺很长一段时间,等寺门再开,香客换了一批不提,你这时候已经端出一副大师的姿态,一两年甚至更久不见,香客们即便觉得长相有些不同了也不会多想,只当是自己记错,或是时间长了你的容貌发生了一些变化。”
“脑子缜密,心思活络,每一步都考虑到了,还想这么长远,难怪空净师徒三人都糟了你的毒手。”
这番推理有理有据,而且也符合现下的情况。
慧心额头冒汗,却仍旧嘴硬的否认:“陈大人,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五平寺又不是什么香火旺盛的大寺,这个寺庙的主持也不过是普通人,我为何要处心积虑,还不惜杀人也要顶替别人的身份?”
是啊,这话也有道理。慧心这身份又不是多贵重,九年前,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和尚罢了。
两人都说得好有道理,百姓们都糊涂了,感觉脑子转不过来。
陈云州就在这等着他:“很简单,因为你原来身份见不得光,需要一个干净的身份掩盖你的过去。你之所以逃到五平寺,要么是被仇家追杀,要么是被朝廷通缉。依你这心狠手辣、恩将仇报的性格,我猜测应是后者。”
慧心心惊肉跳,张嘴怒道:“一派胡言,官府就是这样办案的吗?老天无眼,可怜我……”
“你也不必急着否认,待本官发几封信函给附近几个州县的府衙,一切便见分晓。”陈云州打断了他的慷慨陈述,笑眯眯地看着震惊的两个小和尚,“福青,你来五平寺的时间较晚,空净师徒三人的死与你无关。只要你肯揭发这个冒牌货九年间所犯下的罪行,本官会网开一面,保证留你一条小命。你好好想想,坦白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被人抢了先就轮不到你了……”
福青听到这话就觉得要糟。
果不其然,福元仿佛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抢先大喊:“我招,大人,我招,我先说,师父……不,这个冒牌货不是瞎子,他装的……”
第18章 .018 圈套
福元这话犹如晴天霹雳, 佯装镇定的慧心再也装不下去了,猛地睁开眼睛,怒骂道:“孽徒, 当初是谁收留你的,若非我将你留在寺中, 你还在外面讨饭!”
他气得脸色铁青,眼神凶狠如恶狼, 若不是双手被捆绑住了,估计这会儿已经扑上去将福元撕成了碎片。
福元被他恐怖的眼睛一看,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嘴唇直哆嗦:“是,没错, 你收留了我们, 可那也是你要装瞎子,需要人侍奉。我们这些年没少为你做事,挣的银钱却全你自己收着, 我们可没得多少好处, 今天还要受你拖累!”
“况且, 这度牒、寺庙都是空净大师留下的,咱们占的也不是你的便宜!”
慧心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蠢货, 愚不可及!”
他当初怎么会收这么蠢的一个东西为徒。
慧心气到了极点,知道大势已去, 跟福元多说无益,干脆重新闭上了眼睛。
师徒俩这番交锋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可对在场百姓的冲击却堪比火山爆发,尤其是那些到现在还拥护慧心,相信慧心的忠实信徒们。
哪怕陈云州将这么多证据摆在了面前, 甚至慧心自己都不若先前那么从容,开始口不择言,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相信着慧心。
相信他有苦衷,相信他是被冤枉的,相信这里面有误会。
可两人这番争吵,还有慧心睁开的双眼,彻底打破了他们最后一丝幻想。
看着他们这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陈云州微微挑眉,是时候让慧心尝尝玩弄人心的代价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他赞许地看着福元:“不错,福元,你比你师兄强多了,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恭喜你抓住了这个机会。还有吗?”
对上陈云州带笑的眼神,福元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一狠心道:“有的,他还每日三更起床练武,日夜不辍!”
这么自律!可这不是陈云州想要的,他索性挑明了:“马小云她们这些失踪的少女呢?你如实说,我答应你,不管你在里面做了什么,都饶你一命!”
得了陈云州这句准话,福元闭上眼睛狠心说道:“他一直利用他这副好看的皮囊和名声在诱拐美貌少女,马小云她们都是被他拐走的。其实失踪的远不止六个,而是整整十三人,有些是孤女,有些在家里极不受待见,都是身份低微卑贱之人,失踪了也没人理。他专挑这些人下手,因为他是个瞎子,谁都没想到他身上!”
