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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郎显然大为意外,连随手拨弄鹅卵石的动作都停了停。“见过。”
    “七郎,我当面给你杀条鱼。你瞧瞧和别人杀鱼有什么不同。看我杀鱼,你会不会想做回头客。会不会愿比隔壁摊位多出十文,专等我杀鱼。”
    “……”七郎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
    哑然片刻,他提着油灯起身,“去小院,我看你杀。”
    *
    住在河边,靠近鱼市,家里的鱼都是现成的。
    应小满从缸子里捞出一尾鲜鱼,摔在案板上。
    红润嘴唇叼起两尺三分长的柳叶薄刀,皓白手腕高抬,将额前几缕发丝捋去耳后,一根发带牢牢扎起,露出光洁额头,盯着案板活鱼的眼神锐利起来。
    她以平日在鱼市做生意的速度杀鱼。
    一刀下去开膛剖腹,按住鱼头,刀尖轻轻一转,血水里剜出内脏,堆去旁边。
    三两下刮鳞去骨,斩头去尾,肉质最为鲜嫩的中段切开,柳叶薄刃倒映寒光,案板响起一连串整齐剁刀声,刀速快得在灯光下显出虚影,雪白鱼脍一片片薄薄切开,依次盛进瓷盘里,铺成绽放花瓣形状。
    咚地一声闷响。应小满把利刀扔回案板。
    无用的内脏鱼鳞骨头甩去地上,鱼头和尾巴放入袋中,沾血的两手去清水里浑不在意地洗涤干净,她双手托起瓷盘,将整盘雪白鱼脍托举给七郎,满怀期待仰起脸。
    “杀好了。七郎,你如实跟我说。如果你是鱼市买鱼杀鱼的主顾,隔壁铺子只要二十文,我要三十文。你会愿意多出十文,做我家铺子的回头客么?”
    七郎长吐口气,将整盘鱼脍接来手里。
    五斤重的整条活鱼宰杀切脍,头尾只几眨眼的功夫,活鱼只剩一堆骨头。玉手染血,刀法如风,分明只是杀条鱼,居然硬生生看出了“惊心动魄”四个字。
    好在放下屠刀的应小满,乌黑眸光又恢复了往日的柔软亮光,眼睛晶亮闪耀地等他答复。
    “必做你家铺子的回头客。”七郎捧着鱼脍瓷盘,两人并肩进堂屋。
    应小满寻来两双筷子,各自尝了一口爽滑鲜嫩的鱼脍,又给蹦蹦跳跳过来的阿织嘴里塞一小片,“为什么。”
    七郎举筷品鉴鱼脍。内双上挑的一双桃花眼微眯起,细细地琢磨方才瞬间突然而来的,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很快寻到两个合适的形容词:“少见,刺激。”
    “素手执白刃,朱颜染血光。京城人不缺钱,缺的就是这份少见的刺激。”
    应小满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多谢你啊。”
    可算把李郎中半天讲不清楚的地方给点明白了。
    她咀嚼着爽滑弹口的鱼脍,边想边说:“所以杀鱼生意长久做下去的话,我应该会有很多回头客?生意红火?”
    “生意会红火。就是利薄了些。”
    “开个杀猪宰羊剥皮子的肉铺生意呢?”
    七郎夹起鱼脍的动作顿了顿,像是了悟般,似笑非笑瞥来一眼。
    “原来所谓应家将来在京城的长远打算,落在这一句。说了半天的杀鱼生意,差点把我给绕进去了。肉铺子生意利厚,若是你这小娘子执刀杀猪宰羊剥皮子的话……”
    思绪瞬间又转出千里,设想面前的美貌小娘子红润嘴唇叼一把柳叶薄刀,把猪羊撂翻在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面……
    少见,刺激,头皮发麻。
    “选个好地段开铺,回头客必定多如云来。洞明桥往北,城西内大街往东一带,巷陌繁华,居民众多,地价又不算太贵。如果有人出店铺门面的话,可以考虑。”
    应小满抿嘴笑了下,给他夹了块鱼脍。
    城北的肉铺子生意能做。
    和七郎商量事情靠谱。
    她心里琢磨着,等搬家之后,或许可以和七郎提一提报仇的事。如果得七郎同意帮忙,必定是个好帮手。
    两人联手顺利报仇,静悄悄等候风声过去的同时,就可以考虑在城北顶个肉铺子做生意的长久大计了。
    ——
    亥时初,星子满天。
    应小满领着睡眼惺忪的阿织出门转了一圈。
    铜锣巷两边蹲守着四五个陌生面孔的精壮汉子,不知何时出现的,傍晚进巷时这些人并不在巷口。他们并不说话,身上乌青色袍子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四五双眼睛仿佛鹰隼般闪亮,时不时往巷子进出的人身上扫一圈。
    应小满领着阿织夜晚出门的理由是打水。
    打水回来时,巷口几道目光犹自炯炯地盯着她们,并没有人先开口。她不理会那些目光,只在路过其中一个汉子身边时,低头和阿织说话,“小幺,十一郎酒醒了么?”
    阿织乖巧地应声,“嗯!”
    蹲在墙边的精壮汉子听到这句,却露出激动神色,三两步追上来,跟在她们身后,压低嗓音回了句,“十一郎醉死酒缸。七郎酒醒了么?”
