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涛的很多事,相信你并不知道。”杨学敏说。
“不知道,但也没必要知道。”雁临说,“就像你和常悠然,也不会了解我这边从头到尾的情况,但你们在一些时候,肯定有过非常偏激甚至极端的想法。我没必要解释给你们听,同样的,我也不需要你们解释什么。”
“不,我只是想替郑涛——”
“有这必要?”雁临的笑容淡淡的,“我对以前的他印象很差,这是一定的,但对现在的他印象还可以,希望他往好处走以后的路。”
杨学敏稍稍愣怔一下,“我以为你会感兴趣。”
“不熟悉的人之间,很多话,说不说明白都一样,没什么意思。”雁临说,“我没力气为一件以前的事记恨谁,谁是不是记恨我,随意。什么都想防着,那是不可能的。”
“是这么回事。”杨学敏解嘲地笑一下,“这次过来,主要是为我自己和悠然向你道歉。”
“不用了。”雁临最烦这一套。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道个歉,就能抹去常悠然看上她丈夫的事实么?
虽然说生活里有些狗血情节比小说更奇葩,但生活毕竟是生活,狗血概率毕竟很低。
杨学敏有些尴尬了,喝口咖啡缓一缓,忽地提及一事:“我有熟人在老家市里工作,上班的地方是多多食品。据熟人说,三四年了,宋多多会定期寄送自知的产品到北京。我想,你们只是不会定期团聚,实际上还是朋友。”
雁临微微挑眉,语速转慢:“你的熟人,到食品公司上班,特别留意自己老板的私事——你要告诉我这些?”
说完,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杨学敏。
这意外的情况,把她惹毛了,让她不得不担心家中的长辈、姐姐、三伯父三伯母……等等也会被人轻描淡写地谈及私事。
正如她再不想出现宋多多被自己连累,从而被李丽改使绊子的事。
这种事真是出现一次就够够的了,她除了觉得丢人、恼火,以及对身边人的歉意,再无其他。
换位思考,哪天她要是也被一个熟悉的人感情的事连累,感触只有对生事者的无语愤懑。
只不过几秒的时间而已,杨学敏感受到了对方言语中的讽刺,和意态中的锋芒。她连忙说:“只是个关系特别一般的熟人,遇到可以说一说话那种关系。她所知道的,也只是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
“我除了为她老板感到遗憾,没什么好说的。”雁临坐姿更为放松,视线愈发直接,“杨总这几年也在经营服装公司?听说高薪聘请了不少管理、设计人才,钱应该也没少赚,比起星雅就不够瞧了吧?”
杨学敏无可否认,“对。”
雁临微微一笑,“由此可见,星雅、徐东北再到秋雁临的成功,不是谁都可以仿制或者复制。”
这一刻的秋雁临流露出的强大自信,杨学敏自认是很多年岁大上一截的成功人士都难企及的。
她无法想象到的是,这是雁临前世成功后的,一贯的自信散发出的气场。
雁临并不是想要强调自己如今的成功和地位:“为了我的亲友、熟人,不至于时不时被人泄露一些个人习惯,也为了杨总的服装公司不至于被我任性地排挤、祸害,麻烦你以后停止对我周边的人的打探,不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不为什么,我只是丢不起这种人。”
杨学敏的脸微微涨红。
“老实说,我很不明白你这种人。”雁临直言不讳,“女性过得比男性辛苦,是数不清多少年的事儿了。可有些女性就是那么奇怪,和在乎的男性出现问题了,依然惯着儿子孙子似的惯着那男人,把所有怨气都积攒到一起,当做针对同性的理由和武器。
“知道自己白忙了一场,马后炮地跑人跟前儿说句对不起。
“对不起,杨总,你家这句‘对不起’多少钱一斤?
“我和我丈夫、老同学平白无故被打扰,是你一句对不起就能翻篇儿的事儿?
“我要是贤良大度地接受了,你和常悠然是不是要和我常来常往,做个所谓的熟人、朋友?
“抱歉,我丈夫和我的事业一样重要,我大方不到那地步。”
杨学敏听完深思一阵,脸色又红了三两分,“以后不会了。”
“但愿。你能说到做到,我会照常尊重行业规则。但是,你和常悠然不要再出现在我周围。拿所谓感情跟我找辙的人,这辈子都在我的黑名单前列。”
雁临说完,从钱夹里取出一张百元钞票,压在碟子下方,继而起身,挽着手袋离开,“专门跑一趟,辛苦了,但我能补偿的有限。先走了。”
杨学敏双手捧住面颊,低低喟叹一声。
转头望向车外,见雁临正走向泊车的位置。长发高高地束在头顶,穿着半袖黑色短款衬衫,宽宽大大的牛仔裤,球鞋。
身影纤细高挑,步调优雅悦目。明明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明明是已婚状态,身上却有着最自信、朝气蓬勃的状态。
这样的仪态,使得任何人都无法判断她来自何处——来自哪里都有可能,又都不像。
雁临上车后,观者不难想见,发动引擎、观看路况、踩下油门是一气呵成。
车子驶入主路,绝尘而去。
杨学敏轻轻吁出一口气。
那个男人,为什么对那个女孩着迷发疯到那地步,她已能窥见几分。
这次见面,看起来是再失败不过,可杨学敏已有所得。
雁临无意识中给她上了一课。
是啊,冤有头债有主,她舍不得跟那男人计较到底,怎么就有脸试图报复他在意的同性?
她以为的珍宝,在别人眼里兴许还不如稻草。
尤其可笑的是,就算报复完他在意的那个人,他就能回头找她么?
