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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
    楚萸回神,转身道:“你们先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抬脚踏上青石台阶,在小厮掩门前,一个箭步滑了进去。
    前堂正厅中,晚宴的气氛似乎并没有因为中间这场插曲而低迷,觥筹交错中,笑声此起彼伏。
    他们见识过太多大场面,见过有人前一秒还在酒案旁谈笑风生,下一瞬就被冲进来的侍卫直接削去脑袋,也见过活人在铜鼎里被生生熬成肉汤,或者被五匹马撕扯得内脏飞溅,撞柱自杀这样的行为,更是每天都在上演,见惯不怪了。
    不过,当楚萸再度折返,一身素衣自华服舞女中穿梭而过,来到渭阳君案前的时候,大家还是狠狠地愣了一瞬。
    这丫头,还来作甚?
    渭阳君缓慢抬眸,眉毛微微挑起,以眼神无声质问。
    楚萸这次站得离他很近,近到能看清他眼尾的褶皱,她抿了抿唇,平直地伸开手臂,汇于胸前,垂头作礼:
    “芈瑶再次谢过渭阳君这些年来的救助之恩,若无渭阳君体恤,小女断活不到今日。然小女无才无能,无以回报,若是渭阳君不嫌弃,小女愿意献歌一首,聊表敬意。”
    渭阳君一愣,刚刚握起酒斛的手悬停在半空。
    眼前的女子许是因为出门急促,面上几乎未着粉黛,衣服也粗糙破旧,然即便她素颜素衣立在那里,仍不掩绝色倾城之姿,宛如盛放的牡丹,使得身后那些衣着绚丽的舞女歌姬都暗淡了光芒。
    在五十多年的人生里,嬴子傒只见过两个这样的女子。
    上一个,也是一身狼狈,素着一张脸出现在他毫无防备的视野里,焦急地扯着一个孩童的手,被拒绝让她入城的士兵推推搡搡。
    她是那样的美艳,乌发白肤,身姿是他从未见过的窈窕,他在马上拉住缰绳,厉声喝退与她纠缠的士兵,她转过头来感激地看他,冲他露出了一个带着梨涡的甜美微笑。
    那一笑,让他终生难忘。即便现在想起,胸口也痒痒的。
    又痒又痛。
    手指微微有些发颤,他放下酒斛,屏退了上前倒酒的侍女,望着对面女子清丽的脸孔,大笑一声,爽朗道:“好啊,既然公主有雅兴,老夫自是欣然笑纳。”
    楚萸点点头,她从秀荷那里得知原主唱歌唱得极好,她也悄悄试过,嗓音确实没得说,而她呢,正巧也会那么一首应景的歌。
    这首歌,她练了好几个月,是学校联欢会的压轴节目,虽然至今不知道那位黑框眼镜、高马尾的音乐老师为何非指定她上场(也许是因为她名字里有个“楚”字?),但这首歌似乎可以帮她解脱目前困境。
    不过,她也不敢打包票,得试一试才知道。
    身后舞女们悄然退散,腾出一大块空地给她,楚萸后退两步,在心里找好调子,深吸一口气,开口唱了起来。
    她唱的,是屈原的《山鬼》,来自于《楚辞》,歌词描绘了一位多情的山鬼,在山中等候心上人时的心境变化,歌词很是动人,虽然楚萸学的时候只觉得拗口,但听在同时代人耳中,绝对别有一番风味。
    会突然迸发出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她觉得秦人的娱乐方式太过简朴,秦风也好,秦筝也罢,纵然有自己的特色,但听久了也没啥新鲜感,而楚人正相反,文艺方面造诣深厚,流传深远。
    她唱得相当投入,开始时略有些慌张,到后来基本就是声情并茂了。
    说实话,整个夜晚,她都有种恍若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紧张也好,欣喜也罢,都像是隔着一层云雾般,甚至她每隔几秒就会隐隐猜想,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里发生的一切,其实都是梦——
    她在自己的歌声中,再度陷入了一种迷蒙,但也正是因为这种似真似幻的迷蒙,她变得异常从容,胆子也大了许多,不断地释放出婉转缠绵丝滑动人的歌声。
    一曲终了,满场静寂。
    楚萸对着渭阳君又行一礼,面上笑容灿烂,未等他作出反应,扭身大步离开。
    刚刚,她在渭阳君的眼眶里,看到了一抹潮湿。
    籍着她的歌声,他想到了什么吗?
    年轻时爱慕过的女子,不疾而终的爱恋,还是——
    她疾步而出,将满室寂静抛在身后。
    坐车回府的路上,郑冀昏昏欲睡,楚萸支着胳膊,透过窗格的缝隙遥望天上明月,忽然,身后传来马蹄攒动的声音。
    “楚公主,等一等——”
    她让田青停马,撩开帘子跳下车。
    刚刚为他们开门的小厮正骑马赶来,到了跟前,勒马跳下,将一袋鼓囊囊的钱币扔给楚萸。
    “这是渭阳君托在下转交的。”
    楚萸唇角绽开一丝笑,她好像……赌赢了。
    “还有这个。”小厮又抛来一袋软乎乎的东西,“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颇有奇效,让你家那人每日敷两次。”
    “多谢。”楚萸把两只袋子捧进怀中,忽然想到了什么,解开装有钱币的布袋,取出两枚塞进小厮手中,甜甜笑道,“今日多谢小哥帮忙,不然我也见不到渭阳君。”
    小厮迟疑了一下,接过钱币,立刻跟换了个人似的:“哪里哪里,公主客气了。”
    话虽这么说,还是熟稔地将硬币划入袖口。
    渭阳君的确是个顶好说话的人(相对而言),她这钱花的一点也不冤枉,毕竟以后还要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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