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华公主倨傲地抬起眸,瞥了眼姑姑递来的白玉茶盏,美眸中流转着几分嫌弃。
那姑姑连忙悻悻地解释道:“这杯盏是老奴晨起时从公主府带出来的,不是安平王府的器具,公主大可放心。”
玉华公主这才赏脸抿了口茶,只是这茶叶涩然又呛鼻,茶水也非阳春化雨时的澄澈雪水,喝起来自然没有滋味。
“上一回让陆梦嫣躲过了一劫,今日必要让她知晓与本宫作对的下场。”玉华公主瞥一眼明澈撤的春色,毒计得逞前的宁静里,她难掩心中的快意,如此道。
姑姑也顺着玉华公主的话笑道:“等今日这事成了,皇后娘娘也必定说动了陛下,梁国公府更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家,公主只要等着嫁给徐世子做新妇就好。”
提起光风霁月的徐怀安,玉华公主的脸颊处便染上了几分腾云偎霞般的羞意。偌大的京城里,她便没有见过比徐怀安更英俊清贵的男子。
即便让太子哥哥立在徐怀安身旁,也盖不住他通身上下如芝如兰的气韵。
玉华公主自小到大便是金枝玉叶,被人捧在手心疼宠的天之骄女,自瞧中了徐怀安之后,便下定决心要嫁与他为妻。皇帝以及皇后的阻拦并不会改变她的心志。
先头她只是爱慕徐怀安,渐渐的光阴虚长,这点爱慕便成为了滋长在心底深处的执念。
“本宫等着张进的好消息。”玉华公主倚靠在石凳之中,尽情肆意地赏景。
姑姑们立在其身后替她捏肩捶背,若是春意太过滚烫,便要拿出团扇和帷帽来替她遮挡日光。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守在后罩房外的两个姑姑满头大汗地赶来了凉亭,凑近了玉华公主,磕着头说:“公主,出事了。”
玉华公主陡然吊起美目,阴沉沉地望向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仆人,冷声问:“出了何事?”
那姑姑俨然是吓得丢了魂,顶着玉华公主的厉声责问,抖着身子答道:“我们假借徐世子之名,果真把陆家小姐骗来了后罩房。迷香也都点了,张进才进屋子却……却……”
后头的话语宛如千斤重般压在这两个姑姑的心头。
玉华公主冷声呵斥一句,她们便战战兢兢地答话:“张进才走进后罩房,便不知从何处烧起了熊熊大火。安平王府的家丁和仆人都围了过来,张进……张进也不知去向。”
*
一刻钟前,张进受了田姑姑的指引,乔装成公主府的家丁,守在了安平王府的门前。
田姑姑总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抬眼瞧人时骨子里透着几分睥睨之意,张进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在床榻里的本事让不少风韵犹存的少妇欲罢不能。
此番公主大张旗鼓地安排他进安平王府,听说是为了让他玷污个世家贵女的名节,这等活计不仅赏钱拿得多,还能一亲香泽,张进自然千万个乐意。
走进雕栏玉栋的安平王府之后,张进连头也不敢抬,田姑姑领着他穿梭在各房各院的抄手游廊之中,左右途径香意袭袭的婢女们,心里说不清的欢喜。
等他走进后罩房,觑见厢屋的床榻上躺着了个不省人事的美娘子,便立时淫.心大起,这便要上去揭开那美娘子的衣袍。
也正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厢屋后头却吵起一阵喧闹之声,张进沉下心来聆听了一番,分明听见了外头的小厮在大喊:“走水了。”
张进哪里还顾得了玉华公主的差事,这下便推开了厢屋的支摘窗,意欲去探听是何处走了水。
才探出半个脑袋,却不知被谁抡来了一闷棍,疼得他双眼冒金星,连呼痛的功夫便没有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张进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环境之中,他头痛欲裂,想要动一动身子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僵硬,分明是被人锁在了地牢之中。
张进想要大声呼救,可不知为何却只能哼哼唧唧地发出一点响声来。
到了后半夜,他饿得饥肠辘辘的时候,才有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给他送了一碗冷饭来。
张进平素行事很有几分机灵在,当下便用尽全身上下的力气,扔出了袖袋里的银袋子,求爷爷告奶奶地祈求着那位小厮。
“祖宗、天老爷,便是要让我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
那小厮瞥一眼张进,只从鼻腔里挤出一抹冷笑来:“这儿是梁国公府,至于为何抓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活着便会败坏了旁人的名声,等你下了地府,也别说对阎王老爷说我们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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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华公主慌不择路地赶往安平王府的后罩房,途径后院的鹅卵石小路时险些因为步伐疾驰而跌了一跤,幸而田姑姑在一旁扶了她一把。
等玉华公主赶赴后罩房的时候,苏婉宁和徐怀安已立定在了火场之上,漫天的熊熊烈火之中,一排四间的后罩房已被大火吞噬。
奴仆与小厮们端着铜盆不住地灭火,苏婉宁一脸焦急地高呼:“先救人要紧。”
另有丫鬟撂下这汹涌的火势,赶去前院禀告给安平王夫妇听。
苏婉宁在火场外的廊道上急的团团转,鬓间香汗淋漓,一双雾蒙蒙的眸子只望着火场的方向,连玉华公主的到来都未曾发觉。
而徐怀安却是第一时间瞧见了玉华公主。从前,他对玉华公主便不甚热络,言谈举止间只剩陌生与漠然。如今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虽落到了玉华公主身上,可里头却藏着冷冰冰的嫌恶。
这嫌恶不加遮掩,深深地刺痛着玉华公主的心。
有徐怀安在场,哪怕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也不得不做出一副温柔良善的模样来。
只见玉华公主似没事人一般走到了苏婉宁与徐怀安的身前,朝这两人点头一笑,并道:“怎么好端端地起了火?”
