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脑子一热就什么都说了, 现在回过味来,多多少少是有点像是在唱戏, 唱的还是戏文里他最嗤之以鼻的苦情戏码。
只是人家唱戏还有个前因后果, 他这……
褚晏脚趾抓地, 自己没头没脑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还不知会有多奇怪。
虞秋秋的视线, 更宛若就是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褚晏目光闪躲, 有一种想要原地消失的冲动。
他不知道他这个动作到底维持了多久, 但时间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了起来。
从旁边路过的下人像是一个个都被定住了一般, 目光齐齐投注在他身上,表情怪异, 没有人说话,唯一的声音是风在吹打落叶。
“哗——哗——哗——”
一下一下, 引得褚晏的心境也跟着凄凉了起来。
毁灭吧。
褚晏嘴角微动,似乎是在进行着一番心理挣扎。
虞秋秋:“怎么不说话了?”
——“回过味来了?这下知道自己用力过猛了?”
虞秋秋抿着唇憋笑, 没笑出声来,已经是她给褚晏留的最后一点面子了。
几番欲言又止过后,褚晏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在已经报复回去的情况下还告状的确是有点不讲武德,但眼下这情况……也只能死贫道不死道友了。
他看向虞秋秋,薄唇微抿,短暂的沉默过后,忽地语出惊人:“我刚刚差点被北辽八皇子射杀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下人瞬间瞪圆了眼睛。
他们没听错吧?姑爷差点被北辽八皇子给射杀了?
不只是下人惊讶,就连虞秋秋听后也是目色大变。
“他为什么要射杀你?”虞秋秋问。
褚晏:“不知道,我刚进四方馆,那八皇子就拿箭弩对准了我。”
要不是他反应快,这会儿说不定都已经上西天了。
鉴于都是事实,这前半段褚晏说得倒是没什么负担,只不过后面他报复回去的事情,虞秋秋没问,他也就战略性地掩下没说了。
见他说得有棱有角,周遭下人脸上的怪异神色渐渐退却。
也是,碰见了这么大个事儿,都往那鬼门关走了一遭,是个人都会害怕的,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事已至此,做戏也得做全套,褚晏为了不让虞秋秋去见赫连云铮,也算是豁出去了。
他借口自己不舒服,把虞秋秋给留了下来。
虞秋秋拿了虞老爹的牌子让人去请太医,之后又吩咐了下人把褚晏给扶去了床上躺着。
甚至回了屋里他躺下之后,她还在又是吩咐人烧水,又是吩咐人更改晚膳的菜品。
那重视的模样,让褚晏突地生出了一种自己受了重伤的错觉。
他几度抬手想要插嘴,奈何都没找到机会。
末了,虞秋秋终于安排完了,这才转过头来看他。
她走上前坐到床边,垂目在褚晏身上扫描了一圈,嘶了一声,忽地想起了个关键问题:“你说你哪不舒服来着?”
——“这外头瞧着好像没什么伤口,别不是受了什么内伤吧?”
褚晏:“……”
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眼下这情况,他怕是没有哪里不舒服,也得有个地方不舒服了。
“问你话呢,哪不舒服啊?”虞秋秋再次问道。
褚晏心虚得心脏怦怦跳,果然,人不能说谎,谎言一开头,就得不停地用谎言去圆了。
他开始加速思考,心想到底说哪个地方,等会儿太医来了之后不容易露馅儿。
听着自己这一阵快过一阵的心跳声,褚晏得到了启发。
于是,他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煞有介事:“这里好像有点难受,闷闷的,有点喘不上气。”
虞秋秋看了过去,眉头一跳。
——“心脏不舒服?这还能吓出心脏病来?”
她伸手按在了褚晏心脏的位置,感受着掌下的心跳频率,眉心逐渐拢起。
虞秋秋面无表情地看向褚晏。
——“这跳得不是挺活泼的吗?胸闷是这症状?狗男人莫不是在诓我?”
