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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是死在巡查手里的人就不下数十人,更不必说因长期跟盐卤水接触患病的人,在盐场里,人命不过是随手可以舍弃的物件,用完了再换一批就是了。
    因为自家王爷多提了一句,十一特意问了李岁的父亲,他运气还不错,安然无恙,现在父子二人已经在城南重聚了。
    屋里没有回应。十一顿了顿,补充道:“但是建昌盐井的地下账簿被管事付之一炬,全烧了。”
    他当初并未跟王爷进盐场,自然也不知晓王妃把账簿背完了的事情。
    “知道了,退下吧。”
    宋谏之看着榻上安安静静的人,伸手又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仍旧滚烫。
    “殿下,还有一事,姜通判说姜家老宅已经给王妃收拾了出来,住起来约莫比州衙方便些,明日姜老大夫回来看诊也更及时。”
    十一照着姜淮淳的话说完。
    姜淮淳早早便套好了马车在门外等着,只是不敢轻易进来叨扰,毕竟没了撄宁兜底,自己的这颗脑袋在晋王殿下眼里,约莫不值什么钱。
    他在门口等着,老远听见十一说的话,忙不迭跟了进来,耳朵贴在门板听着里头动静。
    偏偏屋里安静得很,半点动静没有,也听不到晋王答应与否。
    姜淮淳心急得不行,扬起下巴往前一点,暗示十一再问问。
    十一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到,不肯再开口了,更无催促询问的意思。
    一个称职的影卫要做到完全按照主子的心意办事,主子心意不明的情况下,就老老实实封上嘴,只陈述事实。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红霞流连在窗边,屋子里光线有些刺眼,宋谏之眼角眉梢都染上薄金,显得愈发凌厉。
    屋外的两人一个静静立在门侧,一个急得吹胡子瞪眼,又毫无办法。
    半晌,房门终于打开了。
    姜淮淳面色一喜,回姜家老宅是最方便不过的,祖父明天回来立时便能看诊,再说,熟悉的环境没准儿对撄宁养病有益处。
    他好不容易等到晋王殿下有了反应,生怕人后悔,门没完全打开,嘴里就秃噜出一串话:“王爷,马车就在州衙门口,我去背撄宁……”
    姜淮淳话音刚落,便瞧着晋王的身影毫无停留的从自己身边走过,怀里抱着被挡得严严实实的撄宁,连头发丝儿都没露出几根来。
    他神色哂哂的闭嘴跟了上去。
    莫不是他寻思岔了?晋王殿下怎么看,都不像对自家妹妹不上心的样子。相反,照晋王这个毫不避讳的亲密法儿,只怕疫疾下一个就要传染到他身上。
    虽说在他心里,自家妹妹的安危比什么天潢贵胄都重要,但旁人未必这么想,晋王真要出了什么事儿,他妹妹哪有好果子吃……
    想到这,姜淮淳心中不免惴惴,眉毛也拧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几人走到了门口,姜淮淳极有眼力劲儿的上前掀起帘子,等人进去了才坐到马车前面。
    明笙听见动静出来招呼一声,便回去收拾东西了。
    她自小住在姜家,对回老宅的路很熟悉,而且州衙这边需要留下个人收拾行李,只能等晚些再来接她一趟。
    姜淮淳一边驱赶马车往西走,一边脑海里的想法跟跑马似的收不住。
    话说回来,非要论个先后的话,那患病的难民也招认了,盐政司的人人雇他来,就是要害晋王的,撄宁反而遭了无妄之灾。
    这么一算,即便晋王真染了疫疾,也是扯平了。
    还是他家妹妹更倒霉些。
    州衙离姜宅不算近,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姜淮淳不敢驱车太快,慢悠悠的半个多时辰才到。
    小厮早早便敞开大门候着了。
    宋谏之抱着人下马车时,怀里的人突然呢喃了一声。
    “热……”
    她边呢喃着,边从披风里吃力地伸出只手。吹到冷风的一刹那,粉嫩的指尖颤了颤,但滚烫的肌肤下意识贪恋这份清凉,不肯缩回去。
    身后的姜淮淳瞪起了眼:“王爷,撄宁方才是不是说话了?”
    结果只换来晋王殿下的两字判词。
    “聒噪。”
    宋谏之眸色深了几分,他一手牢牢将人锁在怀里,另一只圈住撄宁的手,阻隔了冷风。
    他抬脚便走,在小厮引路下去了撄宁的闺房。
    身后姜淮淳瞠目结舌的站在原地,余光瞥见十一过来,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开口道:“你家王爷什么情况?我怎么着也算是他大舅哥吧?”
