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以为卸磨就可以杀驴, 那就真有些想多了!
于是裴曦开始搞事了, 他不仅自己搞事,还让三个孩子看着他怎么搞事。这天下将来是孩子的, 也给他们上一堂课,省得以后没事就飘, 指不定哪里就栽个大跟斗。
契约不是现在刚拟定,很多时候一签就是三五年,甚至更久。很多生意从投入到回报, 需要好几年时间。例如开种植园,从承包土地, 到把地清理出来修水渠、挖蓄水池、培养种植工人, 这些都需要投入和时间, 看似粮食棉花每年都种, 但在播种之前的那两年垦地沤肥、培训种植工人等都是纯投入。
人家投入那么多, 好不容易把生意做起来了, 到要出货的时候,突然之间说今年是个丰年市场价低, 我们之间约定的价不作数了, 要降价, 不然赔你违约金、你把货砸手里吧!
强盗生意呢!
再是丰年, 投入摆在那,得让人有赚。万一明年成灾年了呢?丰年不让人赚,灾年让人家自己撑着赔, 撑得起吗?大凤朝刚平定,居狼没打,很多边边角角上的封地没收,多少豪商才刚开始投入到新行业中,那些做买卖久积蓄厚的打得起价格战,刚砸锅卖铁投进生意买卖的风险承受能力极,甚至没有风险承受能力,这波大降价能直接让这些人亏到跳河,且这些新进入市场的新生力量,正是降价的那批人重点打击的对象,人家要占领市场呢,是不会给新人下场和存活空间的。
朝廷在民生经济上不是跟着市场压价、抬价炒市场,那是要出来平价的,保证市场无论丰年还是灾年,粮油棉等民生市场都能平稳,老百姓能正常买到物货安稳过日子。朝廷要是跟着干这些事,市场得疯,疯完后就塌,塌完后,民生经济就完了,要么一片惨淡,要么落到了搞事的那些人手里。
这是裴曦最生气的一点。
他最开始的时候是气那些人用完就扔,后来再一琢磨,这事不能就这么完了。不然,照户部这一出整下去,大凤朝的国祚用不了多久就得……崩。遇到点大面积范围的大灾,再照贵族们的那些做派,能瞬间民不聊生,这又是个尚武的世界,底层百姓现在养得又壮又能打,能打成什么样,就又难讲了。自然灾害那么多,不会一直风调雨顺。
裴曦决定,干他!
他让现任天子和下任天子包括朝廷上下都好好看看,乍然看起来像是很微小的一件小事,真干起来,能把大凤朝廷弄成什么样。
……
今年的粮食和棉花的收成都大好,跌破往年三成的价,这其中有丰收的原因,也有豪商想跟帝君抢户部市场的关系,于是走了波压价路线。
帝君没有跟着降压,他跟户部解约后,没有抛售手里的粮食、棉布,反而照往年那样继续收购市场上能够收购的货物。
他随行就市,户部是什么价,他挂出来的价格是什么价,但那些跟他签了契约的,哪怕今年掉了三成价,他依然按照契约的价格收。
搞竞价的豪商们顺利抢到了帝君在户部的市场。那些看到价格暴跌的散户小商家自然不会把货卖给户部,也压不起货,家里还等着呢,于是找到跟裴曦有签契约的大豪商们,以比帝君的价格低、比户部的价格高的价卖给他们做倒手生意。其中,就有三皇子羽金翅。羽金翅同他爹签定契约,定下今年他能收多少货,他爹就以什么价买多少货。羽金翅找好下家,以低于他爹收货价格一成的价,挂牌收货。
羽金翅做买卖也不藏着,大大方方地站出来,就是他收货,比户部高出两成价。压价的豪商们知道,这是帝君反击了,还把三皇子拉了出来。小散户们忙着回款养家糊口呢,又是天子的儿子做买卖,不用担心卖给他会得罪谁,放心大胆地排着队把货卖给羽金翅。户部的官员有掌握市场动向的,出来看到还有点微胖的白白嫩嫩的三皇子顶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满脸美滋滋地坐在旁边守着收货,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三皇子出来做这买卖,身后不会是天子,得是帝君。这事如果是天子出来,那最多就是训斥、罚俸、罢官,帝君出手,还带了个皇子出来,户部都不知道这事……会成什么事。
有官员回去劝户部尚书赶紧去向帝君赔罪,恢复价格,顺便打听下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事,别跟帝君顶,全户部上下加起来都算不过帝君。
户部尚书新官上任,没听,且在户部被帝君指着鼻子骂,也很没脸。并且,他是在给朝廷省钱,没看他刚上任的时候,户部仓库空得能饿死老鼠,钱刚入库就拉走了。多难!