    应小满脚步一顿。
    暗号对上了。正是“醉死酒缸”四个字。
    她头也不回道, “夜里来。”领阿织进了家门。
    入夜后。天籁寂静,水洼响起一两声蛙鸣。
    阿织早睡下了。
    应小满在夜色里打开院门。
    守候已久的几个精壮汉子鱼贯进入小院,训练有素地把守住各处,四下里搜检无异状,领头的护卫掉头出门迎接主人。
    片刻后,七八名护卫簇拥着一名锦袍男子进门来。
    那男子的打扮和逛鬼市差不离,戴风帽,披斗篷,从上到下遮掩得严严实实,声线冷锐,但听着年纪并不很大。
    “七郎在此处?”
    应小满反问,“十一郎?”
    看不清面目的男子纹风不动,也不应。
    夜风吹起风帽边角,却又露出风帽下佩戴的恶鬼面具,遮挡住全部面目,只露出一双精光闪耀的狭长眼睛。
    来人只进门问了句“七郎”便再不开口。起先站在漆黑庭院里不动,视线扫过西屋油灯映出的修长身影,背手便快步往屋里走。
    精壮护卫们前呼后拥,簇拥着十一郎当先进堂屋,倒把应小满这主人挤在外头。
    义母听到动静,从自己屋子才迎出来,顿时被堂屋里满满当当的佩刀汉子吓得又缩回去。
    京城贵人多,贵人自矜身份、傲慢待人的姿态,应小满见识得不少。
    寻上门来的十一郎对她们倒没有呼来喝去,也不像雁二郎那般明晃晃的嫌弃穷门小户,却是彻头彻尾的漠视。
    应小满心里嘀咕着,七郎的这位好友,手下训练有素,十一郎本人却好生傲慢啊。傲慢到了骨子里去。
    脚步停在光线昏暗的堂屋门口,她看了眼西边,亮灯的西屋已映出两个对坐的身影。脚步一转,在满堂屋炯炯盯视的目光下,她转身进义母屋里。
    义母当然睡不着,坐炕上竖起耳朵听动静。
    和应小满不同,义母今晚的心思盯在另一桩事上。
    “七郎家里总算来人了?”
    义母如释重负,喃喃地念佛:“早该来了。对了,他积欠了四贯钱都没还咱们,伢儿,今晚盯着他别赖账。”
    第20章
    “不是他家里人,是他在刑部做官的好友。”
    应小满坐在炕边解释,“七郎家里有人要害他,所以没有知会家里人,只知会了他最好的朋友,叫做‘十一郎’。”
    义母嘀咕:“随便来的家人还是好友,把人领走就成。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在我们女户家过活。”
    “娘,我已经答应七郎跟去新宅子住一段时日。他家里动手脚的恶人还未揪出,倒不是赖着我们家不走。”
    应小满扯着义母的衣角小声商量,“再听听西屋动静。京城坏人太多,听听他好友是来接他的,还是来害他的。”
    十一郎的声线从西屋传出,语速不快,越发显得冷。
    “我以为你死了。汴河上下百里捞不着你尸首,跟随你的两名家仆尸身倒是俱寻获了。你家里在准备给你立衣冠冢。”
    七郎轻笑出声,“我好好活着,岂不是让家里有些人失望。”
    十一郎的声线更沉下三分, “果然有你家中人动手脚?谁?”
    屋里声音低了下去。听不清楚。
    十一郎蓦然抬高嗓音:“朝野谁不知你我站一处?你受我邀托担负重任,这回你出事,算是替我扛了一次!”
    十一郎说话语速本就不快,气急时咬字一字一顿的,和普通人气急了语速加倍大不相同。
    应小满恍然想起,七郎似乎提起过,他好友幼年时有轻微口吃,长大后好转,但还是不大喜欢说话。
    今晚的十一郎显然在愤怒中,出口就是连串长句:
    “出事当晚我请的酒宴!酒有问题,我也跟着喝了!你家有人胆敢同时算计我们两个,明早我便去你家,把面皮全撕开!”
    七郎任十一郎吼完,这才慢悠悠地道,“哎,十一郎,冷静些。事急则败,事缓则圆。此事必然里应外合,主谋尚在暗处蛰伏。再等等。”
    西屋声音又低下去。
    安静良久,吱呀一声,西屋门打开。
    义母边缝衣裳边低声咕哝,“欠账还没结清。嘴上说得再花俏,不给钱就是花言巧语。小满,西屋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晚就能看清了。”
    应小满猫腰从母亲炕头下去。
    堂屋里黑魆魆的,只西屋敞开的门里露出一点光亮。她看到七郎站在西屋门边,做出送客的姿态,十一郎带起风帽站在门里。
    应小满问七郎,“你们说完了?今晚你走不走?”
    门边的两道视线同时转来。七郎神色有些诧异,声线倒还是舒缓如常。
    “之前不是说好了么,随你们搬家。”
    应小满不吭声,站在暗处炯炯地盯着他。
    两边视线一碰,应小满的眼睛猫儿似地发亮,七郎突然醒悟到什么,回身招呼十一郎,“信里叫你带些钱帛来,没忘了罢?我身上背着欠账,实在不好厚着脸皮随她们搬家。”
    十一郎微微颔首,示意身侧一名护卫从怀中取出一张交子,递给暗处的应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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