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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通气急,指着闻人歌的手指都开始颤抖,但闻人歌却视若无睹,只是将视线转到常晏晏身上。
    “继续说。”他道,“我向来只知道飞鸿从来不谈自己在学堂里的事,这些小孩子的弯弯绕绕我素来不在意,但如今看来,还是听一听为好。”
    “是、是!”
    常晏晏稍稍抬高了声音,平日那样怯懦的女孩子,此刻看起来却豁出去了似的,一鼓作气将压着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入门大选的时候,林宝婺就很看不惯飞鸿姐姐,后来荆真人也……”她飞快睃了一眼荆通,受惊似的低下头去,“见长辈也不喜欢飞鸿姐姐,林大小姐便处处针对她。冷嘲热讽都是常事,没事在路上遇到也要讥笑她两句,她身边那些人见她如此,便对飞鸿姐姐更过分了。我时常、时常能听见他们在背后议论……”
    常晏晏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白飞鸿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她知道白飞鸿不希望自己继续说下去。
    但是……
    “议论什么?”闻人歌低下头来,同样面无表情的将她望着,“继续。”
    “议论……飞鸿姐姐的娘亲……”常晏晏咬紧了嘴唇,一副不敢再说下去的样子,“对不起,那些话我实在不能说……”
    她飞快地又瞅了荆通一眼,害怕似的缩起肩膀来,将目光停在明商脸上。
    “那时候,说的最起劲的就是明……明商……他似乎很急着讨好林大小姐,觉得这些话能讨她欢心,所以说的最兴起。”
    常晏晏更深地埋下头去,垂下的乌发遮住了她的脸颊,让人看不清她此刻露出了怎样的表情。
    “今天也是……我亲眼看到他跟在林大小姐身边,同她说了一些什么。但是之后林大小姐就走了,他便来找飞鸿姐姐的麻烦。”她忍耐着什么似的,弓起的脊背也微微颤抖,“那时候看他们好像要吵起来的样子,我很害怕,就用留影珠照了下来,虽然没有录下他说了什么……但是我可以作证,飞鸿姐姐打他,绝对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常晏晏说着说着便抬起头来,双手捧出一颗留影珠,递到闻人歌的面前。
    “咦?”巫罗揉着灵犬的手忽然一顿,“这不是我课前分给你们的留影珠吗?”
    “是、是的!”常晏晏的声音陡然小了下来,“因为……因为看到他们起争执,我很怕出事,所以就用留影珠……林大小姐是琅嬛书阁的千金,又是瑶崖真人的侄女,无凭无据就说她的不好,没有人会信。我也是担心,才……”
    “不必再说了。”
    闻人歌匆匆用神识扫了一遍留影珠,神色骤然一冷。他阴沉着表情,将珠子递给了荆通,目光如冰一样凝在他的脸上。
    “你自己看着吧,荆师兄,看看你的好徒弟,你的好侄女,都做了些什么。”
    “我能看吗?”巫罗好奇道。
    闻人歌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不能。”
    “好吧。”巫罗摊开双手,向后靠在座椅里,将看好戏的目光转向荆通,“瑶崖峰主素来公正,这一次也一定不会徇私枉法,不是吗?”
    荆通阴沉着脸接过留影珠,然而还不待他做什么,门外已匆匆进来了一人,正是林宝婺。
    “见过诸位真人。”
    一进到门里便看见三位峰主,这场面显然也让林宝婺惊了一惊,她飞快屈身行礼,匆匆抬起头来,目光落在瑶崖峰主的脸上。
    “大伯父……”
    “你给我闭嘴!”
    荆通的神识已扫完了留影珠的内容,一声怒喝响彻厅堂,惊得林宝婺一个战栗,一时谁也不敢说话。他的目光如雷霆一般落在明商身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愠怒与寒意。
    “明商。”他缓缓念出了弟子的名字,“你还记得你方才说了什么吗?”
