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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向来喜欢透过玻璃看外面的景色,就像看在电影院看电影,隔着幕布,上演的都是精心安排好的,哭,是导演让你哭;笑也是导演让你笑,不由人做主的。
    服务员将咖啡端上,还有一碟原木形卷筒蛋糕,是专门为她点的。谈司珂只喝咖啡,也不放糖和奶,在这方面,他倒是很能吃苦。
    第八章
    谈司珂呷着咖啡,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嘴角的一小块奶油渍,纯白的,蓬松的,像极了刮胡子时残留在嘴边的剃须膏泡沫。他也不提醒她擦掉,兀自欣赏起来。当她往夹住第二块方糖的时候,他蹙着眉说:“会不会太甜了。我想,苦一点的咖啡更适合配蛋糕,你说呢?”
    朱丹咬着唇,犹豫道:“苦咖啡我是喝不来的,我是重度嗜甜患者,我是吃稀饭都得往里面加白糖的。”
    “可是甜吃多了是不健康的,还会使人发胖。”
    “嗯……道理我都懂,但是喜欢是不讲道理的。”
    谈司珂被她说服了,亲自帮她把方糖夹进了咖啡里,宠溺道:“如果一块糖能使你开心的话,为什么不呢。”
    朱丹开心道:“谢谢,我是很容易满足的。”
    雨还在下,咖啡厅的店员倚在柜台旁选唱片,柜台的一侧是一整面的唱片墙,二分之一的西洋曲,二分之一的中国戏曲——其中又数梅兰芳先生的唱片最多。
    中不中,洋不洋,是葛朱丹对这家店的初始印象。她清晰记得上一次来时,放的是《贵妃醉酒》,像是汤包就着咖啡吃,倒也不是不行,就是古怪得厉害。这家店的法国籍老板似乎铁了心要古怪下去,听说还专门娶了个上海太太。
    店员满意地将一张黑胶唱片放到留声机上,搭上指针,是舒伯特的《听,听,云雀》。
    谈司珂问她:“这家店的蛋糕好吃吗?”
    谈司珂问她:“这家店的蛋糕好吃吗?”
    她点点头,答:“好吃,比dd`s的还好吃。”
    他又顺势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朱丹,葛朱丹。”
    谈司珂道:“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你就像兰芝一样美。”
    朱丹诧异地抬起头,不可思议道:“兰芝,我姆妈就叫兰芝!”
    谈司珂惊讶:“竟有这样巧的事。”
    她好奇道:“是巧,我从前都没往那一块儿想。对了, 你能将孔雀东南飞都背下来?”
    谈司珂笑道:“不大能,只是有几段倒真是烂熟于心。”
    他这话有谦虚的成分,朱丹想,这可真是神奇的缘分,冥冥之中注定似的。因为这层缘分,他们忽然变得亲近了些。
    她用手托着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莫名的有点儿崇拜。两人开始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聊李清照的词,也聊哪条弄堂口的砂锅馄饨好吃……
    窗外停了一辆黑色汽车,闪着车灯,后车门弹开,探出一把湛蓝色雨伞,伞下又伸出一双细白的女性的腿。
    “琉璃,是琉璃回来了。”朱丹望着窗外喊道。
    琉璃朝后座的顾先生道了谢,转身望了望咖啡厅,朱丹正趴在玻璃穿上和她招手。她也向她挥手,两人好像分开了很久很久,冲过马路相拥在一起,有种劫后余生的感动。
    “你没事吧?”朱丹问。
    “我很好。”
    “我担心死了。”
    “我也快被吓死了。”
    她们坐在一侧,拉着手,小姐妹式的嘘寒问暖。
    谈司珂为琉璃点了同样的咖啡蛋糕,又要了三杯清水,听故事似的听琉璃叙述巡捕房历险记。
    “幸好有顾先生搭救,不然我可就完了。电台那边怎么样,评选不会搞砸了吧。”
    “不会,基本上也录制的差不多了。明天一早报纸上就会公布结果。”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紧张了,惹了那个刘小姐我铁定没戏,你瞧我的头发,被薅了一大半,什么刘小姐,我看简直是个泼妇。不过我也不是好惹的,她都快被我薅秃了。”
    朱丹检查她的头发,边翻边心疼道:“一个大小姐怎么这样泼辣,刘主任到底是什么样的官?”
