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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喜四喜!你小时候好瘦呀!受不了鹅一翅膀!”
    秦四喜摸了摸鹅的脖子:“我小时候再胖也受不了你的一翅膀。”
    鹅得意地展了展翅膀,小纸鹅跟着鹅一起得意。
    “第二次有人跟我说起神,是一位凡人境的药婆,所谓药婆,就是走街串巷专为后宅女子看病送药的,凡人女子一边要辛苦劳作,一边要繁育子女,生育前后皆有苦痛,偏偏很难请到愿意为她们看诊的大夫,便找这些药婆拿一些做好的药粉。那位药婆辛劳一辈子,还是被人看不起,因为她脸上有块黑斑,总被人叫鬼药婆,其实她名字好听,叫牛迎春。”
    罗里吧嗦说了许多,秦四喜吃了一口玉笋冻。
    “我那时候背药经,她让我去拜拜药神,她说药神救苦救难,我去拜了药神,不光能少灾少病,背药经也会更快。”
    秦四喜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
    “那时候捧着我手臂给我上药的人分明是她。”
    幻影中,牛迎春的面容清晰可见,她上药的动作很轻。
    这些幻影都是折月皆萝从秦四喜的记忆中取出的,在秦四喜的记忆里,牛迎春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
    高高在上的泥胎,近在咫尺的关爱。
    “那是我第二次遇到神。”
    秦四喜说。
    折月皆萝觉得有什么越发明晰了。
    “第三次,我第三次遇到神,是在下了大雪的山上,我被人下了药,筋脉像是被一根根挑断了一样疼,肚子也疼,疼的我恨不能去死……我把那个给我下药的人拖去了狼窝,往回走的时候,我路过了一个结冰的池塘,我弯腰去看池塘,看见了我的自己。”
    松花色的短袍包裹着在九陵界掀起了滔天巨浪的沧海神君,她缩着腰坐在木凳上,笑眯眯的将吃光了玉笋冻的空碗收了起来。
    “折月神君,你说我是不是第三次见到了神?”
    折月皆萝笑着说:
    “秦绿柳,你见过的神一定极多。”
    “对呀。”秦四喜抬手开始掰手指。
    “我一开始想要修堤坝,没人愿意信我,我一家一家走,几乎被人当了骗子,偏偏一个谭老太太跟我闲聊知道了我阿婆姓柴,她就笃定了我是我阿婆的孩子,绝不会骗人,让她的四个儿子两个女婿都跟我一起疏通河道。她和我阿婆,难道不是我的神?”
    在凡人境的五百年,秦四喜见过太多太多的“神”,她们不光在她危难时候向她伸出了手,无数次帮她走出绝境,也教会了她开心要笑,难过要哭,喜欢便去喜欢,不喜欢也没什么不对的。
    神做的一切,也不过如此。
    “文柳绿腰,她们一个是藤妖,一个是山鬼,本都是不与人相亲的,因为不想我被人骗,就现身在我面前,告诉我我那个相伴的情郎其实是别有所图。后来,她们又是为我出谋划策,教我、帮我……她们于我,何尝不是神?”
    “我因为得了绿腰的心,长生不死,被人当做妖邪,又被有心之人算计,一路逃命,有叫何三妹的小姑娘救我,有身为公主的刘丹宁舍了两代皇帝的加封庇护我二十载……在飞升之前,如果有人跟我说起神,我只能想到她们。”
    她的话让折月皆萝轻声一叹。
    在秦四喜身后的幻影有诸多变幻,鹅都抻着脖子看,看见一个容貌雅丽的女子对秦四喜说:“你在我这里,谁要动你,便先除了我。”
    鹅歪了下脑袋。
    这个女子怎么有些眼熟呀。
    折月皆萝的虚影蹲下,一只手撑着脸,略长的眼睛看着这个过于年轻的神。
    秦绿柳,五百年成神,太快,成神至今不过数百年,太短。
    可她已经见了许多许多神,大概……也当了很久很久的神。
    “你见过这么许多神,等你自己真正当了神,你就学她们的样子?”
    折月皆萝的心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软成了一团,她从没想过这世上还有人可以对神有这样的注解。
    她也好,诸天神界的那些神也好,在她们的心里,神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等到她们成了神的那一日,她们高坐诸天,满心想的都是用自己的神力做出唯有神才能做的伟业。
    那时候,秦四喜在想什么呢?
    她在想她的阿
    婆?她的牛二婶?那个在雪地里逃出生天的她自己?还是后来那些帮她救她的凡人、藤妖、山鬼?
    她们知道吗?
    那些短寿如蜉蝣的凡人,她们知道吗?她们造出了一个神。
    “那也不会。”
    让折月皆萝意外的是,秦四喜否定了她的话。
    “我干嘛学她们呀?”四目相对,秦四喜笑出了声,“我不必学她们,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得了。”
    看见折月皆萝有些诧异,秦四喜扶了扶凳子的边儿,防止自己笑歪了身子。
    “旁人在我眼中是神,又焉知我不曾做了旁人的神?”
    “红尘浮烈火,炼得百样神。”
    她的浮生烈火将她炼成这般模样,她要做神,又何必循了旁人的路子?
