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昊嘿嘿一笑,问冬融:“你刚才说你有证据,啥证据?”
冬融微微低下头,头顶的灯光立刻被遮住,脸上蒙了一层阴影。
“证据就是我爸。”她缓缓道。
“你爸?”罗昊显得有些惊讶。
铭久看了冬融一眼,手上的活儿并未停下。
只不过,三轮车上的油漆似乎越擦越模糊了。
美玲问:“你是说,你爸去世,是因为别人的‘咒怨’?”
“嗯。”
“他跟谁有仇吗?”
“不清楚,但至少有一个人向他施加过咒怨。”
“谁?”
“我。”
在冬融的印象里,她爸是个忙碌的男人,仅此而已。
上幼儿园的时候,她总是全班第一个到,有时候比老师去的都早。没办法,她上的是机关幼儿园,离她爸的单位近,可是由于她爸经常要提前到单位忙工作,所以无论她爸多早出门,她都得跟着。
“为什么我非要上那个幼儿园呢?咱家跟前儿不是也有个幼儿园吗?”
小时候的冬融,经常这样问母亲。
“唉……”每次回答,母亲总是会先叹口气,“咱家跟前儿那个是民办的,费用高,而且那儿的条件也不比你这个幼儿园更好。”
“那为什么非得让爸爸送我呢?你送不行吗?你上班又不像爸爸那么早。”
“唉……”母亲又叹口气,“妈妈要送你的话,也得赶早。不然的话,妈妈上班就得绕一个大弯儿,容易迟到。”
“迟到就迟到呗!”
“迟到的话,该扣妈妈工资了。”
“扣就扣呗!”
“傻孩子,要是工资少了,给你买衣服和零食的机会就更少了。”
于是冬融只能继续跟着爸爸早早出门。提前沐浴晨光并未让她获得比同龄人更多的快乐,小朋友们嬉笑打闹的时候,她常常在一旁犯困。
假如晚上能够早点儿上床休息,倒也可以保证睡眠时间,可她总是很晚才离园。她爸经常忙得忘记接她——不止她和她妈,就连幼儿园老师也对此颇有怨言——即便按时接了她,也不会很早回家,她爸会把她带回单位,忙到很晚很晚。
“你都忙的什么呀?”
冬融记得她曾这样问过她爸。
“写材料啊。”
她爸一边答话,一边用两根食指不停地戳着键盘,每戳几下,便抬头朝电脑屏幕上看一眼。
当时她爸有位同事逗冬融,说你爸这种输入法叫“一指禅”。
现在想想,她爸总是起早贪晚,打字不够熟练或许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相比之下,他大概更擅长使用相机。冬融至今还记得他常念叨的那些专有名词,变焦、广角、光圈、景深,对各个品牌型号的相机更是如数家珍。
“为什么总有那么多材料要写?”
“因为……因为有需要啊。”
“谁需要?”
“很多人。上面的人需要了解下面的情况,下面的人需要听到上面的回音。”
几天之后,冬融在母亲的帮助下,用铅笔和彩纸完成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份“材料”,上面只有一句话:
“爸爸,我希望你不工作,多陪陪我。”
然而她一直没能得到回音。
讲到这里,冬融的眼眶已经湿润。美玲走过去,搂住她的肩。
“你爸走的时候,是在西岭村吧?我记得好像是我爸开车拉你和你妈去的。”
“是西岭村。他在那儿挂职。”
“唉……一晃十多年了。”
罗昊问:“咋没的?”
美玲看了一眼冬融。
“失足落水。”冬融说。
“因公殉职吗?”
冬融轻轻摇了摇头。
铭久注意到,有那么一瞬间,冬融的表情似笑似哭。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人类做这样的表情。
罗昊还想继续问下去,却被美玲打断:“你觉得这和你有关?”
冬融点点头:“那时候我气他不陪我,就知道忙工作,所以有过‘他再也别回来了’这样的想法。有时候别人问我,‘你爸呢?’我会说,‘我没爸。’”
“可你并不希望他真有事啊。”
“但是……”冬融望向铭久,“按照他刚才说的,我的那些想法,不也算是对我爸这条生命的否定吗?”
“算吗?”美玲和罗昊一齐问铭久。
铭久挨个儿看了看三人的表情,然后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短暂的静默之后,美玲笑道:“算个屁,净瞎扯。”
铭久刚要辩解,美玲又对冬融道:“这咒怨要真好使,你应该把老齐、老齐他媳妇儿,还有打你、朝你泼油漆那帮人全都施上咒怨。”
没等铭久反应过来,罗昊立刻道:“就她自己的话,要等七年呢!”
“傻呀,咱们不会帮她呀?算上这大哥就四个人了,再找仨人儿不就结了?”
“哪那么容易找……再说,无冤无仇的,我凭什么朝那些人施怨?”
“嘿你这话说的,他们不是欺负我俩了吗?你不心疼我?”
“心疼倒是心疼,有机会我肯定替你报仇,问题是,犯不上咒人家死啊……”
美玲气得又踢了罗昊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