    琉璃满脸不屑地说道:“听说是混政界的,具体是什么职务不好打听,你也知道这年头,权利为上,有钱都不如有权。不过,顾先生去了,那个混蛋王警官立马就点头哈腰赔不是,那副嘴脸真像一只哈巴狗。”
    琉璃满脸不屑地说道:“听说是混政界的,具体是什么职务不好打听,你也知道这年头,权利为上,有钱都不如有权。不过,顾先生去了,那个混蛋王警官立马就点头哈腰赔不是,那副嘴脸真像一只哈巴狗。”
    谈司珂只是静静地听着,等她们聊好了,结了账,叫了辆车把她们送回了家。各自进了家门,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长舒一口气,这样惊心的一天才算是彻底过去了。静谧地下着雨的夜晚,窗台哒哒的滴着雨,更漏似的数着时间。
    没有比这样的雨夜更适合去思念一个人。
    次日的报纸,刊登了评选经过与结果,又粗又黑的正楷写着“歌坛新星刘爱黄小姐荣获亚美电台举办的歌唱评选第一名。”
    下一行小了几号的字写着:“贺,孔琉璃小姐荣获第二名。”
    换一份东方日纸,又登着,“两名女子深夜斗殴互掐是为何故”这样的文章,只是含沙射影,未敢指名道姓。
    孔家人吃着早餐,人手一份报纸,孔太太愤恨道:“没天理唻,公鸭嗓子怎好得第一名的呀?评委怕不是耳朵聋掉嘞。”又道:“琉璃啊,她没伤着你吧。侬覅怕,姆妈替你出这口恶气。”
    孔天明夹起一块油条淡淡道:“姆妈你可别添乱了,人家刘小姐是有后台的,不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惹得起的。”
    说话间大门被敲得咚咚响,原是小报记者为了抢新闻前来打扰。
    说话间大门被敲得咚咚响,原是小报记者为了抢新闻前来打扰。
    孔太太喜上门梢,一面推着琉璃去亭子间换身得体的衣服,一面忙前忙后地接待记者朋友。只有孔先生没睡醒似的,饧眼坐在餐桌前吃着饭,时不时从鼻子里发出两声呼噜声。
    孔太太忙得焦头烂额,对天明喊道:“天明啊,快上楼去催催你姐,弗好叫人家记者朋友久等的呀。”
    孔天明领了圣旨,迅速上楼传话,一边催一边倚在门外看书。
    琉璃望着一柜子的衣服,不知挑哪件适合。嫌白的没有颜色,怕自己和墙壁融到了一起去;绿的太绿,草坪似的;红的过于喜庆,像要嫁人,一番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件藕粉色的旗袍,外头一直再催,催的心烦,索性就这么下去了。
    孔太太见了果然不满道:“哎呀怎么穿了这件,太素了,不出挑。”
    琉璃沉着脸道:“第二名罢了,穿什么都一样的。”
    “你这孩子,去吧,记者等很久了。”
    门又咚咚的响了,孔太太以为又是登门采访的记者。一开,见是朱丹,难免有些失落道:“呀,是朱丹啊,侬一大清早的有事体吗?”
    朱丹道:“伯母早,我约了琉璃去照相馆照相。”
    琉璃探出身来,忙道:“你等我会,我这边马上就要好了。”
    孔太太说:“来,进来喝杯水吧。”
    朱丹连忙拒绝道:“不用麻烦,我在外头等她一会吧。”
    孔天明晃荡晃荡地走过来,递给她一瓶汽水,推了推眼睛道:“你喜欢喝的橘子味,还是冰的。”
    说完把书夹在腋下,徒手替她把瓶盖起了。
    朱丹微笑着说:“原来你这样子贴心。”
    第九章
    天明低着头笑,想到他妈妈姐姐只说他这样那样的笨手笨脚,说他读书把人都读呆掉了,他这回才认清自己并不是笨拙的人,他骨子里或许是有些体贴和浪漫的。他收起笑容问她:“一大清早的去照相馆做什么呢?”
    朱丹“唔”了一声,道:“去饭店吃饭,去茶楼喝茶,去照相馆自然是为了照相,你这话问得傻气。”
    她说这话表面上说得理直气壮,实际上是很心虚的,但她又觉得天明没有那样洞察人心的能力,她在他面前撒些小谎是不打紧的。
    但天明接着又追问她:“是哪家的照相馆?”
