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炽的灯光照得沉葵眼睛发痛,眨眨眼,视线转黑又转白,地上敞着口的乌木棺材似乎挪动了一寸。
叔叔婶婶绕着棺材蹲了一圈,灯在头顶一照,落下一圈浓黑的阴影。衣服层层迭迭铺在棺材底部,折角的缝隙都被死死地塞满。
沉葵听见婶婶轻而尖锐的抽泣,像是这老房子里阴魂不散的绕梁声。
在来的路上,她问二叔,为什么不葬在城里的公墓?
二叔红着眼睛打方向盘,指了指另一边的小山包说,家里人都在这里。
哥哥坐在后座,沉默得像是另一座山峰。
沉葵抬眼去看狄喧,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穿在身上却衬得肩颈落拓。他倚着门站在那里,神情一如既往地疏离。
二叔说的不对。
哥哥的妈妈就没葬在这里。
后来她的姨妈们赶来了,先瞪了哥哥一眼,脚步声踢踢踏踏,带着一众唱经念佛的老婆婆,与叔叔婶婶抱头痛哭。
为什么要这样。
他们以棺材为中心层层地包围,她被挤在中间,像是吃满了经验的贪吃蛇一样蜷缩。念经声此起彼伏地响,二叔似乎被赋予了最高的使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好诡异的仪式。
她死了也要这样吗?
二叔正在“咔啦咔啦”地拆什么东西,沉葵突然心慌,扭头去找哥哥。
眼前人头攒动,视线受阻,沉葵挤过几个老婆婆身边,面上仍要装出一副伤心模样,心却在胸腔里越跳越快。
直到瞥见狄喧,眉头微拧着,表情似乎和她一样迷茫。
她和哥哥对视,看见他眉眼无意识地舒展了一下,随后从人缝中一步步挤过来。
只差最后一步,狄喧拥挤着伸出手,沉葵的心跳如擂鼓一样响,抬手去攥。
“哗啦!”
人群的中心突然爆发出瓷片破碎的清脆响声,她下意识扭过头,望见大团白色的粉末喷发着飘起,吞噬了悬挂在中央的白炽灯。
眼前白茫得像雾,前排的人群咳嗽着四散,沉葵被哥哥一把拽到身后。
沉葵下意识要吸气,哥哥的下颌抵着她额头,温热的一片,伸手来捂她的口鼻。
她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粉末是什么。
白雾散尽,身后有人嘀嘀咕咕着抱怨,狄喧在心底长叹一口气,抬眼去看二叔。
二叔面色尴尬地站在中间,眼睛左看右看,忽地落在他身上,像是淬了毒的箭。
狄喧下意识揽了揽妹妹的肩膀,怀里的人仰头看他,目光灼热得他难以忽视。
“哥,”沉葵声音含着笑意,“我以后也要死的。”
狄喧耳边“轰”一声响,视线中能看见的所有都开始一顿一顿地卡帧,虚幻得像梦游。
斑驳的水泥地板变得扭曲,墙角的污渍像蛇一样游动,不远处,漆黑的棺材被拉得老长,像是黑暗的无尽的深渊。
而他的妹妹,笑得温柔,一字一句却生生在他心口割下一块肉。
“三个月后我要开始化疗,如果情况不好,也就剩不到半年时间。”
“你不要把我葬在这里。”
“不用拜佛、念经。”
“墓园里随便选个地方就行,你记得来看我。”
狄喧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塞上,张嘴才发现喉咙哽住,半晌才出声,“不要说这些……”
他抖着手去捂她的嘴,在众人的注视中,不可遏制地眼眶泛酸,看见沉葵怔了一瞬。
沉葵拽着他的衣领拉近,嘴唇贴着他耳廓,气声又轻又暧昧:
“这三个月你应该抓住机会和我做爱,把能想到的姿势全试一遍,拿手机全拍下来,摁着我操到哭都哭不出来,然后……”
狄喧弹跳着躲开,听见她声音突然响亮,义正辞严——
“……然后安安静静地葬了我。”
作者有话说:
1.父母离世,哥妹第一次直面死亡与丧葬
2.第一次从妹视角转到哥视角,嘿嘿(^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