于是,整个秋收到冬月间,都是户部和帝君在收货。
那些抢帝君在户部市场的大豪商,顺利抢走了帝君在户部的份额。那些大豪商为了保存户部不违约,而户部又想拿住这个低价粮棉油等原料,双方都是巨额赔偿一签签十年!不然跟帝君一样,那点几乎等于没有的违约赔偿金,说解除契约就解除了。
腊月初,市面上的货物突然紧俏起来。各路豪商把手里的货都卖成了现钱,准备购货回去做倒手生意的时候发现买不到货了!
大家相互打听,都是自己手头的货卖完了,你们的呢?卖了呀!
那些卖出去的货,到哪去了?
不知道呀!
帝君是正常收货的,最多就是三皇子那有一批,叫朝廷买了去。可市场上的货呢?
大家纷纷打听哪里有货,发现那些跟帝君签过契约的,能够正常买到货,没有定下契约的,没有。帝君的各商铺正常卖货,但那些都是零散出售,大批量走批发的……没有。他们要是想买,也能给他们掉价,但不是批发价,是零售价。零售价加上运输费用,买得越多亏得越多。
几乎是一夜之间,各地豪商、包括地方官员,拿着现钱,买不到货。
有些豪商就想成批地进零售价货物拉回去高价卖。一起涨价嘛,不过,让其他人按住了。
京城这阵妖风,刮得有些诡异,还是先捏着现钱,再观望观望。
没过多久,帝君的批发价出来了,涨成了零售价,零售价往上涨三成。
豪商们疯了!
帝君的价一涨,市场跟着涨!
大丰年,物价不跌反涨。
帝君的铺子挂牌,一天一个价,每天涨一成。
很快,物价翻倍。
那些有货的都不敢卖了!他们看不明白,害怕,捂着,不敢出。
户部尚书被天子调回原来的位置上。
新任上书出来找帝君商谈。
帝君的态度很好,首先,之前跟户部拟契的那些,户部既然解了约,没道理吐出来的东西又再吃回去,对吧。他呢,这批货囤起来,作为自己的风险储备粮,以防市场变动了。各地豪商运到京城的货确实是他收的,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正常供应了军械司,这笔账户部可以跟军械司核对。另一部分,在羽金翅手里,已经让户部用高于市场两成的价收走了。
新任户部尚书带着户部官员算来算去,市场上的货都在,也在正常流通,但是……本该是帝君的货填户部的仓,由诸多低价大豪商一起填了。这些低价大豪商的货,本该在市场流通的进了户部,导致了现在市场缺货。
刨开弯弯绕绕,便等于户部把市场上的货,买空了,导致物价疯涨,一天一个价。
甚至到后来,上午一个价,下午又涨了波。
京城,天下的货物都聚集到这里交易,一旦从京城扩散出去,大凤朝……粮价翻无数倍,帝君说怎么涨那就怎么涨,他说涨十倍就涨十倍,现在只有他的手里有存粮——户部退回去的那批。
帝君除了跟户部这里有点别扭外,人家的产出,依然全部是正常供应的,但就是这么一个环节,噎住了!于是,市场疯了,豪商们疯了,朝廷疯了!
百姓们傻了:发生什么事了?大凤朝要乱了吗?