    她一下子吃不准他是糊涂还是聪慧,见他老老实实的一个人,眼里也藏着几分狡黠的样子。她含糊道:“在静安寺路……”
    天明道:“我只知道静安寺路有家书店,两层楼,藏书甚多,外国文学也有。”说着举起自己手里的书晃了晃,“我手上这本就是,有些年头了,别家书店寻不到。”
    她歪着头瞧,费了好大劲才看清楚“夜莺颂”几个字,陌生的很,她笃定自己从未读过,于是好奇着借来随手一翻,只读了两行,人便沉了进去,沉进了绿意盎然的山谷。蔷薇,玫瑰,紫罗兰盛开,远远地,仿佛听见夜莺在歌唱。
    她读到最后一个字,才缓缓地回过神来,绿荫退去,骄阳似火,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场瑰丽的白日梦。侧过脸去,天明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蓦地低下头,脸上火辣辣的。
    里面刚巧散场,见记者三三两两离开,天明主动替她跑进去催,催了两声,琉璃忙不迭出门,屋里边孔太太还在叮嘱,她只顾应:“哎,哎,晓得啦。”
    里面刚巧散场,见记者三三两两离开,天明主动替她跑进去催,催了两声,琉璃忙不迭出门,屋里边孔太太还在叮嘱,她只顾应:“哎,哎,晓得啦。”
    应着应着没了声,孔太太便知她已经走出门了,抱怨道:“伊拉搞什么古怪?”
    天明替她们解释道:“小姐妹约着出去玩罢了,姆妈你可别多想。”
    孔太太板着面孔道:“玩什么玩,现在是什么辰光了,还跟老早子一样一门心思的只顾玩。”
    天明笑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是姆妈你要翻身做阔太太的时候了?”
    孔太太气得追着他训,训他没良心,训他没出息。他想他是没有出息,生在这样普通的家庭是很难有出息的。
    朱丹和琉璃一见面就牵着手,琉璃的手心总是温温的,朱丹却是一双一年四季皆捂不热的冰手,手掌骨又软的出奇,使点劲好似能把骨头捏断。
    一个热一个冰,琉璃觉得自己好像天生注定要给朱丹暖手。
    朱丹道:“琉璃,恭喜你,真替你开心。”
    琉璃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笑嘻嘻道:“应该是恭喜你,功劳是你的。”
    朱丹连忙道:“还是得恭喜你,荣誉是你的。”
    “不不不,最最应该恭喜你,大家其实肯定的是你的实力,并非是我。”
    朱丹朝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眨了眨眼睛道:“这话可不能让别人听了去,不然我们都喜不成了,转头都得哭。”
    琉璃先是被吓得张了张嘴,想了想又噗嗤笑了出来。她们今天心情好,不乐意去挤电车,走到大马路上拦了两辆黄包车,恰巧招到两名很年轻的车夫,拉着她们跑起来轻飘飘的,一路起风。两辆车一会并排跑,一会儿又一前一后,她们端坐在后座,望着车夫的背影,黑黑的,赛马似的。
    两辆黄包车车轱辘并排的时候,琉璃伸长了脖子大声讲:“你方才在外头与天明聊什么呢?”
    朱丹也扯着嗓子道:“没聊什么,借了他的书看了一会。”
    “书!又是书。天明最喜看书,你也喜看书,这天下人好似都喜欢看书,就我不喜欢看,别人看书要钱,我看书要命!”
    琉璃这话说得极大声,朱丹听得见,车夫也听得见,读书的不读书的都忍不住笑她。她自己倒是不觉得是什么丢人的事,好似所有人都爱吃排骨,唯有一人不爱,吃不得,一吃就吐,谁又能取笑他有毛病呢?这世上的食物千千万万种,乐子也是千千万万种,能唱能跳,能跑能笑,她是不懂为何非要执迷于在那一页一页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找乐子。
    朱丹歪了歪身子问道:“天明交女朋友了吗?”
    琉璃不假思索道:“没有,从未见他带女孩子回来过!”
    朱丹说:“喔,我们应该带他介绍介绍女孩子,总不能让他一直钻在书里,会迂掉的。”
    “他要是肯与女孩子交往倒好了,我们全家都得去烧烧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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