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水湾到青大,开车至多二十分钟,要回去随时都可以回去。纪则临知道闻月只是不愿意留下,他猜出她的心思,但没有点破,也没有强迫她留下,而是喊来王叔,让他重新把车开出来。
下了雪,路面湿滑,纪则临放慢了驾驶速度,余光见闻月一直看着窗外,开口问:“喜欢下雪天?”
闻月回过头:“我只是在想,时间过得好快,感觉去年的第一场雪才过去没多久,今年的雪就落下来了。”
“时间是相对的,我觉得过去的一年过得比往年都要慢。”纪则临噙着笑道。
闻月一下子就听出了纪则临的言外之意,不由得垂下眼,低声说:“那你就往手表里多抹点儿‘黄油’。”
纪则临轻笑:“但是我现在并不想时间过得那么快,我的手表最好能进点儿面包屑,卡住不动。”(注)
闻月没忍住笑了,见纪则临看向自己,便又转过头看向了窗外,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未来得及收敛的笑意。
外面,行道树的秃枝挂上了雪,在城市灯光的照射下呈现出缤纷的色彩。
闻月认真想起来,她和纪则临认识的时间已经有一个轮回之久了,青城的树木从白头到新绿,又再次白头。
winter again。
去年下雪的时候,闻月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年的初雪日会和纪则临在一起度过。她本以为自己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此刻和他待在一起,她的内心竟然十分安宁。
车虽然开得慢,但目的地早晚会到。闻月不让纪则临把车开进学校,纪则临就在校门口附近停下车。
闻月今天穿的是羽绒服,衣服厚实,影响了她的灵活度,她摸索了会儿没解开安全带,纪则临见状,解了自己这边的安全带,探身过去帮她。
两人间的距离骤然拉近,闻月听到“卡哒”一声,安全带松了,纪则临却没有坐回去。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眸光微微闪烁,轻声说:“我回学校了。”
“嗯。”
这么应着,纪则临却动也不动,垂眼注视着闻月,目光深深。
车厢里莫名安静了下来,雪还在下,落在车身上,发出极为细微的声响。
“雪下大了。”纪则临说。
“嗯。”
“一会儿回去,纪书瑜又该折腾我给她堆雪人了。”
纪则临似在抱怨,闻月想到他堂堂一个总裁,回到家里还要被外甥女使唤,做一些不太符合他身份的事,便忍俊不禁。
“谁让你是她舅舅。”闻月说。
“我就不信她今天没求过你这个‘舅妈’。”
闻月脸颊一热:“你胡说什么呢。”
纪则临闷笑:“你和她关系这么好,总不忍心让她的生日愿望落空。”
闻月抿了下唇:“这是你答应书瑜的事,不能拿来绑架我。”
“自然。”纪则临抬手,轻轻托住闻月的下巴,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唇瓣,声音喑哑道:“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答应了的事,就会办到。”
闻月心尖一颤,眼睁睁地看着纪则临靠近,最后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下。
纪则临动作一顿,掀起眼睑看着闻月,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受了惊的小鹿,叫人不落忍。他几不可察地一叹,凑过去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下她的额头,叮嘱道:“下了雪路滑,回去小心点儿,别摔了。”
“……好。”
闻月下了车,往学校大门方向快步走了一小段路,进校前又按捺不住回头。
纪则临的车还没开走,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车内的情形,但闻月知道,他在目送着自己。
明明寒冷应该止沸,闻月却浑身滚烫,她感受到胸腔里的某块地方前所未有地在剧烈跳动,有一刹那,她居然产生了往回走,重新坐上车的冲动。
这股冲动让她惶恐,她不敢再回望,赶紧收回视线,仓促进了学校。
……
王瑾珍和好友们有约,下雪后会在庄园里一聚。
闻月周末去庄园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老教授坐在会客厅里了。他们去年见过闻月,今年再见,对她十分亲切。
“则临也来了啊。”林教授看到跟在闻月后面进来的纪则临,说道:“我刚才还和瑾珍提起你呢,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纪则临和几个长辈问了好,噙着笑回复林教授:“您和老太太在背后说我什么呢?”
“说你一掷千金把我想要的书买走了,不是送给你外祖母,是送给了谁啊?”林教授问。
“老太太没和您说?”
“唷,她嘴严着呢,说是要问过小辈的意见,才能告诉我。”林教授看着纪则临,“上回你说,以后有机会就把你的心上人介绍给我们,现在是时候了吧?”
纪则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闻月,她神情紧张,悄悄地朝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他眸光微动,收回视线,从容淡定地应了林教授的话:“时机还未到,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
林教授这下更好奇了,啧啧感慨道:“倒是没想到还有人能做得了你的主,看来你是很中意这位姑娘啊。”
纪则临坦然承认道:“再喜欢不过了。”
林教授只当纪则临在卖关子,道了句:“我是越来越好奇了,能让你们祖孙俩都满意的姑娘,到底是何方人物。”
“等时机成熟了,我再给您介绍她,到时候您就知道我的眼光的确不错了。”
纪则临在长辈面前这样直白地示爱,尽管他们都不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但闻月是一清二楚的。她的面颊不由得发烫,生怕被几位阅历丰富的前辈看出端倪,就垂着脑袋,像鸵鸟一样隐藏着情绪。
所幸林教授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很快就和友人聊起了学术上的事,闻月这才松了口气,坐在王瑾珍身旁,倾听着前辈们的话。
纪则临并不打扰他们交流,去了琴房,督促纪书瑜练琴。
沙龙结束,几个教授陆陆续续离开庄园,陈妈找了王瑾珍去喝熬好的中药,闻月本来要上楼去书房找书,忽听到偏厅有琴声传来,心神一动,不由自主地就往那儿走去。
偏厅里,纪则临坐在他母亲遗留下来的钢琴前,信手弹了首曲子,是《致爱丽丝》。
闻月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弹琴,眸中浮现出惊喜之色。
纪则临看到了闻月,或者说他早猜到琴声会把她吸引过来,所以才掐着点儿弹了这首曲子。他手指轻按,收了个尾,等余音歇了,才站起身。
闻月走进去,讶然道:“你会弹琴?”
