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谙窈今日不需要赴宴,绥锦也没有叫她,她醒得很晚,还是被一阵吉祥话吵醒的。
邰谙窈有点懵。
尤其是在殿内没看见绥锦时,她难得有点惊讶,遂顿,外间传来一阵欢笑声,邰谙窈披了件外衫,下了床榻,她走到楹窗前,推开半扇楹窗,她才醒,整个人都还有点懒散,她半倚半靠地探出头去,就见一群宫人围着游廊,不断地逗弄着什么。
她勾着头,终于瞧清了。
是小柏子拎着鸟笼,那只鹦鹉在其中学舌,绥锦站在最中间,伸手逗了逗鸟,脸上全是笑意:“再说一遍,仪嫔安康顺遂。”
鹦鹉顺了顺毛:
“仪嫔安康!仪嫔顺遂!”
宫人一阵惊呼雀跃,各个都跃跃欲试。
邰谙窈倚靠着楹窗,她望着绥锦一惊一乍的神情,安静地趴伏在窗边,许久,她杏眸中浮现些许依软的暖意。
她和绥锦相依为伴地生活在舅母家,寄人篱下,再是亲昵,也会有些若有似无的格格不入。
绥锦最是稳重,担忧给她招惹麻烦,一举一动都是谨慎小心,满心皆是瞻前顾后,自然没有心思玩闹,入宫后也是安静低调,轻易就叫人忽视了她。
邰谙窈忽然觉得时瑾初送来这只鹦鹉是件好事了。
绥锦还是惦记着她,逗弄了会儿,就回头看了眼殿内,这一转头,就瞧见主子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她稍稍一囧,快步走过去:“主子醒了,怎么也不叫奴婢一声?”
邰谙窈没说看她玩得高兴,不想打扰她,而是慵懒道:“浑身泛着懒,正好晒晒太阳。”
绥锦有点脸热,她和主子相处许久,怎么可能不知道主子在想什么,她绕着游廊从门口进了殿内,话音从楹窗内传出来:
“入秋天凉,您先将衣裳穿好。”
外面宫人一哄而散,打水的打水,守门的守门,各司其职,小柏子还拎着鸟笼,呐呐地站在原地不敢动,邰谙窈冲他摆了摆手,他立刻如释重负地拎着鸟笼跑开。
热水送了进来,邰谙窈洗漱后,换上一身简单方便的黛青色襦裙,绥锦替她用一支玉簪挽起青丝,知晓她今日不出门,没怎么折腾她,口脂都没给她涂,但她今日气色不错,脸颊有红润,唇也透着粉色,一双黛眉乌黑细弯,余出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她膝盖处已经结痂,绥锦不许她动,邰谙窈只好又重新躺回软塌上,暖阳透过楹窗晒在她脸上,有宫人抬头望过来时,不由得有些惊艳地失神。
时瑾初来的时候,就见到这一幕。
楹窗内,她勾着头,不知在说着什么,杏眸稍弯,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她若有所感地转过头,一记斜眸瞥过来,无端生出些许风情。
邰谙窈愕然:
“皇上?”
邰谙窈有点懵,今日不是他的生辰么?他怎么会出现在闻乐苑?
众人被她一声惊呼叫醒,也讶然地转头看过来,忙忙跪下行礼,时瑾初越过他们,径直进了殿内,邰谙窈让绥锦扶起她,正准备给时瑾初行礼,就被时瑾初按住:
“伤没好,别乱折腾了。”
邰谙窈见好就收,她坐回软塌,一双杏眸将时瑾初上下打量了个遍,不解道:“您怎么来了?”
时瑾初被问得轻挑眉:
“朕不能来?”
邰谙窈瘪唇:“您又曲解嫔妾的意思。”
时瑾初隐约笑了声,没再逗她,轻拍她的肩膀,邰谙窈意会地朝软塌内挪了挪,给他腾出了点地方,就听见他说:“正好有时间,过来看看你。”
秋鸣轻手轻脚地上了茶水。
是碧螺春,时瑾初赏下的白毫银针被她收在了库房中,碰都没碰一下。
时瑾初也心知肚明她要来白毫银针做什么,这件事已经翻篇,时瑾初没想再提,不值当因旁人叫二人生了间隙。
他抿了口茶水,尝出了茶水味道,他自然而然地端起另一杯递给她,张德恭没忍住地抬了下眼,又很快地低下去。
时瑾初垂眼扫了下她的膝盖,邰谙窈下意识地挡住。
伤口都不会好看,尤其是正在结痂的伤口,她肌肤生得白皙,结痂处仿佛一堆黑泥印在上面,格格不入得有点刺眼。
邰谙窈不想让时瑾初瞧见她的伤口。
毕竟他看过是会觉得心疼还是会觉得嫌弃都是未知数,邰谙窈不想轻易试探结果。
但时瑾初是有点反骨的。
他本来只是扫一眼,见邰谙窈不想让他看,他轻啧了声,冲宫人摆了摆手,张德恭手疾眼快地带着宫人退下。
邰谙窈看得目瞪口呆。
时瑾初坐直了身子,他勾住邰谙窈的裙裾,就要掀起来,邰谙窈想阻止,被他握住了手,他冷淡道:
“朕看一眼,难道能掉块肉?”