    “师、师父……”
    从常晏晏拿出那枚留影珠时,明商便陡然汗如雨下,此时此刻,听着主司刑律的瑶崖峰主的问话,他战栗着抬起头来,面如金纸。
    “我……”他的目光四下乱转,像是想要转出一条生路来,“我只是……只是……”
    他沿着常晏晏的视线看到林宝婺,陡然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扑了过去,狼狈地抓住林宝婺的衣角。
    “大小姐……林师妹!我都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是大小姐特别讨厌白师妹!所以我才……我才……”
    “你说什么疯话?”林宝婺猝不及防被他抓住,下意识用了一些力气把他踢开,“我什么时候要你做这种事了!是!我是不喜欢白飞鸿!但我还不至于下作到要借旁人的手来做什么!”
    “林大小姐何须亲自下令呢?”常晏晏忽然开口,像是真的在替白飞鸿生气一样直视着她,“像你这样有身份的人,只要表现出一点不喜,便有的是人急着为你效劳……做什么露出这种表情?好像你真的不知道一样。”
    女孩甜美可人的小脸上,极为短促地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来。
    “装得真好。”她轻声说。
    “你——”
    林宝婺气急,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一声巨响打断了。
    “都给我跪下!”
    荆通猛地一击桌面,强力的冲击将石质的地板都击出了蛛网状的裂纹。他的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常年积累下的威压令人望而生畏,林宝婺和明商俱是一颤,在这雷霆震怒之下慌忙跪了下去。
    “好、好!”他连说了两个好,怒极反笑,“真是我的好侄女,我的好徒弟。”
    他指着明商,手指微微颤抖:“明商,你先前在我们面前,是如何赌咒发誓的?你说你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同她说了两句话,是她无端对你出手的,对吗?”
    明商趴在地上,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
    “你大概是想着,女孩子脸薄,你们的争吵又关系到她母亲的声誉,就算你说了那种话,她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明说出来……倒真是打的好主意!”
    荆通手背的青筋越跳越高,格拉一声,竟是他恼怒至极,硬生生捏碎了那枚留影珠。
    “欺凌同门,辱人父母,媚上欺下,恃强凌弱。见她是个小姑娘,便想着就算欺辱了她她也不敢声张,却不想被她狠狠教训了一通,事已至此居然还不知悔改,在我面前也是满口谎话!”
    他再度拍击着桌子,留下一地齑粉。
    “如此心性,怎配做我昆仑墟的弟子!从今日起,明商此人逐出瑶崖山,永不再得录用!”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第三更)
    第二十四章
    “师父!”明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你怎么能……为什么?只是寻常口角罢了!凭什么因为这个就要逐我出师门!我不服!”
    “你不服?”
    荆通冷笑一声,眼里怒火却更炽盛。
    “你还敢和我说你不服?”
    “我……”
    明商颤抖着嘴唇,却为荆通的威势所震, 一时说不出话来。反倒是他的兄长见势不妙, 立时一理衣摆, 当场跪了下来。
    “荆真人, 请容我冒昧说两句。”他深深弯下腰来,“舍弟年少轻狂, 可能确实有冒犯白师妹之处, 要怎样责罚, 我都没有二话。但是,逐出师门这一惩罚会不会太严重了?他尚且年少,应当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
    “悔改的机会?我没有给过他吗?”荆通的笑完全消失了,望着明商的视线已经彻底冷了下去,“他若当真有心悔改, 在我问他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便应当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而不是试图颠倒黑白,瞒天过海。恐怕事到如今, 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只是懊悔自己做的不够聪明, 被旁人留了证据罢!”
    明商的肩膀一颤,像是被荆通说中了心思,慌忙埋下头去, 只是嘴上还要强辩两句。
    “可是……明明师父你与林师妹都……我是看你们都不喜白师妹,所以才——”
    “到了这时还要推卸责任!”荆通闭上了眼, 神色里透出深深的疲倦,“明商, 我且问你,你拜到昆仑墟门下,是来做什么的?”
    “……”
    明商一时居然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为了出人头……不,为了探寻大道!”