不能够了。
再也不能。
往后,还是搁置感情,多为自己和长辈着想一些为好。
杨学敏黯然起身之前,看到雁临留下的那张钞票,想一想,取过来,从手袋里拿出常年随身携带的一本剪报中,把钞票放在始终留白的第一页。
末了,她从钱夹里取出一张等额钞票,放到桌边,招手示意侍应生过来结账。
侍应生看账单时,她点一点钞票,下一刻,举步离开。
若有人细究,便会觉得她这一刻给人的感觉十分复杂:
明明是黯然神伤的神色,步调却显得轻快,就好像是,正在走向一条笃定流光溢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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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与人谈着事,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宋多多歉然一笑,接起电话,下一刻就目露惊喜,“居然是你?”
电话那端的雁临一笑,“是呀,是我。我要跟你报备一件事,说起来真是挺没脸的。……”
宋多多听完,莞尔而笑,“我先前还真没注意到这种情况,不过没事,反正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少不了人出幺蛾子。你别当回事,回头我注意一下,看情况处理。”
“谢谢。”雁临说,“我也真是服气了,老是不定什么时候就害到你,别人还好点儿,估计几年一次,你是双倍。”
“你是不是感觉到我正累得慌,才打电话给我缓解状态的?”宋多多笑得更欢,“别小题大作,谁会把这种事当回事?”停了停,有意岔开话题,“今年送你的产品,感觉怎么样?”
“更好了,真的,我和同学都是这么觉得。”
“那我就更有信心了。”宋多多说,“往后要是方便的话,告诉我新的联系方式。”
“一定,毕业后就告诉你,但以后要少送一些产品,你也知道,一般环境都没学校里人多,我又喜欢吃手头最新鲜的,别浪费。”
“明白。”宋多多欣然而笑,“继续争气,等你好消息。”
“多多,谢谢。”雁临由衷地说。
“我谢谢你才是真的。”宋多多语带笑意,又温暖之至,“忙正经事吧,回头写信给你。”
“嗯!再见。”
“再见。”
收线之后,宋多多望向坐在对面的王济川,意态迅速而又十分自然地转为公事公办,“王先生,你该了解,食品业跟农副产品八竿子打不着,我公司成立不到一年,没本事拓展业务,更不会私下揽投资的业务。”
此刻的王济川,胡子拉碴,一身前年款式的衬衫仔裤。
宋多多记得,他这身穿戴,是徐东北前年推出的主打款式之一。
难为王济川了,人家这么好的作品,他这会儿穿在身上的效果,跟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穿在身上还要踩两脚似的——难看死了。要是徐东北看到,怕是要直接上手把他这身儿皮扒下来。
王济川叹息一声,随后摸出烟,点上一支,吸了几口之后,才讷讷出声:“你说的这些事实,我都能猜到。可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但凡还有一点儿办法,也不会来找你求救。
“那么多人眼巴巴盼着这一笔生意之后的利润……我要是到时候给不出,他们把我怎么着还是一回事,关键他们最早都是拿出家底赞助我。
“人总得有良心,对不起你之后,我不想再对不起任何人……可事情就是到了这地步……”
“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宋多多缓缓重复这一句,讶然挑眉,“你真奇怪,这说法,比春晚最好笑的小品情节还好笑。”
“……”王济川无言以对,陷入沉默。
宋多多冷笑,透着对他和对自己的最真实的嘲讽,“我以前不知道,你根本是不吃软饭就活不下去的人,所以我跟你恋爱好几年;
“我以前也不知道,你伤害女人的方式没有下限,婚后还要出轨,我很讨厌秦筱蓝,但公允地说,你对她挺不是东西的;
“我以前更不知道,你难住的时候,还有脸来找我。怎么想的?初恋?所以我放不下?真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现在信任的业务骨干,哪一个都比你年轻好几岁,能力强了好几倍,我就算又想不开要倒贴,是不是也得找更年轻更出色的?”
王济川被她末尾的言语呛得不轻。
宋多多颇不以为然地睨他一眼,“王先生,你已经耽误了我——”她看看时间,“三十六分钟。你是不请自来的,我再闲,给你留的这段时间也足够长了。”
没直接逐客,却已比直接送一句滚蛋的杀伤力更强。
王济川于是知道,在她这儿,再没任何希望,拈着指间的烟蒂,起身离开。
宋多多确定人走远之后,算算时间,雁临不是在上课就是蹭课——她上学的轶事,不管通过夏羽还是陆家长辈,都是整个县城皆知的事,她又要定期回县里谈些业务,想不听说都难。
她拨电话到雁临的公司找夏羽,言简意赅地说明原委,请夏羽留心:“这人能走的门路,除了我就是雁临了。真找到你们公司,不论他账面做的怎么像样,打的旗号怎么高尚,我都不建议立刻决定跟他约谈,要先问过秋总。”
夏羽答得爽快:“我记下了,而且估算不出错的话,你应该是宋多多。你的建议,我们都会放在第一位。”
“谢谢。”
“也很谢谢你。”
挂断电话,夏羽在重要事项上记了一笔,继续处理手头的工作。
下班之际,她惦记着这码事,开车去了北大。
她和李梦拿到驾照,还是雁临再三催促的。
当时雁临说什么以后不一定能长期在一起工作,同事多一些会开车的,相互方便跟一些离得近的人及时联系。
她嗤之以鼻:打量她不知道某些人上完大学就要回家乡巩固事业似的,又打量她好像没好友在身边就真能过得好似的。
她家临临去哪儿,她怎么会不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