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四喜倚靠在自己的神台旁边,对鹅说:
“这个江九月居然真的发宏愿要给我当娘?”
鹅不笑了,鹅惊讶地看看那个跪着的女人,又看向秦四喜。
秦四喜好像突然有了什么兴致,只见她一抬手,一团金光从江九月的神色飘出来,落在了她的掌心。
江九月她是真的尊敬和信奉她面前的这位“平疆镇海显明还圣元君”,只可惜,这等诚心终究比不过她对自己夫君的爱,还有对夫君登基的渴望。
“鹅呀,要是天道跟我理论,你可得替我作证。”
鹅又梗住了脖子。
当朝六皇子,寿王万俟礼柔情似水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自己也给还圣元君磕了个头:
“元君在上,本王承您庇护,必一心为天下苍生谋划。”
磕了一个,又磕了一个,再磕一个。
秦四喜有些不忍心地移开了目光。
当着一个神的面撒下弥天大谎乱碰瓷是肯定要付出代价的。
磕第一下的时候,这个原本已经是注定未来之君的皇子就磕掉了自己的十年帝运。
之前能当四十年皇帝,现在只有二十年了。
磕第二下,只剩二十年了。
磕第二下,这次还好,他还是能做二十年皇帝。
就是寿命剩的不多了。
二十年帝运和二十年寿数飞到了秦四喜的面前,秦四喜随手扒拉到一边:
“这玩意儿你们给我干啥?我真敢要,你们还真敢让我这个神做皇帝不成?”
两团金光围着秦四喜转了一圈儿,见这位真神真的不收它们,摇摇晃晃挤在秦四喜的眼前。
“你们……难道是他给我,供奉?”
两团光上下晃了晃。
秦四喜又看了那个还在跪着的寿王一眼。
人啊,还是不能碰瓷儿,容易真没命啊。
“算了,我走的时候把你们带去地府,交给阎罗处置吧。”
收了两团光,秦四喜也不愿意再在这儿呆了,最后看了一眼那异常华美的神像,她转身离开了此地。
大殿外的人潮也被寿王府的护卫清退了,青条石铺就的院子里是空的。
地上掉了一只小小的布老虎,不知道是哪个小孩子在被人带出去的时候遗落的。
捡起布老虎,秦四喜带着鹅溜溜达达走了出去。
“这么座‘还圣宫’,人人都是为了自己建的。”
四喜背着手,难得有点深沉。
鹅跟在后面拢着翅膀点头,鹅没听懂,但是鹅觉得有道理。
走下山,秦四喜掏出自己之前用银子换的铜钱,买下了一个老妇人在卖的酥糖。
她吃一块,分鹅一块。
山坡下面,一个正被阿娘牵在手里的小姑娘突然惊喜地举起手:
“娘,你看,我的小老虎给我带糖回来了。”
……
吃着逛着就走到了河边,插着腰看了看地势,秦四喜笑了:“原来这儿是元江府,离山海镇倒是不远,咱们先去看看九曲江上的两个水渠?看完了就回山海镇?”
鹅抻着脖子,啥也没看出来。
“你怎么知道这是哪?”
“才二百年,河的形状能变到哪儿去?都是我走过的地方,看一眼就知道。”
说起河,秦四喜笑了,她把鹅抱起来:
“你看,那块石头,我在上面睡过觉呢。”
鹅看了一眼那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即使是枯水的冬日,也能看见上面有生过青苔的痕迹。
“睡在那干嘛?”