    “媚上欺下,恃强凌弱——这就是你探寻的大道吗?”荆通冷声道,“你修行大道,是为了谄媚尊长吗?是为了欺凌同门吗?我再如何不喜白飞鸿,她也是昆仑墟的弟子,是你的同门。因为宝婺是我的侄女,是琅嬛阁主的女儿,你便谄媚于她,因为白飞鸿出身卑微,你便肆意欺辱……对待同门尚且如此,日后若是遇到魔修呢?遇到需要你救助的凡人,你又会如何?”
    “我这么做又有什么不对了!”明商猛地抬起头来,充血的眼球几乎要被瞪出来,“这世道原本就是如此!我不这样做也会有别人这样做!我只不过是做了别人都会做的事,就因为这样便要逐我出门吗?”
    “但昆仑墟的弟子不能这样做!”
    荆通一声厉喝,一时之间,整个厅堂之内鸦雀无声,只有回声还震得桌面嗡嗡作响。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靠坐在椅子上。
    “伪善尚且可以容忍,但是,昆仑墟的弟子绝不允许为恶。”
    他张开眼来,冷冷地盯着明商。
    “你敢发心魔誓,你在欺凌白飞鸿之时,心中绝无一点恶念吗?”
    “我……”明商张口结舌,眼神难以自控地动摇起来,“我……”
    “无需多言。”荆通摆了摆手,神色间生出了一分深深的倦意,“我瑶崖山,绝容不下你这样的弟子。”
    不待明家兄弟再说什么,荆通已经将目光移向了林宝婺。
    “宝婺。”他缓缓唤她的名字,“我对你很失望。”
    “大伯父……”
    林宝婺低下头去,看她的神情,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你当真不知道吗?”荆通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你自幼便在众星拱月中长大,想要什么,自然有的是人愿意为你双手奉上。你真的不知道,若是你反复对他人表达你对某人的敌意,他们会如何对待那个人吗?”
    “我……”林宝婺咬紧牙关,深深低下头去,“是我太任性了……”
    “你是我的弟子,是琅嬛阁主唯一的女儿。你一出生便背负着责任,周围的人对你好,你更要对你周围的人负责。既要做上位者,便要知晓,你一言一行,都会对下面的人产生怎样的影响。”
    “我明白了……”林宝婺埋着头,“这一次的事,我确实有不可磨灭的过错。无论伯父要怎样罚我,都是我应得的。”
    “失察,妄为,任性……若是让你母亲知晓,她也会非常失望。”
    荆通叹了口气,慢慢坐直了身体。
    “念在你此次仅是失察,并未当真欺凌同门,有辱师长,便罚你去戒律堂领一百鞭,再去瑶崖山下的思过潭里反省一个月。”
    此言一出,便是白飞鸿也不由得抬头望了过来。
    戒律堂的一百鞭,就是成年弟子也不一定经得住。更何况是瑶崖山下的思过潭,更是森寒慑人,呆上一周,便已让人受不住。呆一个月,就算是林宝婺也不可能好过。
    这样的惩罚,甚至比前世更重。
    前世这个时候,殷风烈将对白飞鸿的欺凌闹到了掌门面前,瑶崖峰主荆通因为失察而被罚下思过潭三个月,代行刑律之责的是崇吾峰主苏有涯,按照门规戒律,林宝婺与其他弟子都被罚三十鞭并打扫问心阶一个月。
    白飞鸿本以为,那样便是最好的结果。
    却不曾想,若是落在瑶崖峰主手中,竟会严苛到如此程度。
    而林宝婺也如前世一般,沉默着一叩首。
    “是。”
    她当真如她所言,毫无怨言地领下了这份惩罚。
    “我罚你们,不是因为你们的行为造成了什么后果。”荆通沉声道,“而是因为你们做了什么,也是因为你们做这些事时,心中怀着什么样的念头。修真修心,心不正则道不正,若心怀恶念,轻慢懈怠,终有一日,你们的道不仅会害了你们自己,还会毁了周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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