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报是朝廷的各种消息,小报则是五花八门的八卦,内容丰富离奇,完全不输后世。
文素素翻得飞快,将小报上有用的消息,全部剪了下来。有关于官员任命、调动、罢免等邸报,归纳在一起。
晚饭后,文素素继续看报,将所有的报看完整理好之后,方洗漱上床歇息。
初到京城的第一晚,文素素沾着枕头就睡了过去,一夜好眠。
翌日起来,文素素让瘦猴子他们继续出去转悠,要是有陈年的各种报,再一并买回来。
文素素参考邸报小报上得到各种消息,做起了关系图谱。
要是有一份详尽的官员履历,姻亲关系就好了。从殷知晦处应当能拿到官员的履历,姻亲部分应当有些难。
文素素放下笔,叹息了一声。
京城的殷知晦,不比茂苑时的他,他还有殷贵妃,卫国公府。
她开口要这些,野心就一览无余。
文素素刚用完午饭,正在翻看瘦猴子他们买回的小报,青书急匆匆来了,道:“娘子,王爷让我来传话,王爷最迟明后日就能得闲,等从宫里出来,就来娘子这里。”
青书眼神无光,眼睛下面一片青色,文素素打量着他,亲自递了杯温茶过去,关心道:“瞧你累坏了,可能坐着歇一阵?”
青书接过茶,一口气吃了,待缓过劲,道:“多谢娘子,我要马上进宫去。王爷与七少爷都在宫里,忙着海税的事情。娘子.....”
他面露愧色,道:“王爷若是问起了娘子雨伞的事情,求娘子替我担待一二。”
文素素抬眉,心道王妃这账查得还真是快。她并不多问,只爽快说好。
青书掀起眼皮瞄了眼文素素,道:“王妃向王爷问起了这笔银子,王爷很是生气,将王妃训斥了一通。说是他花的银子,何须同王妃交待用处。”
文素素说了句且等等,站起身回卧房,拿了十两银子递给青书:“你先拿着,要是我没能哄过王爷,你拿去填账。”
青书犹豫了下,接过了银子,深深拱手作揖下去,低声道:“娘子,王妃昨夜问了娘子的来历,贵妃娘娘也召我与琴音去问过了。我与琴音都只说娘子是从茂苑县而来,这次王爷与七少爷查海税之事,娘子出了不少力。王妃同贵妃娘娘说,既然王爷看上了,便将娘子接到府里,在外面反倒让人笑话。贵妃娘娘将我与琴音斥退了,留下了王妃说话,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文素素送走青书,马上叫来何三贵,细细吩咐了几句,派他前去了卫国公府。
第四十六章
何三贵第一次走在京城的街巷, 摸着与左右手一样的缰绳,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左右手之间,熟悉至极, 又陌生至极。
听说国公府是大齐开国时太.祖赐下的府邸, 几乎快占了一整条桑榆巷。何三贵驾着车,绕着周围的小巷转了不知多久, 终于到了高大围墙上, 开着的一道角门。
虽是角门, 门比普通人家还要宽敞气派,厚重威严,黄铜门环把手擦拭得明亮耀眼。
何三贵不由得紧张起来, 将骡车停在一边,跳下车,下意识拉了拉身上崭新的厚袄子。
门房听到声音打开门缝探出头来, 看到壮实的青骡,门前不断拉扯着衣襟,粗粝的面孔,绷紧着面皮朝上提,好似在笑的汉子。
该不会是西府那边的穷亲戚, 上门来打秋风,找错了地方吧。
门房本想驱赶,何三贵像是瘦猴子上身,一个箭步窜上前, 门房只感到一阵寒风扑到面门上,他被唬得后退了一步。
“问川, 喜雨,山询, 听风他们可在,温先生蔺先生呢?劳烦你通传一声。”
何三贵不歇气说完,继续憋着气,死盯住门房。
门房惊恐地盯着何三贵,见他脸都憋得通红,本来想问他找谁,恍惚记起问川的交待,丢下句你等着,赶忙拔腿往院子里跑。
问川他们不在,所幸蔺先生回来了,他跟着门房出来,见到何三贵,笑着上前道:“原来是贵子,贵子快进来坐,可是文娘子有事?”
