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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七万府兵中,老卒约莫只占半数。
    虽说近些年来,府兵大规模延长戍边期限是常态,但五年的时间还是太长,乾符七年参战过的老卒,只占四万左右。
    与之相比,安思明麾下那六万士卒,是募兵制下的战士,不存在轮替,故而在乾符七年参战过的老卒,基本都留了下来。
    这六万精锐,本该是雁门关的防御主力。若有他们在,雁门关的防备就很严密。可惜的是,他们都折在了草原。
    安思明之后,零星突围逃回雁门关的士卒,只有几千人而已。
    七万多人要守住雁门关,其中还只有四万老卒,这个难度难如上青天,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这就需要援军。
    援军自然是有的。
    日前,宋治已经下令,抽调十六卫禁军中的六万人马,先期赶赴雁门一线,全部由赵北望统一指挥,其中主力直接到雁门关。
    除此之外,各地防御使的军队,也在准备赶赴边关的过程中。
    赵宁望着眼前茫茫的铁甲海洋,不由得想起前世。
    前世天元军进攻雁门关,只用了一天时间就破关而入。
    其它各种原因姑且不说,最重要的一点,是当时雁门关没什么王极境高手坐镇。
    影响战争胜负的因素有很多,但决定性条件只有一个。
    修行者的强弱。
    尤其是双方最强修行者之间的较量。
    乾符七年的凤鸣山之战,赵宁之所以有那么大发挥余地,追根揭底,还是察拉罕没让天元王极境的修行者,解决掉赵玄极、赵北望等人。
    赵宁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场战争,他已经做足了准备。
    接下来,就是沙场见真章、分生死的时候了。
    ......
    最大的那座天元军营寨中,察拉罕正在角楼上眺望雁门关关城。
    “雁门关,雁门关......五年了,整整五年!这五年来,我虽然身在西域,辗转各地跟陇右军周旋,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有朝一日一定要踏碎雁门关,灭掉赵氏举族修行者,率领大军从这里踏进中原!”
    察拉罕目光火热战意如炽,他盯着雁门关的眼神就像是看盘中美食,恨不得将对方一口吞下,吃得连骨头都不吐出来一根。
    乾符七年的失败,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耻辱,迫使他远走西域,只能在在暗处挑动西域邦国反叛大齐,麾下可用之兵始终没有超过三万不说,还让他在天元部族受尽白眼,尊严无存。
    而今,他因为在西域的功勋,被天元可汗恢复王爵,终于是带着数十万大军卷土重来!眼下再面对雁门关面对赵氏,察拉罕发誓要血洗当日之耻!
    他要回报天元可汗的信任,他要向天元可汗证明,让他来攻打雁门关,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右贤王斗志可嘉。只不过赵氏也不是软柿子,镇国之名可不是虚的,不管从哪个方面说,他们都是南朝最难啃的一块骨头。
    “另外,根据可靠消息,赵宁已经晋升王极境,堪称心腹大患。这一战,我们还需要小心行事,万不能出半分差错,重蹈凤鸣山之战的覆辙。
    “这是右贤王的正名之战,也是我的,不成功则成仁,没有第三条路。”
    说话的人声音清淡语气平稳,言谈中有一股洞悉万物的智慧。
    察拉罕转头看向身侧的人,正色道:“公主只管出谋划策,小王自会负责冲锋陷阵。咱们联手施为,无论斗智还是斗勇,都会让赵宁那厮饮恨于此。”
    察拉罕面前的人,正是已经多年不见的天元公主,燕燕特穆尔!
    萧燕闻言微微颔首:“正该如此。”
    五年前,萧燕因为被赵宁算计,心里受挫,一时疯癫,修为尽失。自那之后就时而清醒时而浑噩,在天元王庭备受煎熬。
    一年前,天元可汗成就天人境,不仅治好了萧燕的疯病,还修复了她的修为根基,让她重新拥有了修为!
    天人境,是这个世上修行者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拥有种种神鬼莫测的手段,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可以常理揣之,甚至不可以看人的眼光看待。
    修复修行者被破坏的气海经脉,让修行者重新拥有修为,对天人境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这回跟大齐的国战,天元可汗让萧燕跟察拉罕走一路,在一旁辅佐对方,是给了他们一起向赵宁复仇的机会。
    之前安排美姬谋害达旦可汗,挑起达旦太子与巴图内斗,趁虚而入扶持达旦太子重振旗鼓,兵不血刃吞并达旦部,并且成功伏击安思明,都是萧燕的手笔!
    察拉罕跟萧燕并肩看向雁门关。
    他们自然能看到城楼上衣袂飘飘的赵宁。
    他们眼中的复仇之光亮若太阳。
    “太子还在燕平,大战一开,太子生死两难。”
    “只要我们行动够快,攻势够猛,就能在南朝皇帝杀太子之前,兵临燕平城下!届时南朝皇帝就不是杀太子泄愤,还是要将太子恭敬送出,来向我们求和了。”
    “此言有理。”
    ......
    山海关。
    将门孙氏家主孙蒙,顶盔贯甲站在关头,俯瞰关外平地上,一望无际的北胡军营寨,面容肃杀。
    防守辽东兵马入侵河北的长城关塞中,山海关是头号重镇。
    自大齐开朝立国时,孙氏家主率领大军从这里出击草原,配合赵氏先祖扫平草原开始,孙氏便驻守于此。
    现在,他们迎来了使命的大考。
    “一百多年了,这还是蛮子第一回 大举叩关。真没想到,女真、契丹两部会这般甲兵鼎盛。草原蛮子向来缺少铁甲,可眼前这些蛮子,一个个都披甲执锐。
    “再看他们行军、扎营时体现出来的默契度,也完全不像是两支互不相干的军队,倒像是一支被统一号令、训练的部曲。”
    说话的是石崇,他同样眉眼凝重。
    与孙氏一同坐镇山海关的,是将门石氏。共同戍守一道边关防线,孙氏跟石氏虽然存在点竞争,但总体关系密切,孙蒙跟石氏家主石崇也私交甚笃。
    孙蒙冷哼一声:“要不是防御使损兵折将在先,导致山海关兵力空虚,这些蛮子敢堂而皇之在关前扎营,我必然会给他们迎头痛击,在他们立足未稳时,就让他们全面溃散!”
