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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堪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方孝孺真的老了。
    见陈堪依旧沉默,方孝孺不由得洒脱一笑,笑道:“老夫来问你,算是问道于盲了。”
    陈堪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回道:“其实老师可以试试,就算陛下不愿放您走,最起码也能表明您的态度。”
    “算了算了,老夫就是随口一提,就算陛下真的愿意放老夫,老夫还舍不得走呢。”
    方孝孺回了陈堪一句,师徒二人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个话题,其实没什么好聊的,师徒二人心中都很清楚结果会是怎么样。
    朱棣不可能放方孝孺离去,接下来的大明将会有大变动,不管是迁都,还是分封,对于朝堂来说,都是大地震。
    朱棣还需要方孝孺这颗定海神针来替他稳住朝堂。
    方孝孺也不可能就这么放弃一切洒脱离去。
    大明朝好不容易有今日的,眼看盛世将临,方孝孺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系列的变动将大明打回原形呢。
    说到底,方孝孺和陈堪不一样,陈堪心中对于皇权也好,对于大明也好,心中其实是没有什么敬畏之心的。
    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和朱棣摊牌,可以对外大言不惭的说他将来要出海养老,更可以毫不犹豫的选择扶持船队打通去往澳洲的航线。
    方孝孺是土生土长的大明人,他接受的教育也好,生存的环境也好,已经将忠君爱国这四个字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他不可能离开君王,也不可能离开大明。
    二人虽是师徒,但并非一脉相承,二人从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可能达成什么共识。
    方孝孺在陈堪的房间里枯坐了好一会儿,有些意兴阑珊道:“罢了,老夫走了,你好好休息。”
    陈堪点点头,起身将方孝孺送出门外,回到床上躺下之后继续开始了头脑风暴。
    以目前的局势来说,他现在是无官一身轻。
    但该做的事情还得做。
    他愤然辞官,无非是在和朱棣怄气。
    怄气归怄气,因小失大从来不是陈堪的风格。
    一阵头脑风暴过后,陈堪缓缓陷入了沉睡。
    ...
    不知不觉,时间来到九月,一路奔波的送葬队伍也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宁海县大佳何镇溪上方村。
    溪上方村,顾名思义,便是在一条无名小溪的上游形成的村庄,但百姓们更喜欢叫这处村庄为方家村或者尚书村。
    方氏一族在此地繁衍生息上百年,再加上出了方孝孺这么一个光宗耀祖的人物,不夸张的说,方氏一族的族长在这十里八乡的范围之内,说话比县太爷还好使。
    这要是没办法的事情,方孝孺是个清官,这是一定的,但方孝孺这么牛逼,方氏族人肯定也跟着沾光。
    这就是所谓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别说方孝孺了,陈堪府中的下人,出了侯府都要高人一等。
    这就是权势地位带来的好处。
    任何一个时代都有这样的情况,不是谁是清官谁心系百姓就能改变的。
    今日的溪上方村很热闹,一大早,整个村庄的男女老少便站在村口等候,等候着传说中的尚书夫人魂归故里。
    早在半个月多月前,溪上方村便来了许多人,非常霸道的将方氏祖坟给修整了一遍,对外的解释就是要给宁国夫人修建陵墓。
    对于朝廷派来的工匠和官员擅动方氏祖坟一事,方氏族中虽有不满的声音,但在朝廷的威压之下,还是很快平息了下去。
    毕竟方氏族人不是傻子,知道他们现在的荣光都是方孝孺带来的。
    所以陵墓的建造还算顺利。
    但陵墓是开始修建了,宁国夫人的棺椁却是迟迟不至,这就让许多人心焦不已。
    尤其是族中上了年纪的老人,生怕扰了祖宗的安宁。
    今日有了确切的消息,容不得他们不激动。
    终于,万众瞩目之中,一条宛如白练的车队缓缓自道路尽头驶来。
    入目所及,是方氏族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巨大招魂幡,足足三丈三的高度,让许多人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比招魂幡更加高大的大钱映入眼帘,更是引得阵阵惊叹之声响起。
    直到四匹白马所拉的灵车出现在视线里,一群方氏宗族的小辈顿时明白了为何那些工部的匠人和官员如此霸道。
    一品宁国夫人,什么是一品,他们今日总算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灵车在村子外面停下,方孝孺跳下马车,看了一眼眼前的家乡,脸上不由得露出嘘唏之色。
    想他学有所成之后,便一直在朝廷为官,却是有许多年不曾回到家乡了。
    今日一见,只觉得家乡变化之大,竟令他有些许的陌生。
    许多人变化之大,也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唏嘘片刻,他快步上前,还未开口,就见人群忽然朝他跪了下来。
    其中甚至还包括许多年纪辈分都比他大的老人。
    第五百二十三章 棺椁入陵
    “草民拜见尚书大人。”
    震耳欲聋的拜见声响起,方孝孺已经伸出的手僵在了原地,脸色更是肉眼可见的变得萧索起来。
    陈堪见状,急忙叫着方氏兄弟上前将村民们扶起来。
    村民们起身,尽皆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方孝孺,一边看一边窃窃私语。
    “元生!”