湿乎乎脏兮兮,鹅都不会选在那睡。
“要测水文啊,一个时辰测一次,挖沟建坝不是什么容易事儿,不是你想挖哪里就挖哪里,每个河段的水势,土质,石层……要琢磨的东西可多了。”
秦四喜颠了颠手里的鹅。
转瞬间,她们就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九曲江畔。
看着结冰的九曲江,秦四喜叹了口气:
“我走之后,他们到底是没把这个堤坝建起来,估计是凑不够钱。这可是个大工程……我这个撒手走了的也怪不了他们。”
九曲江淤深水弯,年年泛滥,要修建水渠,非数千人数年之力不可得,几千人的吃喝工钱,所用的泥沙石料……想想就让人脑门子冒汗。
当时的君王倒也不是不想修,只是立国已经二百多年,又是皇子争位、又是边患、又是高门大户侵占土地。
秦四喜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时间,她走了才二十多年那个朝代就没了,可见是早就根基糜烂。
沿着江岸往里走了几里地,秦四喜弯下腰,稍一用力,就从地里抓起了一把冻结实的土。
“今年这地被江水泡过,本来都是耕地的,泡过之后补种都来不及了。”
一阵干冷的风吹过来,秦四喜吸了吸鼻子,把手里的土扔回了地上。
“走,咱们再看几个地方。”
她抱起鹅,又到了自己最早修建的堤坝边上。
“这个长生堤也已经修好快七百二十年了,倒是护得挺好。”
秦四喜的脸上重新有了笑,笑得有点得意。
“我就说嘛,虽然用石头建造堤坝是费劲,可用的时间长啊。”
在堤坝上拍了两下,她看见鹅正在看远处的一个亭子。
“长生堤建于梁朝大景七年,南江府人士秦绿柳率图四、孙大如、张秀等九百零七人建堤于此。”
“四喜,上面有你的名字。”
“嗯,这碑还是我找人刻的呢。”
秦四喜走过去,嘿嘿一笑:“大如和张秀都是姑娘家,大如干活儿厉害得要命,她爹就是老河工,她比他爹还厉害,我那时候还不会算账呢,全靠张秀帮我。”
石碑的背面刻着整整九百零七人的名字,他些人并不是同时出现在这的。
长生堤修了十四年,秦四喜看着他们中的中年人弯下腰,看着少年男女接过长辈们的扁担和镐头。
“刚开始修的时候,孙大如才十七岁,等堤坝修好了,她的女儿都能给她送饭了。”
“图四用八年时间教会了我怎么勘察水文,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睡在河边的石头上么?他睡过的河可多了,整个人间境所有的河他都去过,看过,还写了书呢。”
鹅扇了扇自己的大翅膀,围着石碑看了好几圈儿。
马上就要过年了,堤坝上很是冷清,秦四喜从须弥袋里摸出了之前买的爆竹和火折子。
“啪。”
爆竹的响声回荡在堤坝和河岸之间。
“又一年了!”她对自己亲手打造的第一个堤坝说。
堤坝沉默。
澄澈的河水经过它,缓缓地流淌向了远处。
一处,又一处。
时隔两百多年回到人间的神还记得自己修建的每一条沟渠和堤坝,记得它们的位置和年岁。
她买了些酒,小气吧啦地一个地方只倒一杯。
可算这样,等到夜晚降临的时候她的一坛子酒已经用光了。
“这条清河渠算是废了。”
看着已经荒芜的水渠,秦四喜摇摇头。
水渠虽然废了,旁边的石碑倒是还在,她看了一眼,用手摸了摸下巴。
这不是她立的碑。
在这个碑上,带人挖水渠的人叫谭镇富。
“既然要领了这个好名声,怎么也得把河渠护好呀。”
秦四喜摇了摇头,她倒是不生气。
早上那位当面碰瓷她的还是未来皇帝呢,不也是又赔帝运又赔寿数?
这位占了她的功绩,下场只会更惨。
她正想着呢,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锁链声。
“谭镇富,你一百七十年前侵占秦娘子治水功业,将水渠强占为己有,阎君罚你入油锅百年,不喝孟婆汤为畜百年。”
“谭兴财,你父侵占秦娘子治水功业,你不思进取,占渠而不护,以至水渠荒废,百姓受灾,阎君罚你爬刀山百年,不喝孟婆汤为畜百年。”
“谭守业,你祖父侵占秦娘子治水功业,你不思进取,占渠而不护,以至水渠荒废,百姓受灾,阎君罚你不喝孟婆汤为畜百年。”
“今日又逢年关,你们祖孙二代还不向清河渠磕头谢罪?”
一阵哼哼唧唧的响声传来,一只瘸腿猪、一只残耳狗和一头驴费尽地跪在地上,对着清河渠的方向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