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噗嗤一乐,示意她看向门外:
“石姨,你那‘乱吃飞醋’寻来了。”
但见门外街对面不远处立着一中年侠士,白衣翩然,长剑佩身,手中却是拿着一包糖油果子。
“瓜娃子,天天阴魂不散......”
石中秀嘴上不饶,眉梢却是含笑,双颊浅浅泛起红晕。那糖油果子是她最爱的小吃,这么多年了他从没忘过。
“我骆伯父等你呢,石姨你还不快去!”裴昀打趣道。
石中秀嗔怪般瞪了裴昀一眼,却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向骆一鸣走了过去,后者急忙献宝般将油纸包递上,石中秀自然而然接过,二人相视一笑,相携走远了。
诸位文臣武将小吏杂役,有家的归家,有约的赴约,一转眼,整个府衙只剩下了裴昀和杨邦钰两个孤家寡人。
裴昀笑问道:“小九郎,今晚没有佳人相邀吗?”
这杨邦钰在族中行九,亲朋好友都唤其一声小九郎。他虽是世家子弟,却并没高傲架子,来了川蜀,军中也都这般叫他。
“那自然是有的,只是被我都推拒了。”杨邦钰摇了摇头,“我有更紧要之事!”
“何事?”
“我想向裴大哥再请教一下裴家剑法!”杨邦钰兴致勃勃道,“之前你那招高山流水,我又回去琢磨了许久,想来想去,若用平南刀法第三式定然能够抵挡,还请裴大哥再不吝赐教!”
裴昀失笑:“你还不死心?”
应付过骆一鸣,又来了杨邦钰。这小九郎素来仰慕武威侯府之名,自打遇见她第一天起,便隔三差五缠着她切磋,光这一招高山流水,便已向她足足讨教了十七次,大有不破此招誓不罢休的气势。
播州杨氏家传刀法既有盛唐大气之风,又有南疆夷地诡秘,交融混杂,自成一派。可惜这小九郎功夫还未练到家,终是欠缺三成火候,与其同旁人较劲,还不如沉下心来将自身功夫练好。
但少年人一根筋,哪听得下旁人劝告,只铁了心要与裴昀讨教,裴昀不胜其扰,只能推脱道:
“可我还有事要出门去。”
“裴大哥有何事?”
“呃......”裴昀随口编了个借口,“听闻今晚黄道街有夜庙会,杂耍百戏,好不热闹,我想去瞧一瞧。”
杨邦钰少年心性,听到庙会顿时双眼放亮:“听起来好生有趣,那我也和裴大哥去凑凑热闹!”
“......好罢。”
裴昀心中长叹一声,只能硬着头皮和杨邦钰一同出了门。
.
黄道街乃是织女祠前的一条长街,依山而建,蜿蜒起伏,远远望去,房屋错落,灯火通明,竟如神仙天街一般。
若谈父母官功绩高低,便要瞧他治下百姓悲喜。自白行山入住川蜀,惩贪官治污吏,保民安促民生,如今的重庆府虽说一时无法重现当年繁华,却是已恢复了不少安宁和乐。
夜庙会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商贩货郎,酒楼小吃,杂耍戏法,热闹非凡。蜀地民风剽悍,男女不设大防,今夜又正是七夕佳节,街上随处可见成双结对的青年男女,好一片浓情蜜意。
裴昀本就不是为了逛庙会而来,可边走边看,却也得了不少乐趣。她只愿眼下这般百姓安居乐业,祥和喜乐的日子,能够撑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不经意路过一个街边叫卖磨喝乐的小摊,她不由顿住了脚步,站在那堆各式各样的磨喝乐旁,仔仔细细瞧了半晌。
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个七月初七都是在兵荒马乱、战火连天中度过,她有好久不曾记得,今日本该是她的生辰了。
而这世间除她自己之外,想必也不会有人再记得了罢。
杨邦钰对这些泥娃娃不感兴趣,站在一旁百无聊赖东张西望,很快被隔壁摊位的大娘相中,强行拉去玩关扑。
小九郎被大娘激了两句,牛脾气上来,非要大显身手。他腕上功夫还算不错,掷飞镖十发九中,将那八卦盘上值钱的彩头统统赢了去,引得围观之人接连喝彩。
如此英姿倜傥少年郎,自然惹得在场芳心大乱,见他左右无伴,许多胆大的小娘子主动凑上前搭讪,很快杨邦钰就被淹没在了大姑娘小媳妇的包围之中。
杨邦钰此时还浑然不觉危险,只兀自得意道:“我早说过,那飞镖我自蒙双眼都能掷中,从前在家里和哥哥们玩闹,我从来没输过......诶?在下还未娶亲,姑娘问这个作甚?织女祠?那里有什么可拜的,我又不求心灵手巧绣花女工?诶诶诶!这位姑娘你别推我!那位嫂子你放手!救命!裴大哥救我——”
裴昀拔腿追去,想搭手救上一把都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他被众女裹挟着向织女祠的方向去了。
此地民风果然彪悍!
裴昀哭笑不得,无奈摇头。
余光中,蓦然瞥见街对角一个颀长身影,她不由呼吸一滞,心跳疏漏半拍。
那人头戴一张狰狞青铜面具,好似阎罗厉鬼,身着一袭凝夜紫袍,仿佛侵染着整个悲凉的暗夜天色。她看不见他的相貌,亦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他在望向自己,隔着川流人海,隔着灯火阑珊,静静的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