羽青鸾、羽九玄、羽焦明、羽金翅一起找到搞事的裴曦。
裴曦说:“我要是再狠一点,把户部退出来的这些货全部拉去军械作坊制成军需物资,朝廷要么拿军需物资稳市场民生,要么拿军队镇压四方,看着百姓水生火热,打居狼?做梦呢!堆成山的军需物资囤在这里,可天下不稳,大军一走,外面开战,内部就得……乱,更何况朝廷还没有堆成山的军需物资,看似丰年,产能根本没有余足。”
如今的朝廷军备物资确实充足,够玄甲军和羽翎军撑两年的。刚被打回原来的户部尚书算过这笔账,觉得朝廷有军队稳着,供应得起军队,不怕乱。
可这会儿……朝廷没粮没物资拿出来平市场,户部仓库里确实有粮有棉有油,但……一旦拿出来平市场,就得拉走养朝廷和军队的物资。
羽青鸾才不给朝廷各衙门擦这个屁股,让他们自己想办法稳定京城市场价。
户部官员找到商务部,让商务部出来。
商务部长现在是瑞亲王世女,白眼一翻,“户部搞出来的事,关我商务部什么事。”不过,还是拜访了回帝君,您这么涨价,不合适。您要不是帝君,门郎将该带羽翎军上门了。
于是,帝君把价格恢复到正常价,但他的货是按照往年正常供应的,多的,没有。
市场上缺了能供养朝廷几十万大军的流通货物,那是真的缺货,这就导致,有现钱、物价没涨,买不到东西。
帝君很无辜:以前他们也不是来我这里买的货,他们以前买谁的货,让他们找那些人去呀。
那些人的货,在户部呢。于是,一个环死卡死了,导致所有环节全部卡死了。
户部搞不定了。哪怕户部想参奏帝君囤积货物搅乱市场都奏不了,帝君仍然按照往年那样做生意,最多就是仗着手里有货拉了几天价,商务部一找上门就恢复原价了,没搞事。
事实情况就是户口部退了帝君的货,低价收购了本该流通在市场上的货,是户部在搞市场。
虽然这事不是现任户部尚书干的,但他得出来收拾这个烂摊子。新任户部尚书是南疆出来的老人,四十多岁了,头发都花白了。南疆王打败羽飞凤后,他便带着家小投靠了南疆,兢兢业业干了多年,从小官一直升到户部右侍郎,然后,前任干了不到四个月,下去了,天子提拔他顶上。
这位跟帝君是有点交道的,也没少听帝君念叨缺钱缺粮各种缺,囤粮要囤多少年。
他明白这事单是求帝君卖粮没用,是户部自己的章程和预算上出了问题。
上任敢这么干,真是因为帝君骂的那样户部先把账算明白再说。因为户部没把账算明白,才会导致这一系列的事。
新任户部尚书想求见帝君,把这里面的事理清楚,毕竟,这事可真是关系到天下民生,甚至……打不打得了居狼。
裴曦有心给那些人教训,省得他们没事就找他的麻烦,压根儿不见户部尚书,也不理户部的人。腊月天,多冷呀,不想出门。他窝在后宫给三个孩子上课,教他们市场经济学的课程。
他以前想过,把这些东西做成教育课本,他给自家孩子上课,虽然是零零散散的,教得也不算深,但多少有点自编的教材和东西,如今,寒心,不教。
自家孩子学学就得了,外面的人,谁爱干嘛干嘛去。
帝君有小情绪了。
帝君向朝臣们发脾气,天子才不去管自家老公,转手对户部就是一记响捶。
天子告诉户部,正月前这事搞不定,户部全部免职,由帝君接任户部尚书,并且重定户部章程,同时下诏书告诉京城百姓和天下豪商,不必惊慌,朝廷有足够的存粮,正月里便会恢复正常。
裴曦听说他老婆要让他当户部尚书,傻了,问羽青鸾,“你是捶户部还是捶我?”
羽青鸾给裴曦递茶,“帝君大才,朕当用之。”
凤鸣天子连放两雷,户部又一次疯了,朝臣也又一次跟着疯了。
大家不想让帝君上朝,他还要当户部尚书了,那怎么得了?不行,不可以!可……真的缺粮啊,总不能去抄帝君的家吧。帝君把粮都拉去朝城了,要抄他的家,得先打天子派去驻守的羽翎军。负责干抄家活计的,一直都是羽翎军。他们这个时候也不敢出来怼帝君,就怕天子或太女趁机把他们提溜出来收拾户部这个烂摊子,于是扭头都把麻烦找到户部头上。
羽九玄默默的密切关注,除了给户部施压,就是带着两个弟弟到爹那上课。她爹成天忙着给朝廷造兵械养兵养朝臣、给天下找钱、找粮,难得不出去,宅在宫里教孩子,得抓紧学。
她私下里,还是跟羽焦明感慨,“得亏是我们的亲爹。”不然怕是要被逼反。一点一点的,积水穿石,日积月累之下,她爹这脾气都炸了,换个人早私自蓄兵蓄粮反了。事实上,她爹已经护着她娘反过一次,抢下天子大位。
羽九玄找她娘商议,在朝廷律令里加一条,对于没有实据捕风捉影、牵强附会的参奏要加以限制。
参奏,得有实据。闻风而奏,捕风捉影,被用心险恶的人拿去做文章,看似小事,一点一滴累积起来,会生出大事的。若是觉得有什么事情有可疑之处,查,查清楚了,有实据了,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