    “我在凡人堆儿里见过千千百百的神,浮生烈火,与她们同烧共苦,自有我自己模样。”
    在秦四喜身后,幻影如雾气一般隐去。
    折月皆萝怔怔地站了起来。
    “浮生烈火,同烧共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虚影的长发微动,仿佛比刚刚还凝实了几分。
    折月皆萝双眸中眼波流光:
    “秦绿柳,你说的是神,又何尝不是人?你是执意将自己当了人的神,偏偏又信世间人人皆是神,所以你不会站在星台上,甚至不会站在戏梦仙都的兰台,你只会站在苍生之间……这便是你的神道。”
    堪破其中关窍,折月皆萝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你对这九陵修真界也是如此,他们大厦将倾,你会帮他们一把,给那些还有心力之人指一条明路,其余的,你就不会做了。”
    “我本也不必做。”秦四喜咂咂嘴,又掏出一碗玉笋冻,“此间界也不是我自己的,若我把什么都做了,这九陵界也不必叫什么‘修真界’了,叫‘求神界’吧。”
    推行各种新政一事绝不是一帆风顺的,各种杀人灭口之事发生在九陵界各处,从百里蓁到长生弦都忙得不可开交,还有人想要借此事为自己谋取私利,构陷于旁人,捏造出的惨案也令人发指,这些事情,秦四喜大多知道,却一概不管。
    弱水沉箫曾经说现在这局面都是因为她这神尊有意挽一界之将倾。
    秦四喜觉得这话很没意思,她只是想要万年前的事大白于天下,真正做出选择,让事情到了这一步的,是那些饱受苦难却有口难言的苦命人,是那些为心中一腔热血可以披肝沥胆的勇武之辈,是那些反复权衡之后因势利导做出了选择的普通人。
    与她这个吃吃睡睡养胖鹅的神有什么关系?
    折月皆萝又是一阵大笑。笑过之后,她抬起头,看向辽远的天野。
    “我竟未曾想过,这九陵界不是我的。”
    “我也从未想过要问问自己,我想要这世上有怎样的神,我只一直在想,我既然是神,就应该去作甚……秦绿柳,你真不愧是我的一夜挚友,不过与你略聊过几句,我这心胸便比从前开阔了许多。我是该谢你。”
    “折月神君客气了。”
    小院中微微一顿,又是两神的一阵笑声。
    回到铃铛,感受到盛九幽的魂力,折月皆萝喟叹一声,说:
    “盛九幽,若是当年有一个秦绿柳,你我又会是什么终局?”
    大概,还是如现下这般吧。
    秦绿柳说的对,她折月皆萝这戏梦神君,也是她梦想中应该成为的神的样子,成神一路她不后悔,救人一路她也不后悔。
    “也够了。”
    折月皆萝这一生的悔愧,都在盛九幽的身上。
    或许就是因为,盛九幽是她梦想中一个神该有的样子。
    杀伐决断的盛九幽何尝不是她所见的“神”?
    戏梦仙都下了这一冬的第一场雪,寒月山上到处都是寻找初雪灵芝的低阶修士。
    混迹在这些修士之中,秦四喜漫步走在山道上,寒月山的雪里藏着万年前阮弄雪的神识,她一边走一边轻动手指,将那些极为浅淡的神识收到了一处。
    在金色的因果线中,那些白色的神识像是冬日的薄雾。
    站在山顶掏出“山河随性扇”,秦四喜缓缓扇动扇子,让这些神识一点点凝在一处。
    “传个信儿回去给阮弄雪,我虽然把她的神祝石给掐了,折月皆萝的魂魄我好歹是找到了。”
    秦四喜的手里捏着一支短笛,是折月皆萝让她转交给阮弄雪的信物。
    对着那些神识将一道神念打出,秦四喜缓声念道:
    “飞雪成鸿,寒月如书,去。”
    她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听见了一阵奇怪的啸声。
    接着,大风突起,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大风卷起雪花,飘来拂去竟然渐渐凝成了一艘大船。
    在冬日的阳光下,巨大的船体渐渐浮现出了各种雕琢出的飞禽走兽,着实是精美绝伦。
    即使是在微生琴的幻境中见过这艘船,和此时近距离观赏的感觉也是极为不同的,美轮美奂的巨船仿佛从寒月山上一点点长出来,带着惊天之势,又轻盈得仿佛只是一片雪。
    终于,巨船腾空而起,飞向天外,留下金色的落雪飘舞在空中。
    戏梦仙都的修士们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切发生,等到巨船消失了都还张着嘴仰着头看着,仿佛一群在等着喂食的鹌鹑鸟。
    “神、神尊……这是?”
    “有人找你们皆萝神找了上万年,我得告诉她,别等了。”
    秦四喜笑眯眯的,当了一次信差还长了见识,她挺高兴。
    问秦四喜的修士家里世代在戏梦仙都居住,自然也知道寒月山初雪的传说,现在星台上那些跪着的人不也都是害过皆萝神的恶人吗?听秦四喜说完,他再次仰头看向天空。
    “找到了呀!那是得赶紧报信儿才对。”
    说完了,这人突然回过神来了似的拍了下脑袋。
    “皆萝神?皆萝神!皆萝神找到了?!皆萝神回来了?!”
    看见这人高兴得又蹦又跳,差点儿从雪堆上滑下去,秦四喜赶紧拍拍手走了。
    那人高兴完了,想要再问些详细的,也已经寻不到神尊的踪迹了。
    “皆萝神魂魄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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