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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同时开口。
    “回来估计有一个时辰了。”见骆驼进圈,赵西平提半桶水跟过去,他往最边上的猪圈指,“猪崽子也回来了。”
    隋玉走过去,猪崽子趴在沙坑里睡觉,一身黑皮黑得发亮,细条条的一只。
    “公猪还是母猪?”她问。
    “母猪。”赵西平提桶走出来,问:“地里长草了?”
    “可多了,一天能拔一大筐,骆驼和两只小羊从天黑吃到天亮都吃不完。”隋玉去洗手,说:“你回来了就要准备耕地了,其他人家前两天就开始在忙活。”
    “我吃完饭就去借牛。”
    家里有昨晚从菜园里拔回来的荠菜,赵西平用来煮疙瘩汤,他也就做这道饭好吃些。
    “你回来的正好,天暖了,菜园里的菜疯长,荠菜再不吃就老了。等地里的草拔完,我在家多包些扁食蒸熟存着,累得不想做饭的时候就煮半锅。”隋玉边吃边说。
    “累了你就在家歇着,二十亩地往年也是我一个人忙活,不要你帮忙。”赵西平的眼神在她脸上溜一圈,她好像瘦了些。
    隋玉摇头,“还剩十亩地的草没拔,你去犁地,我去拔草。”
    吃完饭,一家三口先后出门。
    隋玉牵着两只羊羔走前面,隋良骑在骆驼上跟在后面,走出巷子,迎面撞上隋灵站在隔壁巷道里,隋玉暼她一眼,迅速挪开视线。
    隋灵是故意等在这儿的,她上下扫隋玉一眼,足袜成了泥色,裤腿短了一截,上身穿了一层又一层,臃肿得分不出前胸后背,这就是那死婆子天天挂在嘴头上的勤快媳妇,把自己糟践成这个德行,真是够傻的。
    羊叫一声,隋灵捂住鼻子,生怕羊骚味熏着她了。
    隋玉恶狠狠瞪她一眼,真是癞蛤蟆爬到脚背上不咬人恶心人,她牵着羊快步走开。
    “呵。”隋灵冷笑一声,屁股一扭往家走。
    “站住。”隋玉越想越觉得她那眼神恶心,她拐回来直接问:“你什么意思?好吃懒做丧良心的人还瞧不起我?你在傲什么?去年打着探望你亲哥的名头从我这里……”
    “你闭嘴!”隋灵瞬间变了脸色,霎时脸涨成猪血色,她没想到隋玉竟会知道这事,那她大哥……她不敢想,也不敢再看隋玉,拔腿就往家跑。
    隋玉讥讽一笑,这下痛快了,她牵着羊继续往地里走。
    羊和骆驼牵到地头,地里这时候没庄稼,随便它们乱走乱踩。隋玉跟隋良下地拔草,每当手上的草攒多了,她“咩咩”一声,羊和骆驼都朝她跑过来。
    赵西平赶着牛在另一边犁地,他去的晚,性情温顺的耕牛都被领走了,他手上这头是个犟头子,走到地头不知道拐弯,别处一有动静它就扭头四望,别的牛是一挨打就听话,它是越挨打越不动。
    隋玉听他不时扯着嗓子“哒哒”、“吁”,牛也跟着“哞哞”叫,她交代隋良两句,走过去问:“赵夫长,这是怎么了?牛不服你啊?”
    赵西平心情不好,不理会她的调侃。
    隋玉嘴里学牛叫,她下地走过去,隔着两步远,说:“老伙计,这就是你该干的活儿,你偷什么懒?”