“和你一样,小时候跟着母亲学过,不过荒废很久了。”
“但是你弹得很好。”闻月不吝赞词。
纪则临轻笑。刚才在纪书瑜的琴房里临时抱了下佛脚,果然有用。
“几个老教授走了?”纪则临问。
闻月点头。
“这下放心了?”纪则临谑问。
闻月眼神一闪,说:“我又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刚才林教授问,为什么不让我和他们介绍你?”
闻月犹豫了下,解释道:“我们才在一起没多久,我想等我们的关系更稳定些。”
“到什么状态你觉得才算稳定?”纪则临近前问。
闻月也说不上来,但她知道现在的状态肯定是不行的,这段感情迷雾重重,她很难看清前路。
纪则临似乎看出了闻月的忧虑,果断开口道:“闻月,如果你对我们的关系没有信心,它就不会稳定;如果你对我们的关系有信心,那它就是稳定的。”
“我们的关系稳不稳定,完全取决于你,我对你的感情从来都是坚定的。”纪则临抚上闻月的脸,十分笃然。
闻月看着纪则临,一阵怦然。
纪则临见她神色动容,眼底微光一闪,挑起她的下巴,低下了头。
闻月心跳加速,那种心动又不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紧要关头,王瑾珍养的那只猫忽然蹿了进来,叫了一声。
她倏地回神,往后退了一步,快速道:“我好像听到老师叫我了……我去看看。”
纪则临手上一空,眼看着闻月快速离开了偏厅。他练了那么久的琴,好不容易把人引过来了,结果还被一只猫给搅和了。
成也是那只猫,败也是那只猫。
纪则临抬手扶额,路漫漫修远兮,闻月大概真是属猫的,天生就是他的克星。
……
初雪之后,不到一个星期,第二场雪又落了下来。第二场雪下得比初雪大,一个晚上的功夫,整座城市改头换面。
小雪节气那天逢周末,王瑾珍心血来潮,说日子好,要亲自下厨做一餐家宴。难得的机会,纪则临就把一些不紧要的工作和应酬推了,顺便和李特助说自己周末要去庄园,没事别找他。
这段时间,纪则临休息频繁,正常过起了周末,一些生意上的伙伴私下里玩笑说他是不是钱赚腻味了,想起要享受生活了。纪则临只是笑笑,回说自己最近养了只猫,必须要百分之两百地用心才能亲近。
时近傍晚,天色发灰,看着又像是要下雪。
离开公司后,纪则临看了眼时间,闻月说她要开组会,他便开车先去了纪书瑜的学校。
到的时候正好放学,校门口停满了接小孩的车。纪则临把车停在路边上,在车上坐着等,没过多久,他就看见了纪书瑜。
她背著书包先是在校门口张望了下,今天不是王叔来接的她,纪则临想她可能一下子找不到车,正要下去喊人,就见纪书瑜一路小跑着往另一个方向去,敲了敲一辆车的车窗。
没一会儿,那辆车上下来了一个男人。
看到周禹的那一刻,纪则临的表情瞬间阴沉了下来。
周禹蹲下身来和纪书瑜说话,纪书瑜对他也不陌生,还给他递了什么东西。他们之间的相处十分熟稔,看样子并不是第一回见面。
王叔之前说纪书瑜说过,最近放学的时间推迟了,让他不用那么早去接她。纪则临还以为是时令的缘故,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已经学会耍心眼了。
纪则临沉着脸下车,迳自朝对面的周禹和纪书瑜走过去。
周禹第一时间发现了纪则临,当即脸色微变,站起身将纪书瑜护在了身后。
纪书瑜不明所以,歪头从周禹身后看出来,见到纪则临的那刻,小脸一慌,顿时六神无主。
“舅舅……”纪书瑜走出来,怯怯地喊了声。
纪则临低头看着她,心里涌现出了一种背叛感,他冷着脸,沉声道:“过来。”
纪书瑜不敢说不,她抬头看了眼周禹,小步走向纪则临。
周禹见纪书瑜可怜巴巴的模样,狠狠皱起眉头,对着纪则临不满道:“你有什么不痛快冲我来,不要责怪书瑜。”
“怎么教育她是我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纪则临不悦地看向周禹,又低下头对纪书瑜说道:“先去车上呆着。”
他还没丧失理智,知道大人间的是非不能波及到小孩子。
纪书瑜知道自己犯了错,这时候比谁都乖,听到纪则临的吩咐,她顺从地往回走,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抽抽噎噎地说:“你们两个别打架哦,不然老师会报警的,我不想去警察局。”
周禹见纪书瑜含着两包眼泪,心都要化了,便一改冷峻的神色,对她温和地承诺道:“我和你舅舅不会打架的,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