何三贵见到了熟人,长长舒了口气,忙抹去了脸上的冷汗,道:“蔺先生,我不坐了。老大让我传几句话。”
蔺先生将何三贵带到了倒座客人歇息的屋子,挥手斥退门房,亲自从暖水釜中倒了杯茶递给他,“你别紧张,吃杯茶缓缓。”
何三贵端起茶盏,一口气吃完,呼出口气,将文素素交待的话背了出来:“老大说是青书说的,让我原封不动说给问川或者你们听。”
蔺先生皱眉沉思,文素素不想进王府,王妃要让她进去。
可惜他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一窍不通,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文素素前来传话的用意。
蔺先生对王妃观感颇好,认为她行事有章法,将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在茂苑县时,蔺先生见识过文素素的本事,对她只有佩服,甚至是敬仰。
蔺先生吩咐小厮去取了匣子来,直接道:“走,我恰好有事找文娘子,我随你走一趟。”
何三贵忙放下茶盏,蹭地站起身,蔺先生瞥着他,道:“贵子你撞邪了?怎地变得这般胆小拘束。”
何三贵咧嘴干笑道:“卫国公府太威风,太富贵了,我生怕冲撞冒犯到贵人,办砸了老大交待的差使。”
蔺先生无语道:“有你老大在,你怕甚......算了算了,你是该怕一怕,别跟那泼猴一样。咦,瘦猴子呢?”
“瘦猴子也得怕,老大让我们都要守规矩,别惹事。瘦猴子出门去闲逛了,京城是大地方,老大允我们出门去闲逛,见世面。”
蔺先生嘴张了张,终究没再说话。
他们老大的想法与众不同,他与温先生都猜不透,殷知晦勉强能猜,只她成了王爷的女人,殷知晦要避嫌,王爷的脾性,绝对称不上大度。
到了乌衣巷,瘦猴子从外面回来了,裹着衣衫坐在门房里,守着炉子打盹。听到动静,他马上睁开眼,精神抖擞迎了上前,抬手连连见礼。领着蔺先生进了花厅。
蔺先生坐下来,瘦猴子端了茶水前来摆好,道:“老大马上就来,蔺先生吃茶。这个茶是从茂苑县带来,普通寻常,蔺先生莫要嫌弃。唉,京城不易居啊,柴米油盐都贵,我与贵子出去了几趟,走路饿了,看到新出炉热腾腾的馒头,想要买两只填一下肚皮。谁知前去一问,”
瘦猴子说到这里,陡然停住了,蔺先生不由得追问道:“怎地了?”
“四个大钱!一只馒头,比茂苑县要小,足足贵了一倍不止!”瘦猴子举起四根手指晃动,满脸义愤填膺。
“我回来就跟老大说了,老大说,京城人多,达官贵人更多,宅子贵,百姓出去做工当差,工钱也赚得多些。反正什么都贵。我一听,可不是这样的道理。”
蔺先生吃着茶,茶水清淡,微苦,不过吃到嘴里回甘,他很喜欢茂苑的茶,连着吃了两口,点头说是,“京城是不易居,什么都贵。”
瘦猴子猛地靠近,蔺先生惊了跳,头朝后仰,“你作甚,别乱来啊!”
“我不好小倌这一口,再说你也不是小倌,都这么老了!”瘦猴子嫌弃完,蔺先生脸都黑了。
“嘿嘿,老蔺啊,你我相知相交,感情比亲兄弟,亲父子都要亲。我有些想法,一时拿不定主意,你帮我参谋参谋。”
蔺先生白了他一眼,默然了下,最终道:“你说吧。”
唉,不能与一只猴计较!
瘦猴子塌肩缩胸,佝偻着背,烦恼纠结地道:“老大吧,跟了王爷。老大说,这是她的运道,那可是亲王,老蔺你说是吧?可是,老蔺你都看到了,老大的所有花销,都是七少爷在会账。虽说七少爷与王爷感情好,是兄弟。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老大等于是被七少爷养着,这笔账,糊涂至极。”
蔺先生亲手选宅子,置办家什行头,选厨娘婆子来伺候。这点子钱,对卫国公府来说不算大事,如瘦猴子所言那样,糊涂得很。
如果让王府出,账就要从王妃手上过,乌衣巷的花销,悉数被王妃知晓,蔺先生就是不懂男女之事,直觉着不甚妥当。
“老大到了京城,要仰仗着王爷的宠爱,七少爷的钱财,实在是太惨了。唉,我很是看不过去。只我人言轻微,说不上话。我与贵子,梨花他们,跟老大一路过来,不敢去想能帮着老大,就是想替老大分担一二。我们有手有脚,想着出去寻份差使,赚几个嚼用,吃穿不用老大操心。”
蔺先生一愣,道:“你与贵子都去寻差使做,文娘子要是出门,谁赶车?”
瘦猴子道:“老大自己会赶车,老大赶车就太张扬了,梨花会赶车,还有梨花呢。”
“哪有妇人自己赶车的!”蔺先生听得瞠目结舌,失笑道:“一个车夫而已,七少爷不至于缺这几个银子,我去同七少爷说,让七少爷再差个车夫来,还有门房,你们不在,门房也得找人。”
“老蔺,你瞧你这话说得!”瘦猴子斜瞥着他,双手抱在胸前,啧啧道:“妇人为何就不能赶车了?梨花比我车都赶得好,不会输给你们府里的车夫。老大也是妇人,老大这个妇人,在茂苑县做事的时候,你们可没想过她是妇人。到了京城,她连吃穿用度都要仰仗人鼻息,七少爷是好心,不会计较这几个银子。老大立的功,可是这几个银子能打发的?”