苏婉宁这才回过神来,朝着玉华公主行了礼,并瑟缩着美眸道:“也不知为何突然走了水,臣妇不敢耽误,已派人竭尽全力救水,若是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的确是乱了玉华公主的筹谋,只是徐怀安立在她身前,哪怕她心里再多不忿与恼怒,嘴角却也绽放出了一抹柔善的笑意。
“什么恕罪不恕罪的,本宫又不是那等豺狼虎豹。如今乍暖回春,兴许是仆人们为了烤火打翻了炉子才酿成的祸事。算不得什么大事。”玉华公主莞尔笑道。
苏婉宁又在她跟前告罪了一番,玉华公主这才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徐怀安的身上。
左侧是习习铺面的凉风,右侧却是汹涌翻滚着的火海。他一身玄墨色的对襟长衫,便立在冷与热的交汇处,挺直了那如松如柏的脊背,端的是一副出尘脱俗的仙人样貌。
回回相遇,玉华公主便觉得自己的这颗心融了碎,碎了又融,徐怀安对她冷漠时她便会伤心难当,若是徐怀安朝她展颜一笑,她便又觉得冰雪初融,五脏六腑都填满了惘然般的甜蜜。
此刻,玉华公主便笑盈盈地望向了徐怀安,期盼着能与自己的心上人说上两句话。
可徐怀安却日苦寒冬日里的铁树一般矗立在苏婉宁身旁,既不往玉华公主这儿望来眸光,又不愿搭理玉华公主,最后便酿出了个极其怪异的一幕。
狭小的廊道之上,苏婉宁担忧地望向火场,徐怀安侧身望向苏婉宁立着的台阶上,却不往她脸蛋和身段上探去,只探望着她身后的空景,玉华公主则目光炯炯地望向了徐怀安。
大半的奴仆们都端着铜盆去火场里救火,约莫过了一刻钟之后,才有四个苏礼院子里的婆子架出了昏迷不醒的陆梦嫣。
此时的陆梦嫣衣衫虽有些不整,可皎白的面容里却没有半分伤痕。
苏婉宁见状也能安些心,如今后罩房内的火势如她预料的这般尽在掌握之中,陆梦嫣无恙,只要救火的奴仆们也安安全全的保下命来,她这一计便算是上乘。
那四个婆子一边架着陆梦嫣,一边愁眉苦脸地望向了苏婉宁,四人脸上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婉宁的心一凛,便急切地追问:“怎么了?”