褚晏抓着身下床单的手渐渐收紧,整个人心虚得一批。
——“嚯呦,这心跳还会加速。”
虞秋秋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就这么定定看了褚晏一会儿,然后忽然态度大转弯,眉眼弯起,声音更是轻柔至极。
“来,我们来做一下深呼吸,听我口令。”
“吸气——”
见褚晏不动,虞秋秋拍了他一下:“愣着干嘛?跟着做!”
褚晏此刻整个人是绝望的,脑子里仿佛飘荡着四个字——在劫难逃!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这会儿太医还没到,他就已经快露馅儿了……
“吸气——”
虞秋秋再度发号施令,她的右手仍旧搭在他胸口,褚晏连想要浑水摸鱼都不行,只能被迫跟随着她节奏。
“呼气——”
“再来,吸气——呼气——”
……
几个深呼吸下来,褚晏的心跳渐渐回归了平稳,而在此期间,虞秋秋的手从头到尾都没挪过位置,很是直观地感受到了掌心下的变化。
末了,她将手收了回去,垂眸看他时,那双眸子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虞秋秋双眸微微眯了眯:“这会儿胸还闷么?”
“好像……没那么闷了。”褚晏声音有点气弱。
几刻钟后,太医赶到,一番望闻问切过后,自然是什么毛病也没查出来,最后只是结合褚晏编造的情况开了副不会出错的补气血方子,说褚晏也许是最近没有休息好气血不通的缘故。
太医问诊时,虞秋秋全程都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等太医离开后,整个房间更是安静得落针可闻。
褚晏悄悄观察着虞秋秋的脸色,却见她面色平静如水,实是有点把不准她到底气到了什么程度,心渐渐忐忑了起来。
良久后,虞秋秋嗤笑了一声。
——“狗那人哪是心脏不舒服,我看他是心里不舒服。”
虞秋秋的视线从他身上划过,之后什么也没说,转身便出去了。
褚晏半撑坐起,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脏仿佛被什么给堵住了一般,竟是一语成谶,好像真的有点发闷喘不过气了。
她果然……还是要去见赫连云铮。
褚晏的眸子渐渐垂了下来,嘴角溢出了一声苦笑,承认吧,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就这般维持着一个动作一动不动在床上坐了许久,之后掀开被子下了床,却并不是知道了自己要去做什么,只是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至少让自己看起来忙一些,不至于那般狼狈。
可当他踱步走到窗前,不知是不是产生了错觉,隐隐约约的,竟是看见了一个人影在朝这边过来。
他眸光微颤,心中忽地生出了一股强烈预感,快步走到了门口往外望去——
夕阳下,虞秋秋抱着一坛酒朝他走来,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褚晏怔怔地看向她,目光逐渐由不可置信转为了狂喜。
虞秋秋不是要出去见赫连云铮?
虞秋秋抱着酒坛子越走越近,快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
两人隔着将将一步的距离。
虞秋秋拍了拍怀里抱着的酒坛子,神采飞扬,问:“喝酒么?”
褚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问你喝不喝酒?”虞秋秋声音放大又问了一遍。
——“不是心情不好么,给他个机会借酒消愁。”
褚晏还是愣愣地没有回答。
——“不想喝?”
虞秋秋身体前倾,凑近自行判断了一下,紧接着便果断地转了身。
——“不想喝就算了,这么香的酒,我留着自己喝。”
褚晏回神,连忙拉住了她。
“没有不想喝。”他伸手接过了她抱着的那坛酒。
他只是……觉得有些久违,以至于没反应过来,毕竟,虞秋秋上次主动陪他喝酒,还是上上辈子陆行知忌日那天。
他记得,他那天祭奠完陆行知回来,虞秋秋就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等他等得都快靠着柱子睡着了。
那天晚上,是他那么多年头一回喝醉,之后……
是了,之后还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梦见虞秋秋从天而降救下了陆行知。
那时候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真的有一天还能够再见到活着的陆行知吧。
昔日的痛苦,如今再回看,竟仿佛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不值一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