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汤泽斌塞进陆清眠怀里,让陆清眠的手臂抱着汤泽斌,又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外套,打算藏起来再恢复时间,可他回头见到陆清眠唇间塞着的叶子,脚步又顿住了。
塞叶子只是江浸月一时调皮。
但陆清眠面上毫不掩饰的害怕和恐惧让江浸月的心越加滚烫。
他又走了回去,拿出手机,对着陆清眠拍了一张照片。
拍完一张不够,江浸月又伸手在陆清眠脸庞比了个耶的手势,又拍了好几张。
最后,江浸月干脆站在了陆清眠旁边,高举手机想来一张自拍合照。
可是陆清眠太高了,江浸月不得已飞起来一点,才让两个人的脑袋都出现在镜头里。
拍完合照,江浸月心满意足地披上外套离开,藏进了小巷里。
下一秒,世界恢复喧嚣。
戛然而止的尖叫声隔了许久重回序章,路人们纷纷捧着脸,惊恐地看向马路中央,大卡车又顺着惯性开出去一段路才刹车,司机立刻下车去看车底,被重启的人们聚拢过去,以为会看到车下一片鲜血淋漓。
可车下什么都没有。
大卡车司机不停地揉着眼睛,聚拢过来的路人也纷纷交头接耳,甚至有人说自己看到了长着翅膀的人飞过去抱住了一个小孩。
看到的人不少,大卡车司机也看到了,可事实摆在眼前,车下什么都没有。
陆清眠正抱着哭得哽咽、上气不接下气的汤泽斌站在马路边,看着这场闹剧。
他唇边咬着一片树叶,含在唇中的一部分已经被他咬碎了,苦涩的汁水在唇齿间蔓延。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陆清眠拿出手机,屏幕弹出一条短信。
江浸月:先把小斌送回去,其他的我之后再跟你解释:p!
似乎是怕陆清眠生气,江浸月还在后面加了个吐舌头的小表情。
陆清眠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抱着汤泽斌走回小巷。
马路上,在确定没有任何人被卡车压在车轮底下后,聚拢的人群渐渐散开了,他们三三两两地交谈着,猜测是不是车灯太亮导致的光影交错,让他们出现了类似海市蜃楼的错觉。
在对待无法解释的事情上,人们最会自洽。
等人都散开了,大卡车司机还揪着自己头顶稀少的几根头发在车底下四处查看。
最后,他从车后轮里揪出来了一只已经绞进车轮里的小孩拖鞋。
大卡车司机蓦地跪在地上,面色惊骇地喃喃自语:
“不是错觉……不是错觉……我真的看到了一个小孩,还有一个长着翅膀的人……不是人,是天使,是神明!是神救了我……”
大卡车司机的身体因过于惊骇而颤抖着,他开始对着前方的空地跪拜,“谢谢神明保佑,谢谢神明保佑,不然今天就出大事了……”
江浸月对这一切并不知情,他正藏在小巷上边的墙后,跟着陆清眠的身影无声地飞着。
陆清眠联系了汤泽斌的爷爷,没等走到小面馆,花白头发的老人已经拿着老式手电筒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汤泽斌还没从害怕中缓过神来,倒是没再大哭,只是抽抽噎噎的,看到自家爷爷过来,立刻从陆清眠的怀里下来,迈着小短腿踉踉跄跄地跑过去。
江浸月趴在小巷子的墙头,用外套拢好自己身后的翅膀,悄悄看着。
花白头发的老人停下来,却没将汤泽斌搂进怀里,苍老的手扯过汤泽斌,弯腰伸手就用力打在汤泽斌的屁股上,“我让你乱跑,让你乱跑!”
