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从城东分局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高峰。
地址上赵洋的家在城西,狮子心知现在要是上高架估计得堵到七点才到,于是和茅台先在城东分局旁的家常菜馆子解决晚饭。
相比于平时,这几天茅台身上的酒味都很重,直到被狮子搀住,茅台才晕乎乎地想起自己喝的量是平时的一倍多,她摇摇头:“抱歉,我再这么喝你得提醒我。”
“茅台姐,你这次回去见伯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狮子想来想去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她给人倒了茶,本想要直接将女人的酒壶拿走,但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放弃了。
茅台这些年甚至从来没有强迫过她回过家,哪怕就在她最想不开的时候,茅台都没有直接把她从桥上拖下来。
就这样静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察觉到狮子满脸的忐忑,茅台好笑道:“这么担心我?”
这个丫头向来藏不住情绪,平时在北阳也没什么亲近的朋友,这两天一直心事重重,也只有可能是因为自己。
茅台伸过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没什么事,毕竟我也不是神仙,总得有些烦心事的。”
“伯母的病……”
“没什么问题,就是身体比较虚需要多照看,好在白超这两年混得不错,都没让我出手术费。”
茅台喝了口茶,沉默了一会儿后,她却突然苦笑了起来:“我本来以为在我爸死了之后,一切事情都会好转,但是人毕竟不是橡皮泥,十几年下来,我们所有人其实都已经定型了,我妈这辈子都战战兢兢,而我弟弟永远都不知足,至于我……”
她顿了顿,脸上难得露出些迷茫:“至于我,我虽然离开了,但是似乎也没有好好珍惜母亲为我争取来的选择,一直在原地打转,甚至白白浪费了五年时间,都没能破掉一个案子。”
“茅台姐……”
狮子看着女人脸上显而易见的苍白暗暗心惊。
茅台喝酒从不上脸,甚至有的时候喝的量越多脸色越白,之前看过医生,说这样的体质其实并不适合喝酒,也因此茅台之前才养成了带酒壶的习惯,每天只喝那么多,很少加量。
像如今这样的酗酒,狮子只见过两次,上次还是三年前茅台和徐涛离婚的时候,狮子眼睁睁地看着她笑着把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全喝没了。
这么长时间来,茅台一直是那个开导她的人,但是等到茅台遇到烦心事的时候,狮子却觉得自己嘴笨得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四年前,茅台是怎么劝她的?
狮子绞尽脑汁地想要想出一个说辞,随着记忆回溯,她的神思也禁不住飘回那场大雨。
那是 2016 年的夏末的夜晚。
一声惊雷过后,从北阳城东区四丁桥旁的一家不大的理发店里钻出一个面无表情的女孩儿,她的头发蓬松,刚刚烫过,被路灯一照便透出了十分纯粹的蓝色。
“哎姑娘,你当心点别淋雨啊,你染的这个颜色前三天都很容易掉的。”
随着雨越下越大,理发店里传来老板不放心的嘱咐,然而不知为何,听了他的话,刚在他手里消费了将近一千五的大主顾却像是闻所未闻,站在屋檐底下呆呆地看着天空,一言不发。
“姑娘……姑娘?”
老板叫了几声见都没有回应,终于忍不住从店里出来,他拍了拍人的肩膀,谁知手指才刚沾上去,年轻的女孩儿就如同惊弓之鸟,猛地跳出一步盯着他,神情活像是刚被人捅了一刀。
“姑娘?”见到她这副模样,老板也给吓了一跳,中年人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是,您这头发刚染了不能见水,我提醒您带个伞,要是没带的话……”
他说着便从门口的箱子里随手抽出一把伞:“没带的话您先用我们的,下次来再还就好了。”
“好,谢谢你。”
女孩儿的声音很轻,在这样的阴雨天气里,她的脸色显得异常苍白,更别说还戴了两只颜色很浅的美瞳,整个人被映衬得愈发像是个阴沉的瓷娃娃。
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后,23 岁的杨子烈撑起伞,慢慢地在雨中往远处的四丁桥走去。
在记忆里,那是一个很寂静的夜晚,非常适合告别。
思来想去,杨子烈最终只给前两天见过的女警发了消息,这也是现阶段她唯一可以告别的人。
在这样漆黑的夜里,没有人会注意到,有人在大雨里爬上了四丁桥的围栏。
风中裹挟着冰冷的雨滴,几乎让杨子烈睁不开眼睛,就在她卸掉浑身力气想要坠下去的时候,一阵细微的颤动却忽然从她身旁传来。
那是一个女人,动作利索地跟着她一起跨上了栏杆,浑身上下也被淋得透湿。
“又见面了。”这个叫白昭翟的警察在大雨里和她对视,身上还穿着执勤的警服,她坐在栏杆上,就像是坐在派出所里,若无其事地说,“新染的头发吗,都掉色了。”
“你……”杨子烈睁大眼,此时才终于有了一丝自己还在人间的实感,“你上来干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替别人做决定,现在只是想要赢下一点时间,和你再聊一聊。”
白昭翟在雨中笑道:“你想跳或者不跳,那都是你自己选的路,我不能替你做决定,但是你要记住,我现在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还有人是和你站在同一边的,即使你想跳,我也会陪你一起,你不会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