    “姜通判此话,为何不当着殿下的面说?”十一抱臂在旁站定了,一副老实模样,说出的话却分外扎心。
    姜淮淳被话噎住了,他只是背后抱怨一句,又不是真的活腻歪不想要脑袋了。
    半晌,他勉强想出个说法,给自己打了圆场:“算了,我同你说甚,你不懂做兄长的难处……我对王爷恭敬,是为了我家小妹不受磋磨,我若狠狠得罪了王爷,岂不是让小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十一没接话,敷衍的扬起个假笑,转身便坐上马车回州衙了。
    只留姜淮淳一个人在原地,又担心又忿忿不平。
    屋内。
    下人早就点亮了油灯,宋谏之将人抱到床榻,抬手剥开披风,露出撄宁红的乱七八糟的脸。
    她现在脸色倒是不苍白了,但整张脸都红透了,脸上还压了道深红的印子。
    “热……好热……”
    她睁不开眼,浓睫湿漉漉的,被泪珠浸湿了。脑袋烧成了一片糨糊,但本能的意识到身边有人,于是哀哀的诉苦。
    宋谏之捏着她的手,低声道:“睁开眼睛,就让你凉快些。”
    哪有这样坏的人。
    没看出她在难受吗?撄宁指尖用力想掐人,但使上吃奶的劲儿,落在宋谏之那也不过是给他挠痒的力气。
    宋谏之拇指一寸寸摩挲过她伶仃的腕骨。
    “睁开眼睛看我。”他又重复了一遍,真是半点心软也没有。
    月亮渐渐升上去了,白霜似的月光凝在窗边,明晃晃的,但经过床帐的洗礼,就变得温和了起来。
    撄宁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不睁开眼,身边的人大约真能做出抛下她不管的事情。
    她心里的委屈酿成了醋,咕嘟咕嘟烧得冒泡,但身体又像置身火海似的热。
    身边人的威胁终究是起了作用,她长睫颤动两下,猛地睁开了眼,眼睛是水洗过的亮,还掺了几分恼怒。
    “热。”
    她烧糊涂了,分不清眼前人是谁,对上宋谏之那双燃着热温的眸子也不见半分害怕,字正腔圆的蹦出一个字,可嘴巴说话不利索又咬了舌头。
    咬就咬了,还傻了吧唧的不肯张嘴,委屈的眼泪断了线一样往下掉。
    宋谏之捏着她的脸,让撄宁不得已张开口。
    “敢吓本王?活该。”
    他话说的不近人情,眼神却更加热了。
    “来人。”
    “王爷有何吩咐?”
    姜家爷孙两人日子过得糙,进来的女使是徐家临时遣来帮忙的。
    宋谏之目光仍紧紧锁着眼前人,哑声道:“备水,不用烧热。”
    第86章 八十六
    青白的月光洇进室内, 床边帷帐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像一只变形的风筝,轻飘飘的扑在床榻上。
    黄铜鼎炉里烟气袅袅, 撄宁屋里这东西原本只是个摆设, 头一回正经用了起来, 苍术降香酝酿着淡淡的苦意, 一并混在药草香气中。
    紫檀屏风遮掩了内室的景色, 堂屋里静悄悄的, 女使的脚步亦轻不可闻, 她们来姜宅之前便知晓晋王妃身体有恙, 不敢多做停留,将用完的浴桶收拾好便出门了。
    宋谏之方沐浴完走回榻边, 就瞧见床上的人已然滚到了床沿, 只差一点便要滚到地上去。
    她被人用被子捆起来了也不老实,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额际的碎发已经被汗浸湿了, 紧闭着眼睛一边抽泣一边努力挣脱束缚。
    奈何晋王殿下捆人的手法太娴熟,撄宁使上吃奶的劲儿,不过勉强挣出只胳膊来。眼下是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头脑又昏沉得很, 只能可怜巴巴的念叨着“热”。
    隔着层薄薄的眼皮, 她隐约察觉到外头的光线暗下来, 便知道那个坏蛋回来了。
    她早认出了眼前人是谁,但脑袋疼得厉害, 晕晕乎乎的, 也顾不上那尊活阎王是什么脾性了,她只知道自己再不透透凉气, 就要热到烧起来了,恨不得直接脱光了跑到雪地里一躺,才能解了眼下的燥热。
    撄宁吃力的睁开眼,只见站在床前的人穿了身软稠中衣,衣衫在灯烛映照下反着浅淡的光亮,瞧着就很凉快的样子。
    再往上,如墨的乌发带着湿意,搭在男人的肩头,更显出那张白璧无瑕的脸。撄宁对晋王殿下的美色向来是认可的,眼下如豆的灯光氤出小小黄晕,打在他脸上,让人觉得他脸色也柔和了起来。
    只是眼神太凶。
    可哪怕眼前人再凶,撄宁也只能指望着他救命。
    她垂在塌边的手颤巍巍拽上了宋谏之的中衣。
    触上去那一瞬实在凉快,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个颤,而后巴巴的仰起脸,想将自己整个人都贴到这件中衣上。
    偏偏一只修长匀称的手将衣角扯了回去。
    “我热,”撄宁闭着眼,昏沉的脑袋里只剩下了这个执念:“我要热死了……”
    她声音低哑,听上去可怜极了,像被薅着耳朵提溜起来的兔子,连挣扎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眼前人不肯放过她。
    他坐到榻上,明明已经离她那么近了,却不肯让她碰一下,而是压低声音追问道:“还认得我是谁?”
    伴随着这一句问,空气像悄然拉紧的弓弦。
    “热死了,我要热死了……”撄宁的犟脾气也上来了,也听不得他说什么,委屈的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
    话音刚落,她脸颊便贴上一只携着潮湿凉意的大掌,撄宁小小的抽了口气,毛毛虫似的拱着往前凑,这份凉意太珍贵,她如被捋顺毛的猫儿一般,唇间溢出点极轻的叹息。
    那只手却只是一触即分,不肯让她再多痛快一会儿。
    “我是谁?”他不依不饶的又问一遍。
    "坏蛋!"撄宁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胡乱喊道,只会折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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