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国公一定尽力找补了,可偏偏当儿子的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窟窿,又怎么能跟父亲说周全?
以至于,许国公打的补丁,补了这儿、又漏了那儿。
单慎没有再让苏轲开口,只请证人。
城门守备、车马行的伙计、山道上的老太太、寺里的小僧、山下茶水摊的老板,一个接一个。
这些供词合在一块,拼凑出了前因后果。
许国公死死握着椅子扶手,才没有急得跳起来。
他愕然看着苏轲,胸口起伏着,呼吸都不顺畅极了。
车把式在城门口被守备问过话?
山道上被过路人催过挪车?
换车时里头的水都没有收拾干净?
为什么这些细节,一丁点都没有告诉他?!
苏轲亦是脑袋嗡嗡作响。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虽说失败了、没让林家马车摔下去,但起码不留痕迹,哪怕衙门怀疑他,也不会有收获。
可他,竟然留了这么多把柄?
怎么哪哪都不对!
石杰跪在地上,噗通噗通直磕头。
国公爷说得明明白白,倘若堂审时出了意想不到的状况,就得由他把事情都揽下。
“是小的错了,”他喊着,“小的想取水泡茶,没想到半道上水桶翻了,水都漏在地上了。真不是有心设计诚意伯府,实在是没想到路上结冰会影响马车。小的有罪,小的没有及时清理地面,小的……”
边上,林珣脸色沉沉。
自家被如此算计,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气。
要不是牛伯本事好,昨儿指不定就……
许国公府不要脸、不要皮,林珣知道他们肯定不会老老实实认下,但这推诿的话术,让他实在烦躁。
林云嫣偏转过身子,低声与林珣说了几句。
林珣颔首。
而后,他抬声与许国公喊话。
“那么难喝的泉水,拿来泡茶?贵府吃茶的品味,着实是想恭维都无从恭维起,”林珣嫌弃极了,“许国公既然要编故事,不如编些更说得通的。”
许国公没有搭腔。
咬死意外,咬死是石杰独行,抓住这两点,绝对不能被诚意伯府带偏了。
许国公不上钩,可水里的鱼却不少。
条条肥美。
廖子挤在人群里,尖声尖气:“不泡茶,说不定能拿来洗澡。哎呦,别是上回叫火熏了屁股,这回有备无患?我说苏公子,与其怕火熏,您有钱有势的,找几个玩得起的嘛!”
话音一落。
哄堂大笑。
单慎看着底下热闹,哭笑不得。
虽说,公开堂审案子就是这样,京师里还算有规矩些,地方上的小衙门更是热闹。
地方不大,很多时候办的是鸡毛蒜皮的事儿,越发引来乡里乡亲的围观。
单慎以前听外放的友人说过不少,彼时感叹京城老百姓还是畏惧衙门,不愿来围观的。
现在想来,还是因为不够热闹。
只要热闹够好看,一样能人挤人。
毕竟,犯事的人才要挨骂,听个热闹又不会被抓起来。
惊堂木拍了三拍,都没有止住这哄笑议论之声。
苏轲在笑声里摇摇欲坠,想到那日的烟熏火燎,情急之下分不清男女衣裳,被满大街看到他衣冠不整的模样,以及那稚嫩童声的一声喊……
第204章 公道自在人心
血气奔涌着,冲入了被冷风吹得发麻的脑袋。
轰的一声,苏轲只觉得炸开了似的。
那些议论之声时远时近,恍恍惚惚地,他时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时而又觉得无比清晰。
反反复复间,他如一张烙饼,被翻过来、翻过去,翻得他彻底失去了理智,无法再克制自己。
“胡说八道!欲加之罪!”
“你们顺天府,靠编排这些乱七八糟的鬼话来陷害我!”
“你们收了诚意伯府什么好处?贪官!昏官!”
啪——
这一下,惊堂木拍得又重又响,衙役们敲打着杀威棒,长长喊着“威武”。
单慎一双锐利的眼睛沉沉盯着苏轲,沉声道:“欲加之罪?编排鬼话?
今日这么多百姓来听堂审,人证说了什么,你和你的小厮又说了什么,他们信谁的?
他们信不信诚意伯府的马车险些出事、仅仅是意外,是你家小厮不小心造成山道积冰?”
“不信!”廖子喊着,“茶博士说故事都没有这么巧的!”
有人带头,自然有人跟上。
看热闹本就不嫌事大。
衙门的证据确实没有那么严丝合缝,可大伙儿有耳朵有眼睛,能判断!
这苏轲有明确的动机,且行事不端正,他家小厮推到无处推,只能揽身上、坚称意外了,那背后的意思……
小厮不就是替主子办事的吗?
和苏轲干的有什么区别!
“就是就是!”
“还好诚意伯府没有把姑娘嫁给他!”
“这种前后门不分的姑爷,谁家稀罕!”
苏轲一张脸涨得通红,急得看向许国公。
父亲明明说过,最多不过是“意外”,顺天府不可能定罪。
那现在……
许国公站起身来,面上勉强端住了,心里急得冒火。
轲儿真是,叫他收敛些、无辜些,不是叫他在这儿大放厥词。
他倒好,当面骂单慎。
“单大人!”许国公清了清嗓子,想替儿子找补一番,“案子讲证据,而不是讲……”
啪啪啪!
惊堂木又是三响。
单慎岂会不知道许国公想说什么?
他根本不听!
又是一阵“威武”声,四周静下来许多。
“我若是贪官、昏官,圣上把顺天衙门交给我,那圣上岂不是……”单慎站起身来,朝着宫城方向拱手行了一礼,对着苏轲道,“骂本官,不要紧,你骂圣上,呵!”
话音落下。
许国公不自禁地退了半步,跌坐回了椅子上。
完了!
许国公瘫着身子,双手捂脸长叹了一口气。
山道上的冰,还重要吗?
那本就是盖不实的罪名,只要挨过了这一波,风头过了就过了。
现在好了,又被扣上个罪名。
以单慎那张嘴,火焰层层高,藐视公堂算什么?不敬圣上才是最要命的。
轲儿年轻受不得激,彻底着了单慎的道了!
另一侧,林珣显然也愣住了。
他转过头,看向林云嫣。
衙门审案子,竟然是这么审的?
他真是见识短浅了。
林云嫣冲林珣眨了眨眼。
意思明确。
您看,我就说这人受不得激,立刻就上钩了吧。
林珣一言难尽。
他就说水难用、茶难喝,炸出这么一个结果,属实是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