    方孝孺的声音传来,陈堪急忙退到方孝孺身后,应道:“老师有何吩咐?”
    方孝孺张了张嘴,摇头道:“去配合一下礼部的大人,尽快把你师娘葬下,咱们便回京吧,这村子老夫就不进去了。”
    此言一出,方氏兄弟顿时面面相觑。
    方中宪凑到方孝孺耳边,轻声问道:“父亲,咱们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不多留些时日吗?”
    方孝孺环视一圈或打量,或拘谨的目光,摇头暗叹口气,也没多说什么。
    眼见方中宪还欲再问,陈堪轻轻扯扯他的袖子,拉着他便朝灵车旁的礼部官员走去。
    方中宪挣脱陈堪的手,低声问道:“元生,母亲的棺椁回乡了,我怎么觉得父亲反而不太高兴?”
    陈堪脚步一顿,看着方中宪脸上的疑惑之色,沉吟片刻,摇头道:“衣锦还乡,老师自然是高兴的,只是现在的溪上方村已经变成了方家村,不再是老师的家乡了。”
    方中宪皱了皱眉,有些不太理解陈堪的意思。
    陈堪想了想,继续说道:“你看看现在的方家村,哪里有半点村子的样子?”
    方中宪顺着陈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排排青砖瓦房。
    大明的绝大多数村子,都是以土坯加茅草铺盖而成,家中有三间土屋,那就是富裕人家。
    像北方一些地方,更是挖个窑洞就住进去。
    一个村子全是青砖白墙的瓦房,这样的地方在大明不能说没有,但也绝不可能出现在宁海这样一个小地方。
    偏偏这样的村子现在在宁海出现了。
    这意味着什么,其实已经非常清晰明了。
    片刻后,方中宪收回目光,似有所悟的微微点头,而后也不再纠结此事。
    有些事情,不用说透,大家都有眼睛。
    真正的大人物为什么在功成名就之后不愿返乡?
    因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他们对家乡最大的善意。
    方孝孺也是一样。
    从方家村的村民们给他跪下行礼称呼他为尚书大人之时,这里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乡。
    他为官清廉,但一部尚书的威势是不可能隐藏的。
    方家村之人借着他的名声,让县令大人都要忌惮几分,这就是中央之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传统。
    方孝孺选择视而不见,过门不入,便是给官场上的人留余地。
    不然方氏族人犯下国法,地方官府是处理呢,还是不处理?
    处理,怎么跟方孝孺交代?
    不处理,怎么和国法国规交代?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暂时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的难题。
    正如陈堪,这些年他从未回过淮西凤阳祖地,便是因为如此。
    陈堪带着方氏兄弟来到灵车旁,礼部的官员正在小声和几个匠人小声商议着什么,看见陈堪带着方氏兄弟过来,郑声急忙行礼。
    “见过侯爷。”
    “郑大人不必多礼,我就是来问问,宁国夫人的棺椁现在可以下葬了吗?”
    闻言,郑声迟疑道:“正午时分乃是吉时,宁国夫人的棺椁自可下葬,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宁海县地处沿海之地,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封石,且方大人那边,下官等人也不确定,待他百年之后可否要与宁国夫人合葬。”
    陈堪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郑声打量了方氏兄弟一眼,随即凑到陈堪的耳边低声耳语道:“若是方大人要与宁国夫人合葬,这封石就不能封,否则墓门便打不开了。”
    “原来如此!”
    陈堪脸上露出了然之色。
    简单来说,这封石和帝王陵寝之中的断龙石该是一个道理,就是用来防盗墓贼的,合上之后就打不开。
    方孝孺若是要和郑氏合葬,那现在就不能封墓,须得等到方孝孺百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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