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不是保护我么,你到底在不在!”
也不知他莽着多大劲,竟能拍落几块红砖。
砖头块“砰砰”往下掉,卷着一股尘土,把他呛得连连咳嗽。
接着传来一道轻盈的落地声。
灵愫换了身夜行衣,带着只能露出唇瓣的面具,冷冷地瞥着祝渝。
“小少爷,”她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请你回家。”
祝渝在尘土飞扬里望她,先望见的是她的佩剑。
“是‘堕苍穹’,”他说道,“原来你就是代号佚。”
灵愫垂眼看佩剑,“看来武器比我有名。”
她伸出手,就在祝渝以为她会将他从地上慢慢拉起时,她却故意使坏,猛地用力,几乎将他甩飞。
祝渝不可置信,“你……”
灵愫:“走吧,我一直都在。”
她一直都在,但若非她主动暴露,他根本不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祝渝背后一凉,“你不会害我,对吧?”
回答他的是一声嗤笑,“当然不会。”
从弯绕的巷里走出,将他送至长道,而对面就是他要去的那座府邸。
灵愫止步于此,“小少爷,剩下的路,请你自己走回去。”
祝渝回头望去,见她俨然融入黑夜,再也遍寻不见。
“喂,你这也太省事了!”他嘟囔道。
不过等他再转过身,竟看见表舅一脸阴沉地站在门前。
蔡逯咬牙切齿:“死孩子……天都要亮了,这会儿才鬼混回来。”
祝渝凑到他身旁,“表舅,只此一次,没有下次!”
蔡逯睨他一眼,“你这月的零花钱没了。”
话落忽视祝渝的哀怨,转身往里走。
走了几步,陡然顿住,又折过身,盯着长街对面看。
街对面有几条弯弯绕绕的蛇尾巷,这个时辰,按说巷里不该有任何动静。
然而蔡逯却看见,有道黑影飞快躲窜在巷里。他确信那是人的身影。
蔡逯飞快朝祝渝交代:“你先回去。”
待支开祝渝,他朝对面走去。
一步,两步……
直到停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前。
蔡逯握紧短刃,蓄势待发。
“滚出来。”
……
巷里跑出一只噙着老鼠的猫,从蔡逯脚边溜走。
蔡逯将短刃塞回鞘,喃喃低语:“不是它。”
他分明看得清楚,那道身影并未离开,仍旧停在巷里的某个角落,陪他玩着这场狩猎游戏。
对方的功夫在他之上。
蔡逯没有打草惊蛇,在黑暗处站了半刻,随后转身离去。
*
转眼进了腊月,北郊园林的营建前前后后都停了下来。
平时店里还能接待些工匠,如今那些工匠回家过年,店里就冷清不少。
空闲时,灵愫常来店里帮谢平拾掇物件、择菜剁肉。
她搂着一筐脆生生的萝卜进了后厨,“晌午熬一锅萝卜汤喝。”
谢平把手往围兜上面抹了抹,接过萝卜筐,“要给蔡衙内留一份吗?”
灵愫添把柴火,“昨日他来店里监工时,我问过一嘴。他说亲戚来家里做客,经常走不开,让我们只管吃自己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谢平低低地“哦”了声,继续切菜熬汤。
灵愫从后厨走出,欣赏起铺里的装潢。
一楼摆着几桌木质家具,墙面地面都平得像一条直线。
二楼竹帘高低错落,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东南角搁着一架调酒桌,后面墙上嵌着调酒用具。绿萝花架旁是半面青瓷柜,屋顶缀着一串庞大的琉璃灯,静静垂落。
修葺店铺这段时间,她出力少,反倒是蔡逯出力最多。
御赐的瓷瓶、走关系要来的名家真迹、亲自淘来的地毯……
在修葺店铺这件事上,蔡逯总能带给她惊喜。
膳后,灵愫捯饬着那堆调酒用具。
谢平则坐在她对面,麻利地择菜。
灵愫蓦地想起谢平还是个举人,劝道:“新年一过,马上就到春闱。我看还是暂时把铺给关了吧,读书要紧。等来年你成了贡士,再开铺也不迟。”
想到此处,她又补充道:“你虽有经商之才,但既然你选择走仕途,就该一路走到底。届时我会再选拔一批新店员……”
“不行!”
谢平高声反驳。
“怎么不行?”
不等谢平回话,她就抢先反问:“你寒窗苦读,难道不是为着金榜题名,混进官场当官?”
谢平忿忿地剥开白菜,“是,但不全是。”
在灵愫的审视下,他终于弯了腰背,把读书人特有的清高都压在了柴米油盐之下。
他不得不承认:“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我总觉只要中举就能挣钱,就能养活且善待自己。现在倒觉得,即便士贵商贱,但经商远比从仕更合我心意。”
他小心翼翼地挑走菜虫,“易姐,我并不是圣贤,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你……你会嫌弃我吗?”
空气静了半刻。
“当然不会。”灵愫宽慰一笑,“我尊重你的所有选择。不管你是要科考,还是想做生意。”
话说到此,她反倒舒了口气,“原先还怕你一走,我就再也找不到好店员了。”
她说话时,眼睛不曾斜视,诚恳地望着他。
而后她屈指勾手,“来,既然要做生意,那我先教你调酒。光会打杂怎么能发财,你得学着当小老板,当大东家。”
谢平有经商的天赋,这点毋庸置疑。
田埂里弯腰种菜,店铺里怡然揽客,每一笔账都算得清晰,每一桩事都办得漂亮。
如今他虽在笨拙地擦拭酒盏,可灵愫待在一旁看他操作,反倒充满信心,觉得她正在培养一位大老板。
金灿灿的日光慷慨地洒亮她的侧脸,她颤着眼睫,渐渐生了困意。
灵愫把手交叉,放在下巴颏底下垫着,脑袋歪了歪。
“方才在后厨,你还有话没说完。”她问,“你想说什么?”
谢平:“我想问,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灵愫已然阖上眼,却还没睡着。
“我想想啊……”
谢平虽聪明忠心,但他人如其名,脸也平平,身也平平,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的声音含糊不清,“容我想想。”
*
傍晚,蔡逯忙完公务,来到北郊。
纷纷扬扬的雪粒爬拢上他的氅衣,他不顾严寒,把氅衣解下扔给车夫。
他把水洼当镜,审视着自身的形象,确保发丝扬起的弧度完美得体,风吹不乱,雪打不湿。
他把手搓热,勾起唇角,敲了敲门。
迎接他的却是谢平。
“易老板下晌去接任务,到现在还没回来。”谢平迎他进铺,“蔡衙内,你喝盏茶,再等等吧。”
蔡逯眼里闪过一丝失望,旋即恢复常态,颔首说好。
谢平建盏道:“衙内,你让我问的话,我都问过了,而且没说是你让问的。”
这番问话的答案正是蔡逯此行的目的。
谢平回忆着:“易老板说,她喜欢三十来岁、事业有成的男人。”
蔡逯的笑容立即僵在脸上,“有没有更详细的?”
谢平说有,“易老板说,三十来岁的男人,颇具成熟魅力。一看他,就知道他在悠长岁月里磨砺过,浑身充满故事,吸引人去探索,她喜欢这种。”
她口中关于“喜欢”的标准答案,详细准确,准备到像在描述某个具体的人。那么详细,偏偏没一条与他相符。
蔡逯忽然间变得心烦意乱。
“她何时回来,我就何时走。”
蔡逯将茶盏重重掷在桌上,“我等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