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守所里出来,太阳已经偏西。
北方的早春,空气还很寒凉。
倒也能散躁郁。
秦冬阳缓缓吐了一口闷气,看看神态从容的林巍,试探地问,“回律所吗?”
林巍摇了摇头。
上午去朗乾所开会,下午来会见,今天做的事情不少,李律从来都不要求他熬工作时间,该忙就忙,该歇就歇。
“那回……家吗?”秦冬阳又问,“还是去我哥那儿?”
“昨儿才见,”林巍仍旧摇头,“还总凑乎?把我送‘小野’去,让野子给我捏捏脑袋。”
“小野”是林巍常去的理发店,店主叫林天野,是林巍的初中同学,因为同一个姓,两人处得挺好,林天野给自己店铺当大师傅都当得漫不经心,林巍去了却总亲自服务,剪发剃头的不算,还帮捏脑袋做按摩。
也不收钱。
秦冬阳主动当了驾驶员。
车子自然是林巍的,可他喜欢把秦冬阳当司机使。
“我不能陪着您。”拐上回城的路,秦冬阳对林巍说,“朗乾那边要咱的行事历,我得回所去弄。”
“唔……”林巍已在后座闭上了眼,“没有现成的吗?”
秦冬阳认真开车,不吭声了。
现成的?
林律真能开玩笑。
这一段还好些,因为要同朗乾合作徐名达的非法集资案,两人还能商量商量工作安排,之前……
之前的林巍从来是问到头上都不明说,只教秦冬阳糊里糊涂地跟着自己步调。
助理律师专有一项分配挂牌律师个人时间并且协助他制定下一步安排和计划的工作任务,可到林巍这里根本执行不了。
秦冬阳无数次问过他,“林律,明天什么安排?”“下周的工作计划是什么,要不要定一下?”
林巍永远都是“哦?”“啊!”“嗯……”
一个实字儿没有。
坚决贯彻“句句有着落,件件没回应”的十字方针。
就连预约会见这种事情,他也是什么时候起意什么时候下口谕,而后也是从不询问排到哪天,着急就会自己打开电脑查看。
秦冬阳还不能怪上级律师目中无人,没把自己这个助理放在眼里,他本来当不上林巍的助理,是他哥秦大沛,哦,不,是嫂子肖非艳卖了人情硬把自己塞过来的。
太阳从侧窗里斜射进车,偏心地投在半躺在后座里的林巍腿上,又要把人辉出俊美,又舍不得晃着他的眼睛耽误小寐。
秦冬阳从车内后视镜里看看这个分腿瘫着的人,心里微微有些异样。
毕业就跟着他,已经近三年了,换一个人早就有变动了,自己总不能永远做助理吧?
他又从侧玻璃里看了看自己浅淡的倒影,而后更由初春不太强烈的阳光想到自己的名字上去。
冬阳。
秦冬阳总觉得爷爷为自己取得这个名字不太好。
纵不能像他唯一的堂哥秦大沛那样爽快霸气,换成“东阳”也有生机一些。
冬阳,冬天的太阳,看着似乎很被人盼,其实总是没作为的。
温吞吞弱兮兮,随时能被罡风骤雪欺负没了。
就如他这个人,自小到大都没棱角,身高长相成绩能力,哪哪儿都是平平无奇,半点儿出众挑不出来。
自有堂嫂之后还好了些,因为肖非艳长得娇小,秦大沛不再随便挑剔别人身量矮,秦冬阳小时候可不行,当哥的总是不让弟弟跟他站在一块儿,总是皱眉嫌弃,“小不点儿上一边去,啥时候不豆丁了再叫我哥!”
后来他都读大学了,回来过年过节,看见秦冬阳还瞧不上,“你到底长不长个儿?过了十八长不到一米八咱俩绝交啊!别太懒,好好锻炼。”
小时候的秦冬阳把他哥给看成世界第一,完全不敢懒,又是跑步又是跳高的,锻炼得特别勤,可也到底没能长成哥那么高,甭说十八,现在碰见秦大沛都得挺胸抬头抻直脖子,拼命掩盖自己离一米八不太远的那点差距。
“放松点儿!”肖非艳特别善于观察,熟了之后总是说他,“别把你那混子哥的破烂话放在心上,他跟扁担似地,哪里好了?”
“放松不了。”秦冬阳每次都跟肖非艳苦笑,“我哥当然好啊!要不您能看上他么?”
气得肖非艳后来也放弃他,“秦冬阳,你跟你哥真是同根生啊,绝配,合伙治好了我的低血压。”
同根生,也分花大花小果大果小,秦冬阳对自己没有太高追求,能有一半地方像秦大沛就行了。
哥总恣肆随意,总能活得轻松。正读大学,春风得意的人生咵地一下,被伯父的锒铛入狱砸了个大头朝下,秦大沛也没消沉多久,很快就又风生水起,不但依靠自己的力量勤工俭学地转读完了金融,顺利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同时还拐回根正苗红年少成功的肖副检,让这位甚有名气的女检察官心甘情愿地顶着法律世家里一大堆亲友的反对,不离不弃地陪他这个“混子”。
林巍和沈浩澄也如两个异姓兄弟似地友爱着他,表面看着也不怎样,可以十天半月不打一个电话,真有风吹草动全都能指望的。
秦冬阳自问没有哥的本事,他甚至怀疑自己并不适合来当律师,因为他从来不够灿烂,不够外向,甚至有些沉郁自卑不善表达,即使贴不上社交恐惧症,也总容易社交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