汤泽斌愣了下,立刻挣扎大哭,老人的手却死死揪着汤泽斌的衣服,怎么都不松手。
陆清眠微微皱眉,并未打算替汤泽斌隐瞒,直言道:“汤泽斌在卡车开过来的时候冲出了马路。”
一句话,让汤泽斌的哭泣挣扎停了下来,老人用力吸气,面上大骇,神情是极度害怕后缓不过来的扭曲。
他把手电筒扔在地上,开始更用力地打汤泽斌的屁股,沙哑苍老的声音嘶吼起来:“汤泽斌,你长本事了,你才多大?学什么不好,学别人自杀!你是要气死我啊!你知不知道错了!我今天打死你,省得你还跑去自杀!你知不知道错了!我是怎么教你的!我教你老实、善良,你呢?你怎么做的!”
在老人一声声的责问中,汤泽斌越哭越大声,稚嫩的嗓音大喊着反驳:“我没错!我没有错!是爷爷的错!是爸爸的错!是妈妈的错!”
“是大人的错!是妈妈先自杀的!是妈妈不要我了!我要去找妈妈,我想问问她为什么不要我了!我也不要当老实孩子,老实善良有什么用!像爸爸一样吗?死了连赔偿金都要不回来!像爷爷一样吗?人人欺负,连自尊心都没有!”
江浸月看着汤泽斌哭得一片狼藉的小脸,心脏紧缩,一种难言的情绪弥漫心头。
曾几何时,他也曾像汤泽斌这般哭闹,哭闹妈妈为什么总是那样让人尴尬,那样不要尊严。
面对小小的汤泽斌的哭喊责问,老人抖着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解释,只是重重地叹气,佝偻着腰把汤泽斌抱了起来,捡起手电筒,对陆清眠不停道谢,然后抱着汤泽斌走进了黑暗的小巷子里。
小巷幽深,老式手电筒橙黄的光渐渐消失了,只隐约能听到汤泽斌的抽噎声,和老人如破风箱般的喘气声。
江浸月还有些缓不过来情绪,陆清眠却抬头,直直地望向江浸月藏身的墙头,淡声道:“还不下来?”
江浸月一愣,左右看看,发现陆清眠的视线就是直勾勾看着他的。
陆清眠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江浸月扯着外套的领子,从墙边探出头,扇动翅膀,缓缓飞了下去。
小巷子两边的墙并不矮,江浸月飞下去时披在翅膀上的外套在身后飞扬,露出金光闪闪的六片羽翼和随着羽翼挥动流淌在身后如星河般的光芒。
他额前的长刘海随着微风荡漾,没有眼镜和口罩的遮挡,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映着熠熠光芒,眼底的金光如流焰滑动轨迹,深深映入陆清眠的眼中。
陆清眠漆黑的瞳仁收缩,定定地看着江浸月。
江浸月落地后拽下外套,像小孩子炫耀玩具般,只飞高了几厘米,在陆清眠面前转了几圈,展示着自己新长的翅膀。
“陆清眠你看,我有六个大翅膀!”
在不知不觉中,江浸月变了不少,他已经不再是最初因为长翅膀而害怕被当成怪物的江浸月了,他如今依旧害怕被人发现,可身后站着陆清眠,他至少不会再把自己当成怪物。
他能坦然地给陆清眠展示自己的翅膀了。
陆清眠一直未说话,只是看着江浸月。
江浸月想到什么,把一边最上面的翅膀伸展开给陆清眠看,“你看,我能给自己长羽毛了!”
随着翅膀伸展,羽毛越显蓬松,上面曾秃了毛的一片地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一片新长好的漂亮羽毛。
陆清眠垂眸看去,羽毛尾端灿烂的金光映入他的眸底。
“嗯,我看到了,”陆清眠抬眸看向江浸月的脸庞,“我收回之前的话,你不是秃毛鸡,江浸月,你很漂亮。”
你很漂亮。
江浸月小时候经常听到这句话,可这句话后面总是会跟着一句,这么漂亮,可惜不是女孩。
对于江浸月来说,漂亮不是好事,他厌恶这种漂亮。
江浸月的神情黯淡了几分,他强行扯起嘴角,企图掩饰过去。
陆清眠看到了,神情微敛,向江浸月走近一步,再次开口,语气格外认真:“江浸月,你很漂亮,与其他无关,只因为是你,你的漂亮没有任何错。”
江浸月微微张唇,没有口罩遮挡,脸颊上迅速染上的绯红是那么惹眼。
他磕磕绊绊地开口:“谢、谢谢。”
面对这样直白的夸奖,江浸月十分无措。
他慌忙下揪掉自己的一根羽毛,抬高手后松开,“我、我给你看看这个!”
