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有。
他选择了逃避。
他选择了用拙劣蹩脚的谎言为自己所犯的过错开脱。
永庆帝十分心痛。
因为安王,因为靖国公。
从何时起,他的儿子们变得这么陌生了?
不该是这样的。
永庆帝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今天的局面。
戴皇后心里恨得滴血,尤其云娘那贱人缩在永庆帝怀里,和她的夫君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耻辱!
奇耻大辱!
且等着吧,有朝一日本宫定要将你削成人彘,以泄心头之恨!
戴皇后心脏浸泡在毒汁里,腐烂发臭,面上却是一片凄楚:“陛下,臣妾求您三思。这是您的嫡子,天底下最最尊贵的人呐!”
“最最尊贵?老十本事没多少,但是觊觎起朕的身份了?”
试问天下最尊贵的人是谁,三岁娃娃都知道是皇宫里的天子。
可戴皇后偏偏说靖国公是最尊贵的,如何让永庆帝不震怒?
他越想越气,又把矛头对准戴澹:“朕让你教授老十识文断字,明事理知世故,你不仅没有做到,反而还带坏了朕的儿子,戴澹你简直其心可诛!”
把憋在心里很多年的话说出来,永庆帝无疑是畅快的。
尤其看戴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有种伏暑酷夏生
吞冰块的痛快。
戴氏,不过如此。
永庆帝的理智摇摇欲坠,他想要一鼓作气把戴澹也解决了,然而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回去了。
压制得太狠,会引发报复性的反弹。
“朕决定小惩大诫,罚你闭门思过半月,期间所有公务交由蔡爱卿代为处理。”
半个月......
戴澹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喉咙,呼吸困难如坠冰窟。
他闭了闭眼,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微臣遵旨。”
戴皇后对永庆帝的惩戒很是不满,却在戴澹的眼神示意下闭了嘴。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永庆帝拉着云娘站起身,“舟车劳顿几日,朕有些乏了,皇后你记得派人把临华宫收拾出来,册封大典之前云娘随朕住在朝阳宫。”
戴皇后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永庆帝和云娘。
临华宫?
暂住朝阳宫?
她身后,大臣们活跃地眼神交流着。
已知临华宫上一位女主人是宸皇贵妃,这位一看就是小家小户——说她是小家小户都抬举了她——出身的女子会是第二个贾氏吗?
这也就罢了,她竟然还能随陛下暂住朝阳宫。
朝阳宫是帝王寝宫,便是戴皇后这个正妻,也只在永庆帝登基后的皇后册封大典当晚在朝阳宫睡过一夜,此后再没睡过龙床。
云娘何德何能,竟能越过戴皇后入住朝阳宫?
看着跪在地上鬓乱钗横的戴皇后,再看娇娇怯怯惹人怜爱的云娘,众人有种预感
,接下来的后宫会非常热闹。
不过这与他们无关。
一如后宫女子不得干政,前朝官员亦不得随意插手后宫之事。
当然,管天管地连皇帝临幸哪个嫔妃都要管一管的御史除外。
“恭送陛下——”
一眼粗糙的短打从眼前掠过,难以言喻的气味涌入鼻息间。
韩榆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屏住呼吸。
“首辅大人!首辅大人!”
伴随着急切的呼喊,韩榆循声望去,戴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戴皇后和靖国公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韩榆转眸,永庆帝头也不回地离开。
殿外停着龙撵,永庆帝没有立刻上去,而是搀着云娘的手送她上去,然后才轮到自己。
全公公一甩拂尘,龙撵向朝阳宫的方向移动。
不仅韩榆,戴皇后也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狰狞的面目格外可怖。
“二哥,咱们走吧。”
韩松颔首,两人顺着人流走出殿门。
他们和戴澹无甚交情,例行关心两句即可,没必要留在那里碍人眼。
“诶,你方才闻见什么味儿没有?”
“原来不是错觉?”
“老夫长于乡野,喂过猪放过牛,这味道......”
几位大臣屏息凝神,且听这位须发花白的老大人怎么说。
“没记错的话,这味道应该是牛粪。”
大臣们:“!!!”
韩榆&韩松:“......”
回去当值的路上,兄弟二人仗着腿长的优势,把同僚们远远甩在身后。
“这大戏一场接一场,不请戏班
子我也能大饱眼福。”韩榆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捻出两颗藕丝糖,他一块,二哥一块,“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会老房子着火。”
只寻常的老房子着火也就罢了,永庆帝看起来对云娘十分着迷,宸皇贵妃在世时也没得到这般特殊的待遇。
又是暂住朝阳宫,又是乘坐龙撵,戴皇后散发的怨气都可以养活整个阎罗殿了。
韩松矜持地吃着藕丝糖,语调略显模糊:“可是后悔了?”
“并不,我只是......”韩榆眨了眨眼,斟酌片刻说道,“或许我们都低估了云娘的本事。”
灵岩寺之后,韩松和韩榆派人去找永庆帝。
比起那几个又蠢又毒的皇子,还是永庆帝更好一点。
韩松的人最早发现永庆帝的踪迹,紧接着韩榆也知道了。
经过深思熟虑后,韩榆并未声张,而是将消息转告给越含玉。
康王不足为惧,戴氏才是心腹大患。
越含玉向来擅长借刀杀人,这次也不例外。
她让明珠把永庆帝的身份透露给云娘,而恰好云娘是个有野心懂算机的,孤男寡女同处一个屋檐下,在救命之恩的加持下,云娘只勾勾手指,永庆帝就上钩了,不可自拔地迷恋上了她。
韩松低声道:“她是一枚好棋,但也要防着她脱离掌控。”
韩榆笑而不语,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在吏部门前分别,各自忙碌去了。
......
另一边,永
庆帝带着云娘回到朝阳宫,正欲沐浴更衣,宫人进来通传。
“陛下,靖国公求见。”
永庆帝沉吟片刻,让云娘先去沐浴:“让他进来。”
他想,老十终究是他的嫡子,只要老十愿意从此和戴氏划清界限,过段时间他会恢复老十的亲王爵位。
但靖国公连最后一次机会也没把握住。
他进来后扑通跪下,砰砰不停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也不停止。
“父皇,外祖父为大越鞠躬尽瘁披肝沥血,劳苦功高,您让他闭门思过,真比杀了外祖父更让他难受。”
“外祖父年事已高,如何经得起这么沉重的打击?”
“儿臣自知罪孽深重,愿意亲自登门向那些被儿臣有意无意伤害过的百姓致歉,也愿意接受您的惩罚。”
“但求您对外祖父网开一面,这两个月以来所有的事情都是儿臣一人所为,外祖父恪守为臣本分......”
越京流传着一句话——铁打的皇帝,流水的世家。
即便阮氏、梅氏相继没落,成为人人可欺的存在,但在靖国公看来,即便是父皇也无法轻易撼动戴氏。
只要戴氏煊赫一日,外祖父依旧是文臣之首,就算他被降为国公,也有翻身的那天。
他可以认错,可以屈尊绛贵地去向那群贱民道歉,外祖父绝不能闭门思过。
蔡文与外祖父政见不合,一定会趁着这个时候大肆揽权。
“放肆!”
“越英叡,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朕说话?”
靖国公像只被掐了脖子的鸡,低微的声音戛然而止,张嘴瞪眼滑稽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