群情哗然,百姓们不敢相信,自己如此信赖的大师竟然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是个手上沾了不知多少条人命的恶棍。
“骗子,混账……”
感觉受到莫大欺骗的百姓们捡起了地上的石头、泥块、菜叶子往慧心师徒身上砸去,边砸边骂。过去他们有多相信慧心师徒,如今就有多憎恶他们。
慧心师徒双手都被绑着,身体不灵活,加之四面八方都是石头,躲闪不及,只能低头避开脸部,生生受着。
一刹那,乱石泥土纷飞,好不热闹。
柯九嘴里叼了根野草,痛快地说:“活该,打得好,多打一会儿,让这混蛋刚才那么嚣张。”
其他衙役也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都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陈云州抽空看了一眼不断暴涨的拥护值,心情大好。这次可不是一点一点的长,而是一大片【+2】,中间偶尔还夹杂着【+3】,短短几息的功夫,拥护值就上涨了几百点,给他又凑齐了四位数,而且还在不停地长。
算是今日意外的收获了。
这些都得归功于贴心的慧心大师,若不是他招来这么多人,陈云州哪能捡这么大个便宜。
看了一会儿拥护值美妙的涨幅,陈云州缓缓抬头,只见慧心师徒三人已经被打成了猪头,脸上被石头划开了好几道口子,血混着泥土落在灰色的僧衣上,狼狈到了极点。
福元对上陈云州的眼神,连忙求饶:“陈大人救命,陈大人救救我,你答应过的我,我交代了你要留我一命的……啊……”
一块鸡蛋大的泥巴好巧不巧地砸进了他的嘴里,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陈云州慢条斯理地说:“没错,我是说过要留你一命,这不没死吗?放心,死不了的。”
柯九几个跟着调笑:“放心,我们看着,不会让你被打死的。”
又等了一会儿,百姓们这口恶气出得差不多了,陈云州才拍手叫停:“好了,大家都住手,再打下去要闹出人命了。”
柯九等人也赶紧上去劝解:“婶子,大叔,可以了,让我们将他们带回县衙审问吧。”
百姓们这才住了手。
还有几个年纪大的走到陈云州跟前跪下道歉:“对不起,陈大人,刚才都是小人糊涂,太过相信慧心师徒,差点放跑了这个恶人。”
随着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多的百姓跪下,向陈云州表达歉意。
陈云州抬手:“都起来吧。大家认识慧心更久,他平日里又会装模作用,营造了一个好名声,你们大家相信他是正常的。不过也希望大家吸取这次教训,以后不要人云亦云了,对官府多些信任。”
他这番话让大家更惭愧了。
老者站起来说:“是,我们以后一定相信陈大人。”
“对,以后陈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其余人跟着附和。
陈云州哭笑不得,这些老百姓吧,愚昧是愚昧,但淳朴真诚也是真的。
他看了一眼天色,摆手道:“好,大家的心意我明白了,时间不早了,都回去吧。”
百姓们依依不舍地冲他挥手道别,临走时还朝慧心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有人开了这个头,后面的挨个上去,有不解气的还故意往慧心脸上吐。
等人走光后,慧心的脸已经没法看了,红的、绿色、黄的,跟个调色盘一样。他也是能忍,遭了这般罪,硬是连吭都没吭一声。
陈云州睨了一眼,安排两名衙役守在五平寺,将寺封了,便带着大家下了山。
这家伙确实是个狠角色。
衙役们自动整队,将慧心师徒和苗阿芳押在中间往山下走去。苗阿芳嘴巴里的干草已经被扯了下来,她也没再吵,安安静静地走在队伍中默默垂泪。
回到县衙天都快黑了,陈云州吩咐柯九:“把他们四人押入牢房,分开关押后,然后你带大家去百花酿酒楼吃饭,记我账上。”
柯九高兴地说:“谢谢大人。弟兄们,今天陈大人请客!”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衙役高声欢呼,喜庆得过年似的。
郑深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等衙役们走后,他上前对陈云州说:“你别总是惯着他们,咱们这点俸禄可请不起他们吃几顿。”
陈云州有点不好意思:“多谢郑大人提点,我只是想着兄弟们跟我出去办事办得这么漂亮,大家都辛苦了,犒劳一顿。”
其实这个点了,百花酿也没什么好东西,也就大米饭配两个素菜顶天了,搞不好菜也没了,花不了多少钱。
不过郑大人说的这也是个问题,县衙太穷了,连点团建资金都没有,加班不但没加班费,连顿工作餐都没有,可怜。而且整个县衙竟只有六匹马,两匹安排拉车,剩下四匹供衙役们有急事的时候用。
像今天这种人比较多的时候,大家就只能走路,来回就得近两个时辰,太耽误时间了,一想到往后几年,甚至是几十年都要过这种穷苦的日子,他就觉得窒息。
穷苦不可怕,可怕的是日复一日世世代代都是这样,看不到一丝希望。
不行,必须得想法子改善生活,改变县衙这穷得叮当响的状况。
于是他问郑深:“郑大人,咱们想个搞钱的门路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