    这话石崇没接,只是瞟了身旁另一位将领一眼。
    防御使史禄山闻言,不禁面黑如墨。
    之前他奉命领军出击,结果被女真部王庭精骑当面痛击,只带了两万多人回来,五六万将士的折损,的确对山海关防线削弱极大。
    但此刻面对孙蒙的发难,史禄山却不能忍着,当下反唇相讥:“这么些年来,孙将军的部曲没少出击辽东,何曾取得过拿得出手的大胜?
    “本将丢的是自己麾下将士,孙将军的人可是一个没少,孙将军要是真想劫营,大可开门出去,本将虽然无能,却也能为孙将军掠阵,只要孙将军不退,本将绝不会早退半步!”
    孙蒙见史禄山成了败军之将,还敢这么硬气,顿时大怒,喝道:
    “什么你的部曲我的部曲,众将士都是山海关驻军!你部折损了将士,损害的是整个山海关的战力!本将告诉你,此战若是不能击退蛮贼,你就是最大的罪人!”
    史禄山冷笑道:“大战还未开始,孙将军就想着推卸责任,找人承担罪责了?孙将军要是没胆子守关,只管交出兵权,本将自会跟蛮子厮杀到最后一刻!”
    “混账!”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石崇连忙将两人劝开。
    他虽然痛恨史禄山,却没孙蒙那么大火气,眼下只想大伙儿能抛弃世家与寒门之间的争斗、芥蒂,齐心协力共拒外敌,守住边关——这也是宋治的诏令,为此,宋治还派遣了禁军来增援山海关。
    只不过,孙蒙跟史禄山对立、争斗好几年,石崇只看两人眼下恨不得互相搏杀的架势,就知道现在要两人一下子冰释前嫌,恐怕没那么容易。
    挑起争斗容易,要平息争斗可就没那么简单了。不管宋治明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想要寒门跟世家立刻同心同德的愿望,现如今注定没那么好实现。
    第三百零四章 大军压境(下)
    乾符十二年,八月初七。
    浩远辽阔的天空一片漆黑,东天还未露出那线鱼肚白,雁门关内外却已灯火如海。双方将士披甲出营,如一滴滴水珠汇入海洋。
    铁甲环佩之音与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将校奇奇怪怪的方言腔调喝令,在饭食的香味中飘出去很远,间或有马蹄呼啸来去。
    黑黯的天空转为幽蓝时,两军甲士都已经赶赴到各自的位置。
    雄伟的关墙与坚固的长城上,站满了荷刀带弓的守卒,起伏和缓的大小山包上,满是亟待进攻的勇士。在所有人都就位后,随着他们的脚步动作停下来,空气有片刻诡异的寂静。
    将士们不时抬头看看天色,有人紧张有人亢奋,有人坚毅有人忐忑,有人期待有人抗拒。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红日东升那一刻,等明亮的天光普照四野的那一刻,等战鼓声响起的那一刻!
    金色的阳光落在了战士甲叶上,熠熠生辉,沉重的鼓槌敲在了战鼓上,响声如雷!安静了片刻的雁门关,乍然成了一锅煮沸的水,陡然间迎来了狂风暴雨。
    的确有暴雨,箭矢如雨。
    密密麻麻箭矢砸在关城内外,叮叮当当的声音比雨打芭蕉要激烈万倍,整个关城都似成了一串被点燃的鞭炮,每一块石砖每一寸黄土,都似乎要爆裂成齑粉。
    当然也有狂风,修行者动若疾风。
    御气境身若虎豹,兔起鹘落,三两步就能攀上城墙,手中符兵挥动,真气外放,或是鱼鳞般的剑光,或是新月般的刀芒,掀起阵阵腥风血雨。
    元神境脚步一错,背后就有气爆声响起,身形一闪,下一瞬便出现在城头,风声追赶不上他们的步伐,刀光剑影封锁不住他们的攻势。
    而后便是从山包、谷口冲出的,蚁群般的普通战士,在锻体境修行者的带领下,以海浪之势汇聚到城前,架设云梯攀爬城墙,不断坠落又不断向上。
    战斗以关城为中心,向两翼蔓延。
    一直到视野尽头,每一段长城都有修行者拼杀,每一座烽燧都有战士血拼,尸体渐渐多了起来,在城头横七竖八,在城下堆叠成阶。
    阳光染上了鲜艳的血色,荒山打开了地狱之门,黄泉的入口无处不在。
    城楼高耸入云,屋檐下厮杀正酣,场面躁烈残酷,每时每刻都有许多人倒在血泊中,断肢残骸不时在血雾中翻飞,惨叫声喊杀声喝令声,不绝于耳。
    屋顶上平静无声。
    没有血拼的将士,没有一个试图飞跃的修行者,好似这里就是死域,就连铁箭符矢,在接触到屋顶三丈范围时,都会纷纷失去动力相继落下。
    在躁乱的战场,这是一处格外干净的地方。
    它已经被领域覆盖。
    只有王极境能创造领域。
    屋顶上站着的王极境不少。
    有的站在飞檐上,有人站在屋脊上,有人悬浮在半空。仪态不同,各有风姿。
    只有一人盘膝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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