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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兰扬鞭一卷,将那物接到手中,低头一看,瞬间呼吸不稳。
    烟荷包,蒙语唤作哈布特格,乃是草原男女定情信物,这是她这辈子第一个亲手所绣的烟荷包,是蔡州城下她故作漫不经心一扔他手忙脚乱一接的烟荷包,是七夕织女祠前他无意间弄丢满头大汗找了两个时辰的烟荷包,是他临死之前还死死攥在手里以至于沾染了血迹的烟荷包。
    裴昀哑声开口道:
    “航二哥,他已经——”
    “住口!”
    话没说完,却是乌兰一声怒喝打断,
    “他没有死,他就是不想见我对不对?他就是想与我恩断义绝对不对?连亲手还我的勇气都没有,这个懦夫!狗熊!臭南蛮子!”
    裴昀到了嘴边的话就此噎了回去,她轻叹了一声,目光复杂的望向眼前之人。
    “你告诉他,我不稀罕!是,我是对长生天发过誓,但今日违背诺言的是他不是我!”
    乌兰瞪大了通红的眼睛,努力不让眼眶中泪水流出,她扬了扬下巴,傲然道:“我会奉父命嫁给汪古部首领,然后永永远远的忘掉他。待我父汗统一天下之日,我蒙兀铁骑必会踏平这钓鱼城,杀光你们所有南蛮,为我兄长报仇!”
    裴昀冷喝道:“白日做梦,有我在一天,便决计不会叫你们得逞!”
    乌兰不屑与她争辩,只将手中的烟荷包狠狠往泥地上一扔,驱马来回践踏,直到将其彻底碾成碎片。
    “我乌兰别吉送出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告诉他,日后我们战场上见!”
    说罢,似乎生怕裴昀开口再说出什么,拨转马头,扬鞭一抽,头也不回的打马而去了。
    在这风云乱世,国仇家恨之下,容不得许多痴儿怨女,风月情长,无论阴阳两隔,还是相忘于江湖,人人不得善终。
    裴昀望着乌兰远去的背影,良久无言,内心深处有一处不为人知的旧伤骤然被翻了出来,那里从未愈合,只有溃烂,稍不留神,便又是一场鲜血淋漓。
    然她只能狠心抓上一把土将伤口掩埋,而后将那鲜血与断齿都吞进腹中,混若无事般转身离去,不可叫人看出丝毫破绽,便如那蒙兀公主一般,自欺欺人到有时连自己都骗过了。
    她从不曾在午夜梦回念起一人,也从不曾因倏尔泛起旧日的回忆而痛得撕心裂肺,从来没有。
    .
    当夜,钓鱼城中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城中百姓一扫被围困六个月的恐惧与阴霾,拿出最好的酒菜,互相招待,大家走上街头,载歌载舞,石家村所产五彩缤纷的烟花通宵在夜幕绽放,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
    府衙中亦是高朋满座,笙歌不歇,庆祝着得来不易的胜仗。可这喜悦背后或多或少都夹杂着辛酸与悲痛,只因这场惨胜,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白行山带领众人在宴上,举杯祭奠这六个月来所有军中阵亡的将士,战死的乡兵,还有许许多多牺牲的无名百姓,是他们舍生忘死,用自己的性命,保住了钓鱼城一城军民,保住了身后的重庆府,保住了整个川蜀。
    浊酒洒地,满座落泪,此时无声胜有声。
    白行山伤势未愈,不易饮酒,若是平时,白夫人少不得有理有据温言相劝,可今晚余晚娘只含笑坐在一旁,为他斟酒夹菜,没制止过半个字,只在其体力不支,醉倒之后,才体贴的唤下人将其扶到内堂,临行前还不忘在众人面前落落大方的替夫君告罪。
    荣辱与共,生死相随,得妻如此,白行山何其有幸。
    主帅退场之后,宴席的狂欢还在继续。
    裴昀在此番战场上,数次冲锋陷阵,奇袭险胜,大放光彩,军中将士城中百姓皆是大为敬佩。一茬又一茬的人前来向她敬酒,她来者不拒,仰头便饮,烈酒入喉,黄汤下肚,直将自己喝得头晕眼花,天旋地转。
    又一次出门吐得昏天黑地后,夜风吹在滚烫的脸颊,裴昀勉强清醒了几分,她扶着门框静立了片刻,没有身后返回觥筹交错的宴席,而是随手捞起旁边墙角一坛未开封的烧刀子,孤身一人,踉跄着向外走去。
    钓鱼城西北神剑峰,曾经神剑门所在,不见昔日房屋瓦舍,亦不见前些日军械兵营,此时此刻,此处耸立着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墓碑。
    所有牺牲的神剑门弟子,石家村村民,骆一鸣、石中秀,还有卓航,都埋骨于此。
    裴昀踉踉跄跄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不知是谁的墓前,拍开酒坛封纸,一杯接一杯的将酒泼洒在地。
    “敬骆伯父!”
    “敬石姨!”
    “敬航二哥!”
    “忠魂英烈,永垂不朽!”
    “阴司路上,且一路走好......”
    便在这漫天烟花下,她歪头睡倒在了黄土坟冢前,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只有说不出的安心和亲切。
    今夜她将会做梦,梦里有石家村漫山遍野的药梨花,有织女祠前人山人海的夜庙会,还有那十四岁相识,陪她出生入死形影不离的航二哥。
    此后山高路遥,我们后会无期......
    ......
    三日后,裴昀向白行山辞行,蜀川危机既解,她也是时候回临安覆命了。
    钓鱼城外,白行山携妻子余晚娘亲自送行。
    他将手中锦盒赠予裴昀,温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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