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行山伸手重重拍了桌案两下,颇有些气急败坏。
凭良心讲,白行山虽称不上武功高强,但多年军中历练,身手也确实不俗,绝对谈不上拖后腿。事实上这次正是有他当机立断阵前指挥,才能叫夜袭小队及时撤退,大半人都成功逃回来了。
趁白行山暴怒之前,裴昀急忙扯开话题:
“骆伯父,你刚才说你知道这几个白袍人的底细?”
“不错,你们今晚所遇之事,我已经听说了。”骆一鸣正色道,“多年前我在西域游历时,听闻西域再往西,有个国家唤作花剌子模,都城撒马尔罕有个白衣神教,教中人皆穿白袍裹白巾,如苦行僧一般修行,他们认为将肌肤藏于白布下不受日光照射,能够免于疾病衰老,进而增加功力,长生不死。教中武功最高强之人乃是护教四大护法,分别号称天目王、宝刀王、金钩王与神风王,四人曾受国王敕封,修为深不可测。”
白行山点了点头:“那花剌子模早已被蒙兀所灭,想必这白衣神教也已归顺。今夜所遇之人,八成便是这其中的宝刀王、金钩王与天目王了。”
裴昀不禁问道:“那天目王有何门道?”
“传闻天目王有摄魂神术,唤作迷心咒,能以双目操纵人心,但流传而出的故事真真假假,具体如何我却是不清楚了。”骆一鸣摇了摇头。
石中秀一直听在一旁,此时忍不住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莫非只有抓住那什么天目王,才能让小九郎苏醒?”
白行山沉声道:“现下看来,想必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那便是彻底击退蒙军,将其剿灭之时。屋中静了一瞬,白行山轻叹了一声:
“夜深了,今日事已至此,大家散了吧,且养精蓄锐,明日蒙军必定会卷土重来。”
众人互相看了看,无可奈何,只能各自回返。
裴昀临走时,白行山特意对她关切道:
“小九郎冲动冒失,这才受此一难,你已奋力将他救回,不必太过自责。”
他只以为她看起来魂不守舍,是为了此事。
裴昀勉强点了点头,敷衍了几句便匆匆告辞了。
方才在蒙军大营,三师伯曲墨隔着刀光剑影,用唇语对她道:
明晚子时一刻,宝钟寺前相见。
......
翌日,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连绵了二十多天的阴雨终于过去,蒙军趁机再次攻城。
这一次,库腾一改之前四面八方大举攻城之策,而是变为小股兵力偷袭,以声东击西的方式,派田哥率军迂回攻打护国门,形式一时危急。
幸而此地另有一处如皇洞一般的暗道,名为飞檐洞,白行山率兵在城门正面还击,而裴昀则奉命带五十士兵从飞檐洞出城,绕至蒙军背面,从后攻击。宋蒙两军在护国门外方寸之地,短兵相接,近身肉搏,前后夹击之下,蒙军遭受重创,死伤过半,不得已退兵回返。
白日里激战,裴昀不慎负伤,肩胛处落了一道血痕,伤口虽是不深,但位置却颇为凶险,但凡偏移数寸,她怕是就要血溅当场了。然而她对此事却毫不在意,只草草包扎过伤口,便回了房。
入夜后,裴昀躺在床上,睁大双眼,左等右等,终是捱到了月上中天,她噌的一声跳下床,背上斩鲲出了门。
避过城头守卫,翻墙跳崖出了城,她一路轻身而掠,脚不沾地,终是来到了石子山宝钟寺。
此地本为蒙军大营驻扎之处,经昨夜遭袭,库腾吓破了胆,连夜命人将大营搬到了嘉陵江对岸。如今这里人去楼空,只余一地狼藉。
月光之下,但见那庙前曲墨身影圆胖,面上挂笑,正好整以暇的等待她的到来。
“小昀儿,好久不见,叫师伯我好生想念啊!”
裴昀脚步急刹,停在他三步之外,目光复杂的望向那熟悉又陌生之人。
“三师伯——”
裴昀艰涩开口:“你便是蒙军中那匠军统领神偃师,对不对?”
自昨晚匆匆一面,她彻夜难眠,翻来覆去想得都是从小到大而见曲墨所造的每一样器械,木流牛马、轩辕车、木鸢...还有火药弹和攻城梯......如此种种,哪里是寻常匠人该钻研的物什?
可她对春秋谷的诸位,总有一股门徒朝圣般的迷信,她那师叔伯个个一身本领,神仙般的人物,在世外桃源吸风饮露逍遥自在。她怎会想到?怎会想到那为蒙军效力,攻城略地,害死宋军汉人无数的神偃师,正是她至亲至爱的三师伯?!
曲墨对她的悲痛浑若不觉,兀自笑眯眯道:
“是啊,正是我!偃师乃是那古籍中所记载的一位能工巧匠,小昀儿瞧三师伯这个绰号取得可威风?”
“那青囊生呢?青囊生是我二师伯对不对?”裴昀虽是问句,语气却已是万分肯定。
是了,除去他二师伯张月鹿,这世间又岂有第二个料事如神,铁口直断?
“诶呀,又被你猜到了,小昀儿当真冰雪聪明!”曲墨嘿嘿一笑,回头对身后什么人道,“我就说小昀儿早知道了吧,你不必再遮遮掩掩了,赶紧出来,你不也很想念她吗?”
那人似乎不愿,话音落下,又过了半天,才见漆黑庙门中磨磨蹭蹭出现了一个干瘦的身影,他一步步走了过来,站在曲墨身旁,十分吝啬而冰冷的开口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