    “走远点,它脾气不好,别顶你。”赵西平摁下心头的火气,他从兜里抓一撮盐喂牛,牛舔了盐,他再吆喝一声,这回听话了。
    犁到地头,他又“吁”一声,耕牛听话地停下蹄子,一拐弯继续拖着犁翻地。
    “吁——”
    “哒哒——”
    风里全是驭牛的声音,隋玉站在地头四处望,每块儿地里都有人和牛的声音,干裸的土壤翻开,湿润的土腥气四散。不知谁家的鸡群跑进地里,耀武扬威的公鸡领着母鸡在土壤里翻虫子。
    粗重的呼吸声越来越近,隋玉回头,犟牛走过来了,她清楚地看见它在一声接一声的号令下还是冲上了地垄,铁犁也被重重带了上来。
    赵西平又想甩鞭子,没法,他叹着气又捏一撮盐喂牛。
    “你也有吃瘪的时候。”隋玉大笑。
    “我吃瘪吃得还少了?”男人意有所指。
    “彼此彼此。”隋玉哼笑,她看着耕牛跃跃欲试,说:“你教我怎么驭牛犁地,我也试试。”
    赵西平一口否决,“这不是你该干的事,我又没死。”
    隋玉“呸”一声,“真是张臭嘴,不陪你了。”
    她继续去拔草。
    拔草十天,犁地也犁了十天,草拔完,地也犁完了。
    到了三月底,赵西平还了耕牛去官府领粮种,十亩的麦种五亩的黍子,剩下五亩种黄豆和高粱。
    骆驼背着装有粮种的布兜子在地里走,人跟在一侧抓麦子往地里撒,另外还有人跟在后面用铁耙搂土复埋。撒粮种的活儿不累人,隋玉上阵帮忙,赵西平就跟在后面埋土。
    两人都忙着,放羊的活儿就归隋良了,他还负责给猪崽子打猪草。
    进了四月,草丛里的虫多了起来,隋良在薅草的时候被一只不知道什么虫蛰了一下,他没当回事,还是傍晚回去的时候,隋玉看他一直挠手问了一句才知道。
    “我看看,摁着疼不疼?”隋玉蹲下捏住他的食指,掀起眼皮警告:“不许逞强说谎。”
    隋良摇头,他又挠一下,意思是痒。
    隋玉仔细看一会儿,只发红没肿,应该不是毒虫,她回去后烧碗盐水让他洗洗。晚上睡前再看,还是不疼不肿,她这才放心。
    “不打猪草了,明天把猪崽子也带出去,让它跟着羊一起自己找草吃。”隋玉做决定。
    怕猪跑了,隋玉给猪做个绳索,打三个绳孔套住猪崽子的前腿和脖子,这样扯着怎么都不会掉。
    这下隋良又放猪又放羊,牵猪出门的路上,遇到人无不是指着笑,一起放羊的老头见了也觉得好笑。
    隋良乐滋滋的,他觉得他是独一份,走路都是扬着头。
    “良哥儿,你姐呢?”
    隋良回头,是隋灵,他本不打算理,但认出了她身侧站的人,是春大娘。
    “春大娘找你姐,你带她过去。”隋灵说罢转身就走。
    春大娘盯着隋良,从他身上想找出她孙儿的影子,她慈爱地说:“良哥儿,你长胖了,真好。”
    隋良抿嘴笑了下,他牵着羊拽着猪崽子往不远处的地里走,一面回头看春大娘。
    “还不肯开口说话?”春大娘问。
    隋良缩了下脖,他加快步子。
    赵西平听到声走过来看,他不认识春大娘,但看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瘦得跟半年前的隋玉一个样子,他心里有了猜测,直接喊:“隋玉,有人找你。”
    “谁?”隋玉勒停骆驼,她撒下手里的麦种大步走过去,在认出人时满眼震惊,不可置信地问:“春大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们,在城里遇到隋灵,她带我来的。”春大娘不安地看赵西平一眼,她搓着手动了动嘴,见他不走,她只能抱歉地朝隋玉笑一下,说:“隋玉,本不该来找你的,但我找不到隋慧,隋灵又是个心冷的,现在只能指望你。你能不能帮忙买副落胎药,佟花儿她肚里揣上娃了。”
    隋玉心里一个咯噔,她看向赵西平,见他脸色没变,她拉着春大娘坐下说话。
    “良哥儿,你放羊去。”她赶小孩离开。
    隋良听话离开,带走了羊和猪。
    “女管事不给买药吗?那边怎么说?”隋玉仔细打听。
    “那边让生下来,但这个孩子又哪能生下来,孩子爹不知道是谁,生下来是个男娃还好,养大了去做工,若是个女娃,从小在妓营里长大,又是罪奴,长大了又是过这肮脏的日子。”春大娘悲从心起,她擦着泪,央求道:“玉丫头,大娘知道你是个心软的,你帮佟花儿一次,她之前得罪你,你天天咒骂她都行,这事上帮她一回。这个孩子是个孽障,怎么折腾都掉不了。”
    隋玉点头,就在即将开口答应时,她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事,问:“肚子几个月了?怎么发现有孕的?”
