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没有捉来一只萤火虫,弟弟妹妹在一旁早就取来行灯,也替她拿了一盏。
景令瑰的脸庞在火焰的照耀下显得飘忽不定,淡去了白日里的眉目。等他递给她,姐弟二人的手指无意相触,再紧接分开。景元琦自然走在前面,领着妹妹和弟弟路过一处水池,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自然是没什么的,所以无关紧要。就像她们三人路过这个惜萤池一样平平无奇。的她始终觉得,有什么要变了。
“看,池中倒映的也是我们手中的灯诶。”景元琦内心想着事情,自然没注意到池面,听身后妹妹的叫喊,目光不自觉落回夜晚的池水之上。
景令瑰拦着妹妹,“阿真,小心点。”他不让她太靠近水池旁边。
这个惜萤池不知是何时翦裁成的,在此时显得无比娴静淡泊,长出来一面湆了墨的水纹镜子。她、怜真和嘉珺都在它的注视之中,只不过湖水更能看到的是刺眼的灯盏。
她又幽幽看了一眼天空。以前这里应该有轮清亮的皓月的。微风续续,吹动她的罗裳,给了她一种错觉,仿佛昨日还是戏穿姐姐衣裳的孩童;三人之中,只有她快长成羽翼飞离故宫了。
手中也就在思绪松懈的时候没了力气。那盏刺眼的灯,瞬间化作刺向湖的真正利剑,没入它的躯体里。
三人均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行灯载着身上的龙凤缓缓沉入湖泊深处,再也不见。
“哎呀,阿姊的灯掉下去了!”怜真大声嚷嚷,试图蹲下去碰湖水捞起来,被眼疾手快的景令瑰阻止了。
景令瑰一手牵着怜真,一手把他手里的灯递给了景元琦:“姐阿姊,你拿着吧。我就继续跟在你们后面。”
“阿归……不要紧吗?”景元琦捧着行灯,担忧地问。
他摇摇头。“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歇息吧。”
“好。怜真,我们走。”
景令瑰望着前面她的背影。自己没有了行灯,周身明显感觉到比之前更昏瞑不少,但只要看见姐姐,总归能安心下来。
熟悉之念不停涌上心头。好似以前他俩就是如此,慢慢地走着,走到如今的年岁。以后能一直继续这样走的话,二人秉烛夜游,欢声笑语,那该有多好。
他想抓住眼前一切能够拥有的机会,再也不肯错失一分。但流逝的,岂是握紧便可牢牢把握住的东西?刚想到这里,景元琦冷不丁回头对怜真和嘉珺说道,“阿真阿归,到了寝殿就赶快睡下吧。”
景令瑰抬头看着满天星斗。但愿是个好梦吧,那夜风雪,终是消逝。
景元琦此夜未曾做梦,只是之后种种的婚姻诸事,繁忙多如流水,倒更胜夜梦。
她的及笄礼那天,帝后和云太妃均至。景元琦终于穿上自己曾无比向往的袿衣,挽髻后那些仪式她都不记得了,发钗簪上的时候,把自己曾依偎的那层碎裂羁绊也簪进如云如瀑的青丝中。那位老太妃已不再年轻,与她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不知为何,稍微有些愧疚。
公主封号也在随即不久进行了颁布和册封。她是父亲最爱的女儿,自然所得待遇优厚令人艳羡。
最后闲暇之余,她无事便与阿归阿真一起闲庭散步。婚事自然是三人首先关心之事,但翻来覆去也讲不了多少,最后都是归于吃喝玩乐上。
只是……一月前还曾在这片地方看到的那只双头鸟,她再也没遇见过。她与他们提起,也无人碰见。
即将于宫中出嫁的前一天,全城下了一场雨。雨若散烟细尘,茫茫射霭。整个帝都都在梅雨中艰难跋涉。雨停后,她出去欲再瞧一眼皇宫,却不巧在泥土中发现那日她让宫人安葬的寿带鸟尸体。
原来是有……两只。
被杀死的是两只羽毛洁白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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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景安珺大婚后,皇城中又有皇女要出嫁。而且皇帝欲为女择名士为夫婿,皇后有意从娘家里选个知根底的子弟,其中有个名曜瑞的,听说很让未来的岳父母满意,已成为内定的准女婿了。
容曜瑞,本名亘,为容南莲堂兄幼子。他的父亲老来得子,期望幼子能大有作为,遂取曜瑞二字,但不料他长大后乐于游山玩水,志于修玄清谈,老父无能为力,也就看开了去。
容南莲本想把机会给自己的亲兄弟,从自己的亲侄子里选,好能把景元琦彻底捆在容家的台柱上。不过皇帝曾经举办过曲觞流水,听闻容曜瑞的游痴之名,知他年龄与女儿相仿,便存了招婿之心。皇后知皇帝定下的事难以回旋,也只好接受。
容曜瑞的父母进宫谢恩后,回家看到儿子得意忘形的样子后,大惊:“你将尚主,以你远离朝堂的志趣,不应该很怨愤吗?”
