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昨天他去时,对方不仅不见丝毫紧张,还有闲心与人下棋。
不对!
月仙楼内的属下何时有这么能和他亲近的。
那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属下,而是他以为早就离开的黎孟夜。
这两人从最开始就在耍他。
左严瞪视时雁一,恰迎上后者戏谑的目光。
‘你才发现啊。’
时雁一笑着对他比出口型。
指骨被捏的咯咯直响,怒火中烧的左严却意外冷静下来,冲着时雁一哼笑一声。
时雁一最多现在蹦跶两下,很快就跳不动了。
看在多年相处的份上,他不至于连这点纵容对方的脾性都没有。
左严示意骚动的月仙楼众安静。
“为了给我兄长一个交代,今日,当着诸位的面,我以兄长之名义,卸下时雁一楼主之位。”
“并承兄长遗志,废除这逆子觉类的能力!”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江湖人惯有的认知里,有很长一段时间,觉类修士的存在与天生地长的瑰宝并无差别。
其自身的独特性,让缺失与拥有形成互补。
觉类特殊在它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修士,也不是正常认知下的普通人。
其介于两者之间,同样也意味着存于两者之外。
两方都不会真正地接纳觉类,将其视为同类。
对未知的异类存在,人总会存在两种心理,一是恐惧,一是敬畏。
要说废除觉类修士的能力,这点听来属实叫人匪夷所思。
莫说旁人,即便是觉类自身,都未必能彻底知晓并熟练使用自己的能力。
“左护法此言当真?”
座下有人表示质疑。
不说在场其余人,连时雁一都忍不住多看了左严一眼。
等了那么久,忍过对方满嘴的仁义礼智信,可算等到他把重要的事情扯出来了。
时雁一对黎孟夜说过这是笔旧账,还得从他尚年少时说起。
当时的他远没有对自我的清晰认知,只隐约觉得所处之地时不时透出些许违和感。
可每次他一有想要深究的意图,那点不协调就似徜徉水中的鱼。不等手掌探入水中,它已然自眼前飘然离去。
留下的是这具身体所有的经历。
时雁一抬眼看向一侧端坐的玉宴阁使,眸光微闪。
那时零碎的记忆里,已有对方频繁往来的痕迹。
前任楼主确实曾有心想要培养一个方便他掌控的傀儡,是那种多年后故去,仍能容纳他一方魂魄的器皿。
所以最开始为了维护好将来的容器,时雁一有过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噩梦来临的转折点,大概是某日突然觉醒了修士口中的‘觉’。
那一日亦是这身体原来的意识化作他心魔的开端。
在此之前,时雁一的能力是生来就具备的操纵血液,只是从未在人前使用。
被发现拥有觉类的能力后,他的存在便没有了价值。
觉类并非普通人,但也不是正儿八经的修士,要用如此鸡肋的身体做容器,很容易出现未知差错。
但江湖自前就立有规矩,凡是有后觉醒的觉类,都需告知玉宴阁。
月仙楼前任楼主心生一计,但同时也知自己并无能力欺瞒玉宴阁那个老狐狸,索性坦然地同其说了自己的计划。
倒是没预料到对方不仅同意了,还慷慨地表示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属于时雁一心魔的噩梦,自那时初现端倪。
前楼主没停下给他用药,同时还加入了玉宴阁主贡献的一个术法,最终落成了针对觉类修士能力的诅咒。
这一直以来都是只有月仙楼内居于高位者才知晓的秘密。
也是左严胜券在握,知晓时雁一无法脱离掌控的缘由所在。
可左严并不知时雁一心魔已除,这诅咒虽然下在他身上,但究其根本,他从一开始就没动用过那个能力。
起初是不知其为何,后来知晓了,也一直没机会使用。
只要不是彼此掌握的信息不对等,按时雁一如今的预想,诅咒的施行不会对他造成太过严重的伤害。
但具体如何,还得看左严对此了解有多深。
当初完整参与进此事的操刀之人已死,半珏一时半会也没有出现的意思。
半路捡漏的左严能做到什么程度,全在他接下去的选择上。
“诸位有所不知,”左严幽幽开口。
“兄长生前曾关照我,如果哪日察觉到这孽障做出有违楼内道义之事,可用此法叫其永远记住背叛者的下场!”
“那护法还等什么,快快用啊,将此不忠义之辈绳之于法!”
有一人挑起风向,便有十人起身附和。
一时间,偌大的议事堂乱作一团,吵嚷声震得人耳膜发胀。
黎孟夜看着这场闹剧,只觉得十分荒谬。
人心实在脆弱,轻易便被教唆拿捏,一旦确定了某个他们所认为的事实,就放弃了基本的辨别能力,一味地跟着起哄。
至于良知,情绪上头的人不会有这种东西。
隔着吵嚷的人群,黎孟夜正面对上了时雁一的目光。
他唇角轻勾,腰背挺得笔直,这么立于人群中,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场,将自己与周围割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