邰谙窈无言,她没再阻拦,而是低声说:“嫔妾是害怕……”
害怕什么,她没说,但时瑾初听得懂。
她声音低闷,藏着忐忑不安的情绪,时瑾初一时间也分不出真假。
伤口长得很好,毕竟有御医精心照顾着,闻言,时瑾初挑了下眉,唤了她的小名:
“在杳杳心底,朕是怎样的形象?”
他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扣住她的脚踝,两处皆细,触感顺滑,偏是如此,那处伤口才会变得碍眼,犹如美玉存瑕,时瑾初扫过那处伤口,不是很严重,应当再有几日就能掉落,但时瑾初眸底的笑意还是寡淡了些许,他忽然觉得他罚冯妃还是轻了点。
相较而言,除了冯妃所谓的自尊心,她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邰谙窈辨了辨时瑾初的神情,见他的确没有嫌恶,才松了口气,她不觉得是她过于杞人忧天,这宫中女子的处境就是这么艰难。
由不得她不谨慎。
他指腹轻轻抚过伤口边缘,带来些许痒意,邰谙窈战栗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要收回腿,杏眸轻恼:
“皇上,您做什么?!”
她有点恼,也有点惊惧,偏声音些许轻颤,叫这一声恼意不伦不类,反而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时瑾初勾唇,意味不明地问:“杳杳在想什么?”
邰谙窈看出他的揶揄,死死咬唇,不肯说话了。
时瑾初还是松开了她,替她理好裙裾,他终于透了点来意:
“你的伤什么时候能养好?”
其实她已经能走动了,只是还有轻微的疼痛。
邰谙窈不解时瑾初的意思,但她还是实话实说:“太医说,还有三五日就差不多了。”
时瑾初颔首:
“应当来得及。”
邰谙窈纳闷,什么来得及?
时瑾初靠在软塌上,一只手捏了捏邰谙窈后颈处的软肉,淡淡道:“你才入宫,不知道也正常。”
“朝中惯有秋狩的先例,去年有事耽误,今年不会再取消。”
有事耽误?邰谙窈算了算时间,心底大概了然,他口中指的应该是去年选秀一事。
邰谙窈不解,这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时瑾初不知道她心底的腹诽,而是不紧不慢地给她透信:“好好养伤。”
他按在她后颈的手不着痕迹地重了些许,下一刻,他自然而然地碰了下她的耳垂,薄唇微凉,却是让她耳根子冒上一簇热,邰谙窈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下杏眸。
片刻后,时瑾初才提了一嘴:
“昨日送来的鹦鹉,喜欢么?”
若是他昨日问,邰谙窈给的答案也许真假掺半,但经过醒来时见到的一幕,邰谙窈的回答难得真心,她仰起杏眸看向时瑾初:“嫔妾很喜欢,谢谢皇上。”
她杏眸透彻干净,声音也真挚。
时瑾初沉默了一阵子,许久,他没好气地掐了掐女子脸颊。
邰谙窈一脸不解。
但时瑾初连午膳都没在闻乐苑用,在听了邰谙窈这一声谢后,撂下一句“没良心的”,直接转身走了。
邰谙窈傻眼。
她做什么了?不是谢过他了么?
张德恭见他出来,忙不迭地跟上,等时瑾初上了銮驾,张德恭抬头觑了眼,确认他是空手出来的时候,没忍住憋了下笑。
时瑾初冷不丁扫了他一眼:
“很好笑?”
张德恭赶紧摇头,可不敢摸虎须。
时瑾初想了想,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某人表现得仿佛谨慎小心,格外看重他的模样,但实际上呢?简直漏洞百出!
时瑾初闭眼,想起在闻乐苑时,她仰起脸看他,仿佛杏眸中只装得下他一人般,蓦然出声吩咐:
“仪嫔不能参加晚宴,去叫南苑那群戏班子,亲自到闻乐苑给她演几台戏。”
也叫她好生跟着学学,省得做戏都做不全面。
张德恭应声,埋头忍住闷笑。
而闻乐苑中,邰谙窈还在想时瑾初临走前撂下的那句话,她百思不得其解,纳闷她到底做什么了?
秋鸣一脸哭笑不得,她低声道:
“皇上来时,奴婢就在担心一件事。”
邰谙窈转头看向她。
秋鸣轻咳了声:“主子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么?”
邰谙窈黛眉轻蹙,外间热闹了那么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不就是万寿节么。
邰谙窈倏地一顿。
万寿节,时瑾初的生辰。
她蓦然意识到了什么,秋鸣见状,也不再说话,只是脸上神情依旧有点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