容曜瑞不好意思地朝父母行礼,才慢慢将皇帝单独召见的内容托出:“陛下以清谈逸志赏识我,说她的女儿倒也爱摆弄花草树木,欲撮合我们作比翼鸳鸯,陛下为君为父,已是至善,我为臣为子,都没有理由拒绝。”
不久,此段对话从容家流出,一时为京城美谈。况且不久,容曜瑞受封秘书郎,京都钦羡者更多。
容曜瑞所处的士人团体中,有一人也有与容曜瑞相仿的经历,是周家次子,周季萌。
周季萌曾为赵昭容留意,皇后曾经请示于皇帝,皇帝不可置否,周家也对此不热衷,最后此事不了了之。不过周季萌在广宁公主议婚期间,父母就定了妻子,甚至先于公主成婚。
好事者看见周季萌与容曜瑞同处一室,就谈及此事并有意对比说笑,好在两位都是周正君子,反呛了回去也没多刻薄,等成婚日近,谈论公主本人的明显变多,这事风头算是过了。
不过周季萌还是打趣容曜瑞,“曜瑞以游痴出名,不知公主可能受得了曜瑞一如既往的痴狂?”
容曜瑞未婚,听已婚的周季萌戏弄他,纯正的心思瞬间想歪,怎么,周季萌这时的语句竟如此含糊了!“不管公主品性如何,我自会好好待她。周兄与其贤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久为士族佳话,我和公主以后自当好好学习。”
可真冤枉周季萌了,容曜瑞年少出名,但到底对婚恋知之甚少,婚期日近,血气方刚的容曜瑞自然容易想歪。
周季萌哈哈大笑,旁边士人也拊掌不禁。只是周季萌的神色带些细微的冷意,但泱泱一众无人能察觉出而已。
宴会结束,各人回了各自的居所。周季萌回了周家,文幼旋早在门外迎接。
见妻不辞辛苦在寒风等待他的归来,周季萌内心一暖,关心道:
“可是有事?今日风大,让仆人等着就是。”
文幼旋淡淡地回道,“老爷和夫人有事找您。不过,治家者不敢失于臣妾,也不能失于妻子,这是我理应做的。”
周季萌缓了一阵,才开口,“幼旋说的是。”
他才是真正的得意忘形之人,对她一次次报有幻想,又不断看到她冷冰冰的眼神和漠然的态度,希望总该绝了吧,周季萌叹息。
堂上,周云和赵氏用了饭,大哥周伯荣在一旁侍候,他们都有着和文幼旋相同的表情,淡如清水,不能掀起任何波澜。
“蔚卿,公主大婚,景仪和你照旧代我去祝贺。”等餐具撤下,堂下的子辈们恭敬地站立齐,周云表情平淡地说。
大家都静默不语,他们本就习惯周云的发号师令。周伯荣和周季萌及其妻室均有品级,此等盛事必须前去,只是品级最高的周云不去,稍显古怪。
见众人不发问,周云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就说我身体不适,无法亲观。”
赵氏随后扶走了丈夫周云,周云跨过门槛时踉跄了一下,碰撞的声音突兀而起,在空荡的梁屋格外刺耳。
周季萌也不知父亲是真病还是假病,只是思考家里最近发生过的事情。当想到公主的婚礼时,他就想到白天容曜瑞的羞赧,也不知痴迷游赏的他,尚主后还会保持这般心思吗?而且,这个即将出宫的皇女,又该是何种人物?
这几月正是秦淮河畔一年中颇热闹的时候。建康丽人乘船踏青,岸上更有少年三三两两聚集,相望于河水中央。
不同于城内的旖旎风光,宫廷里公主的册封和告庙还未结束。景元琦殿内拜受和使者还报后,本须由她进献谢表。但父亲也早有安排,找了当今颇具文采的文学侍臣代笔。她虽落寞,但看到那篇谢表,不快就顿时消散了。
她封号昌元,被赐公主第,驸马容曜瑞,不日便成婚。婚期不远,即是半月之后。
最后一日,此时的等待也是一件漫长且无聊的事。她惊觉在宫内的时光无比令她流连。朝霞高送进屋子里,许久许久、一寸一寸地蚕食到景元琦的脚尖可以点到的地方。
忽然,一个人影的黑色将金色吞没,景元琦抬头望过去,松了一口气:他可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