婆子们这才支支吾吾地指了指身后,两三个小厮从火场里架出了同样衣衫不整的苏礼,并道:“奴婢们一进厢屋,便瞧见了睡在一处的二哥儿和陆小姐,他二人衣衫缠绕在一处……”
话音甫落,苏婉宁本就清瘦的身躯如秋日里破败的柳絮一般倒了下去,月牙与绮梦们都在招呼着救火的奴仆,赶不及去扶住她弱柳般的身躯。
恰在苏婉宁即将重重地跌落台阶之时,徐怀安便倾身上前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腰。
第19章 心动
宗氏与秦氏这一行人听闻后罩房里走了水,再顾不得前院未散的花宴,这便慌慌张张地赶去了内院。
东南一角漫天的火势晕开在澄澈的天际之中,宗氏一瞧着汹涌的火光便软了膝骨,幸而她身旁的秦氏扶了她一把。
妇人们方才踏足通往后罩房的回廊,便正好觑见苏婉宁羸羸弱弱往台阶上跌去的身形。
宗氏吓得惊呼出声,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可她离女儿这般遥远,即便生了翅膀也无法阻挡女儿重重摔倒在地的势头。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咳,那长身玉立的徐怀玉弃了左侧正笑盈盈与他攀谈的玉华公主,纵着身去抱住了如秋絮般垂落的苏婉宁。
男女授受不亲。可在女儿的身家性命跟前,这点女德妇规又算得了什么?宗氏心里只有感激徐怀安的念头。
在场的其余妇人里,陆夫人先瞧见了婆子怀里衣衫不整的陆梦燕,立时方寸大乱地扑了过来。
秦氏则蹙起了眉头,一脸不悦地瞧着不远处正紧紧抱着苏婉宁的徐怀安。
她素来知晓儿子与许湛情谊深厚,连带着对苏氏也有几分亲近,更何况他还有一副怜贫惜弱的心。
可大庭广众之下,他与苏氏搂搂抱抱在一处,若是被有心人瞧去了,还不知要闹出多少流言蜚语呢。
秦氏有双毒辣的眼眸,与宗氏打了一两个时辰的交道,便知晓她是个不中用的软骨头。
若想靠宗氏来断绝流言蜚语,只怕是比登天还要难。
秦氏立时敛起了面容里的笑意,厉声唤来了她的心腹嬷嬷,有条不紊地指派着她们去端了铜盆救水,外加看牢了后罩房外的各处门窗,不许让人多看多瞧。
玉华公主眼睁睁地瞧着徐怀安飞扑过去抱住了苏婉宁,她心里有一点点吃味,可转瞬想到徐怀安本就是这么个良善惜弱之人,便只能压下心头的不虞,帮着秦氏一同去勒令下人们的嘴舌。
好好的一场花宴,后罩房里走了水不成,陆中丞家的嫡长女又与安平王府家的苏礼一同跌入了火场。
安平王府势弱,苏礼已过二八年华,请封圣旨的旨意却迟迟批不下来。
夫婿从前途无量的梁国公世子变为了破落户家的儿子,其中蕴含的天差地别险些伤得陆夫人晕厥而去。
等陆梦嫣悠悠转醒之后,陆夫人便抱着女儿痛哭了一场,并道:“如今已然这样了,好在苏礼面貌俊秀,瞧着……瞧着也不是个爱胡闹的孩子。”
陆梦嫣哀哀戚戚地落泪,半晌才轻声说了一句:“女儿知晓。”
她心里爱重的是光风霁月的徐怀安,爹爹和娘亲乃至整个梁国公府都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
明明过了这一次花宴她便要嫁去梁国公府,做心上人的正妻。
临门一脚,却出了这样的荒唐事。
女子为人在世最要紧的便是自己的名声。她与苏礼衣衫不整地缠抱在一块儿,便是心里千万个不乐意,也只能嫁给他为妻。
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苏婉宁昏厥未醒,宗氏既要照顾长女,又要照料幼子,一时间可是忙的脚不沾地,全靠参汤吊着心里的一口气。
安平王府乱糟糟的一团。听闻她家姑爷许湛与伶人喝多了酒,宿在了前院的耳房里。
宗氏气得咒骂一声道:“当真是个糊涂虫。”
她唤了嬷嬷们去请太医来,那宗嬷嬷本是宗氏的贴身丫鬟,嫁了人后仍一片忠心地伺候着宗氏,索性便做了宗氏的陪房。
宗嬷嬷急急慌慌地往前院走去,却正好在一处竹林折影的廊道上撞见了秦氏与徐怀安母子。
母子两人正在低声说话,秦氏眉目生姿,瞧着是在数落徐怀安。
宗嬷嬷没有闲心去窥探旁人家的隐秘,上前与两人告了罪后,便要往前院走去。
不曾想徐怀安却出声唤住了宗嬷嬷,那张清湛又明澄的面容里滚过些显眼的担忧。
“嫂夫人可有醒转?”
宗嬷嬷恭敬地答道:“老奴正要拿了王爷的名帖去请太医。”
言下之意是情况紧急、容不得半分耽误。
徐怀安闻言立时让开了大半边身躯,冷凝的眉宇里流转着几分悸色。
宗嬷嬷说完这番话后便要越过徐怀安与秦氏母女往前院行去,徐怀安却又冷不丁地添上了一句:“我让永芦骑马去请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