    “最少也有四个多月了,前几天她发现肚子里有动静,你没生养过你不知道,生过娃的一摸就知道是怀孩子了。”春大娘叹气,“折腾了几天都掉不了,我想着不能再耽误,月份越大越要人命,所以就趁着管事不在的时候跑进城来找你们。”
    隋玉攥紧手,她摇头说:“春大娘,这事我不能帮忙。四五个月大的肚子,娃娃已经成型了,一副落胎药喝下去,万一孩子没下来,大人再没了,她男人跟孩子要怨我一辈子,我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第54章 借子救母
    “不能够,她男人再糊涂也晓得好赖。”春大娘急了,她攥住隋玉的手,说:“大娘还活着,有事大娘给你担着。”
    隋玉挣开手,春大娘是好人,之前帮了她,现在想帮佟花儿,她垂下头不敢看老人的眼睛,怕看见失望。她摇头说:“我赌过人心,但赌输了,我不敢再试。大娘,我的日子过的也勉强,这个忙我不敢帮。”
    春大娘颓然,她望着远处低飞的鸟雀,突然想起树倒猢狲散这句话,自然而然想起了隋九山。隋九山没出事之前,宗族团结,族人友善,有什么忙什么难,因为有靠山在,所以大家没什么怕的。
    “不怪你忧心,这也是我们自找的,没良心又不知足,一遇难就翻脸不认人,搁谁谁不怕。”春大娘长叹一声,说:“都是泥菩萨过河,各有各的命。就这样吧,我回了。”
    隋玉惊诧,春大娘的态度变化太快,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春大娘站起身,她冲一旁的男人点了点头,说:“玉丫头是个良善的姑娘,人也聪慧拎得清,军爷你好好待她。”
    赵西平看向隋玉,这事就这样草草落幕了?他还以为这个老妇人要跪下苦苦央求,或是愤然张嘴大骂。
    隋玉坐着没动,她脑子里极速转动,突然想到一个人,她高声问:“赵西平,老牛叔今年多大岁数?”
    “四十出头吧,还是没有四十……”赵西平也不太确定。
    “四十来岁他就没牙了?”隋玉怀疑他记错了。
    “我从认识他,他的牙就坏得差不多了,不是老掉的。”赵西平仔细掰算了一下,说:“应该是四十三四岁,你问他是……孩子?”他也想到了,老牛叔没孩子,之前还在想认隋良当干儿子。
    “春大娘,你回来,我想到办法了。”隋玉忙去追人,她将没走多远的老妇人拉回来,说:“我认识一个男人,也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兵卒,四十三四岁,个头矮小,还没有牙,他没娶妻生子,想要后代。我有一个想法,我把佟花儿有孕的事去跟他说,看他愿不愿意讨个媳妇多个娃,他去年冬天去妓营里睡过。”
    二十年的罪奴生涯过去,老牛叔可能也死了,到时候佟花儿愿意走再回去跟她男人过日子也成。再不济是孩子戒奶了又回妓营,但也能松快几年,反正总比一直待在妓营里好。
    春大娘琢磨出她话里的意思,大喜道:“你是说把佟花儿弄出来?”
    “是有这个意思,但不确定老牛叔愿不愿意,他若是愿意认下这个孩子,他就去讨人。若是不愿意,我也没法子,你们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隋玉也只有这一个办法能试一试,“我就是起个牵线说话的作用,成不成看事情怎么发展。”
    春大娘激动得发颤,她攥着隋玉的手连连道谢,“玉丫头,大娘给你添麻烦,谢谢你不计前嫌,你好人会有好报的。”
    隋玉吁气,她不过是图个心安,不知道这事便罢,知道了冷眼旁观心里又不落忍。
    “这事可行吗?”她问赵西平。
    赵西平觉得可行,前两年老牛叔想娶个带儿子的寡妇,寡妇嫌弃他日子过得窝囊,转头嫁别人去了。隋玉族人的这个孩子揣在肚子里,只要老牛叔一口咬定是他的,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他的。
    他点头,说:“就怕妓营不放人。”
    “所以说看事情发展,我也只能帮到这儿。”隋玉看向春大娘,问:“佟花儿肯吗?老牛叔长得不咋样。”
    “肯肯肯,只要能从狼窝里出来,哪能不肯。”春大娘拍胸脯担保,“回去了我跟她说,她若是不肯,这事就当我跟你没说过。”
    “那行,你回去等着,之后的事我就不管了。老牛叔若是愿意,他就去讨人,他有本事带人出来,佟花儿就跟他走。若是人没去,这事就当我没提过。”隋玉去牵骆驼,说:“走,我送你回去。对了,春大娘,你现在是……”
    春大娘知道她想问什么,她庆幸地叹一声,说:“我年纪大了,遭嫌弃,又有手好厨艺,女管事就派我去后厨做饭当粗使。”
    “好事。”隋玉说。
    “是好事。”春大娘爬上骆驼,说:“我这半辈子没做过坏事,倒是做过不少好事,我觉得是好人有好报。玉丫头,你以后也坏不了。”
    隋玉笑了声,“那就承吉言了。”
    隋玉跟赵西平打个招呼,她将春大娘送到离妓营不远处的河下游,嘱咐说老牛叔少只手方便她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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