瘦猴子冲着蔺先生一顿喷,喷得他抬手遮挡,狼狈不已:“瘦猴子,你说话就说话,别乱喷唾沫......“
“老大不贪功,从来不提此事,你们不提也无妨,总不能再以恩人的姿态,扔几个银子,让老大弯腰捡起来,还要将老大翻来覆去琢磨,衡量。老蔺,你给七少爷做谋士,你办差使立了功,七少爷可也这样待你?”
起初蔺先生只当瘦猴子在说闲话,这时回过味来,他瞪大双眼,干笑道:“瘦猴子,你看,怎地就扯到这上面来了......七少爷是君子,从没多想过。贵妃娘娘......,王妃.......”
蔺先生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
齐重渊说一就是一,他不会转弯,转不大灵活,也无需转弯。
周王妃要接文素素进府,文素素进府之后只是姬妾。做侧妃,她的身份低微,圣上不会答应。
殷贵妃肯定会传文素素去问话,上位者看中你的本事,用你就是恩赐。
蔺先生神色黯淡下来,长长叹息一声,道:“我等下进宫去找七少爷,这件事,得七少爷去同贵妃娘娘说。”
瘦猴子连连点头,笑道:“我不懂这些,也管不到老大的事,就是多嘴说了出来。老蔺,你跟京城花楼的妈妈们,关系可好?”
蔺先生拿眼角斜着瘦猴子,听到最后差点没淬他一口,道:“瘦猴子,我不认识京城的妈妈们,我不爱去花楼!”
瘦猴子振振有词道:“没说你去,花楼有什么不能去的,真是,瞧你那假正经的模样,莫非你喜欢的是小倌?小倌也行。”
“好好好,你别急。”瘦猴子见蔺先生脸都黑了,笑嘻嘻道:“老蔺,我就是托你给我牵线搭个桥。我以前在茂苑时,经常去花楼给姐儿们治病,医术高超,药到病除!”
蔺先生哼了声,道:“你少吹嘘。你那不叫治病,你那叫死马当活马医。老温熟悉花楼,我跟他说说,让他给你去打声招呼。”
瘦猴子忙长揖到底,“还有贵子,贵子赶车赶得好,会修葺车,骡子驴马到了他手上,任性子再烈,都得服服帖帖。不定兵营啥地方,有需要养骡马的,给贵子留意一二。”
蔺先生沉吟道:“群牧司属枢密院管辖,养马的能拿朝廷俸禄,早就塞满了各路关系进去的人,哪就那么容易进去了。倒是兵营不管这些,骡马都是些小兵丁在伺候,骡马臭烘烘,这可是苦差,贵子能吃得了这份苦?”
瘦猴子道:“贵子以前就伺候骡马,我们在贵人眼里连牛马都不如,这算不得苦差。”
蔺先生拿眼角剜着瘦猴子,再次提醒自己算了,不跟他这只泼猴计较,道:“皇城司那边好似在寻人,我去打听打听,再给你答复。”
瘦猴子连连抬手道谢,两人再说了两句闲话,文素素来了。
蔺先生忙站起身,抬眼看去,她穿着深青色的薄袄,半臂,同色衫裙,眉目一如既往的清冷,令人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
文素素步履轻盈进屋后,朝着他欠身,“蔺先生久等了。请坐。”
蔺先生客客气气长揖到底,在下首坐了下来,瘦猴子重新上了茶,退了出去。
文素素开门见山道:“先前贵子前来传话,可是遇到了蔺先生?”
蔺先生赶紧道:“问川他们都在忙,七少爷也在户部当差,恰好我在,便随着贵子来了,一来,我有些事情不明白......”
一来,他前来是琢磨不明白文素素差何三贵传那些话的用意,打算亲自问个清楚明白;二来,他顺道有事想要请教文素素。
文素素差何三贵传话的用意,瘦猴子的话里话外,说得很清楚。
周王妃与殷贵妃,无论是要将她拘在周王府,压着她做个妾室,或者是要琢磨如何用她,都是过河拆桥。
二来,既然都过河拆桥了,再向她请教,就是欺人太甚。
蔺先生在尴尬纠结中,看到了案几上的匣子,忙拿起送到文素素的手边,道:“文娘子,这里面是房契,我给你送来了。厨娘婆子她们的身契,我先前忘记了,下次再给你送来。”
余下的月俸,蔺先生做不了主,他又开始语吃,平生从没这般为难过,脸涨得通红发紫。
文素素只看了眼匣子,淡淡道:“厨娘婆子们的身契就算了,我现在养不起。瘦猴子应当给你说过了,他与贵子梨花几人,都不愿意吃闲饭,也闲不住,想要寻些事情做。他们有本事,能挣得到一口饭吃,我便答应了,劳烦先生,有差事适合他们,帮着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