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江麓走了一步,然而江麓的表情却变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忽而睁得很大,巨大的不安在眼中崩裂开来,有呼啸的风声坠落,江麓用难以言喻的力度和速度紧紧抱住了他。
咚——!
轰然的声响。
孟楠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地的商泊云和江麓,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谁把书包扔了下来!”
“快去找老师,有人受伤了!”
“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能砸死人的……”
六神无主的女生往教学楼跑,教务处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孟楠回过神来。
他完了。
*
痛意在手臂上爆炸,穿透四肢百骸。胸腔随着身体的倒下猛地一咳,又像是痉挛时的抽搐。
好痛!
江麓听到了商泊云的呻|吟,听到了周围人尖叫,他下意识把身下的人搂得更紧了些,手却没一点儿力气的滑了下去。
铺天盖地的眩晕感砸过来,他又听到了珠子滚地的声音。
好痛……
那串菩提沿着他的手腕掉落,他没法去捡起来了。
……
冗长的黑暗将他包裹。
纷乱的梦境如同走马灯一样出现。
“以前怎么不见你戴眼镜?”
“怎么,打算这种时候和我叙旧啊?”商泊云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
“这是你养的狗吗,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你给取个。”
“嗯,商熊猫怎么样?”
“可以。不过,你取了就要负责。”熟悉的得意洋洋的语气。
……
“擦手,别又过敏了。”
“谢谢。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敏的?”
“我算出来的。”商泊云的眼中闪过狡黠。
……
“没看到江老师有约了吗?”剧院的走廊。
“这种行为违反了床伴的基本法。并且,相亲是不道德的。”四下无人的休息室。
长洲大学,校庆。
“带我走吧,江麓。”
“不是,你还真打算给乔叙演奏会的票?”
……
那家名为glory的酒吧,早有预谋的“重逢”和酒,他刻意地引诱了商泊云。
然后走马灯继续掠过,光芒斑斓到迷幻,商泊云送他的菩提还在地上滚动,继续发出骨碌碌的刺耳声响。
……
更深的黑暗将他吞没。
“学长,学长,你听我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你别不理我,好不好?我只是想和你更亲近一点儿——学长,求你了,不要一直拒绝我……”有人在摸他的脸。
乐活城里透出蓝紫色摇晃的灯光来。
江麓看到自己甩开孟楠的手,然后慌不择路地跑。
喘息声剧烈,路也看不真切,他无头苍蝇一样冲进一个堆满空酒瓶、纸箱的狭长房间,紧接着抖着手锁住了门。
身上热得惊人,陌生的感觉和酒精一起冲刷神经,他产生了难耐的冲动,呜咽的声音脆弱而甜腻,迫切渴望有人带他解脱。
那个人思索时眉梢扬起,笑时漫不经心,有点不自知的顽劣。
总是和他互看不顺眼的商泊云,如果知道自己原来藏着这样的渴望,是会狠狠地嘲笑他,还是觉得恶心?
江麓低头看过去,厌弃地移开目光,然后毫不犹豫地砸碎了一个空酒瓶——
疼痛让人获得片刻清醒。
……
“江先生,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都处理好了,家中知情的佣人也都签了协议。”张淮和他爸爸在说话,“只是老纪,虽然是他送少爷去的医院,可这些年来他也一直跟着少爷,两个人关系很亲近。”
“一个司机而已。也换掉。他知道什么不该去说。”
“是……”
江麓看到自己木着脸站在书房外,张淮先回过头来,那张永远无风无浪的脸上闪过明晃晃的怜悯。
“少爷,最近还请多休息。”
他离开了,带上了书房的门。
而爸爸的目光落了下来,声音难掩厌恶:“江麓,我对你很失望。”
他身形一塌,想起孟楠痴狂恶心的嘴脸。
……
……
“不好了!太太不知道怎么听说了少爷的事情,急得晕过去了!”
“医生已经到了,江先生,您请放心。”
抢救室的灯亮了很久,然后猝然熄灭。
“……太太说,想再见一下江麓少爷。”
江麓看到自己跌跌撞撞地进去,膝盖发软,倒在了手术台边。
神情苍白的母亲看着他,嘴巴微张,他伏了过去,试图听清她要说什么。
“小麓……”
叶明薇喉咙沙哑,只能挤出零碎的音节。
她爆发出剧烈的咳嗽,胸腔喉咙都破败,然后猛地吐出一口血。
妈妈的血沿着脸颊淌落,和他的眼泪一起淌落。
她死在了他面前。
……
“江先生,您理智一点,少爷是您的孩子,是你和太太的孩子!”
“……可我宁愿我和明薇,没有过这个孩子。”
江麓只能徒劳地抓着妈妈的手。
曾经骨节分明力能震声的钢琴家的手,在死后原来会变得那么冰冷,那么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