尾端闪烁着淡淡金光的羽毛停在了半空中,没有丝毫要掉落的趋势。
陆清眠微眯双眸:“控制物体?”
江浸月摇头,“不是,”他指尖戳了戳羽毛,指尖上的光芒将羽毛环绕起来,像形成了一处独立的小空间,“我感觉像是……把这根羽毛停留在了时间的缝隙里,类似时间暂停。”
在今夜长出来第三对翅膀后,江浸月隐约懂了很多东西。
“你刚刚是用这种方式救下汤泽斌的?”陆清眠问。
江浸月点头,下一秒就见陆清眠从口袋里掏出一片被咬破一边的叶子。
“还喂我吃了一片叶子。”陆清眠冷淡补充。
江浸月僵在原地,停在半空中的羽毛失去控制,陡然掉落,被陆清眠接住,极其自然地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叶子挺苦的,你要尝尝吗?”陆清眠继续补刀。
江浸月视线左右乱瞟,努力寻找能让陆清眠不提这件事的方法。
突然,他脑中的某根弦动了一下。
江浸月仰起头,用特别认真的语气道:“陆清眠,我带你去试试这种能力吧?还挺好玩的,真的!”
怕陆清眠不相信,江浸月一边说一边用力点头,晃得刘海乱飞。
陆清眠表现出一点兴味:“怎么试?”
江浸月抬头看了看天空,冲陆清眠翘起嘴角,有点小得意的笑容特别可爱。
他把外套塞进陆清眠怀里,又主动去牵陆清眠的手,“抓紧我。”
随即江浸月用力扇动羽翼,六片羽翼的飞行能力不是曾经能比的,瞬间江浸月就带着陆清眠飞上了高空。
江浸月微微俯身飞行,双手向下握着陆清眠,陆清眠手臂高举,被江浸月拎在了下面。
脚下的高度瞬息万变,眨眼间两人穿过云层,街道变成了亮着光芒的蚁城。
江浸月自长出翅膀后还没这么畅快地飞过,他越飞越快,身后留下的细碎光芒在夜空中划下漂亮的弧线,羽翼下,蕾丝蝴蝶结大大的尾巴也随着翅膀摇曳着。
陆清眠的额发被风吹乱,他低头看着脚下漆黑的深空,眸中隐隐闪过些许兴奋,又被很好地掩藏。
江浸月觉得心情格外畅快,无论是偶尔穿过云层时隐隐扑在脸颊上的湿气,还是翅膀带起迅捷的风,都将他的烦恼越抛越远。
他们飞过一幢幢高楼,直奔h市中心的最高处,那里有一座立在塔尖的大钟。
某一幢高楼中,幼小的孩子趴在窗边,看到天上金色的光芒拖出长长的尾巴,转身惊喜地跟妈妈喊:“妈妈,我看到流星啦!”
暗夜中的高塔越来越近,江浸月终于想起来低头问问陆清眠的感受。
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高空的风也驱不散他们掌心的热度。
“陆清眠!你感觉怎么样?”江浸月第一次用如此邀功的语气跟陆清眠说话。
陆清眠的衬衫在风中鼓荡,他抬头,看着江浸月金灿灿的眸子,薄唇微勾,说出的话却让江浸月一下子飞歪了。
“挺好的,特别锻炼臂力。”
江浸月有点尴尬,翅膀用力扇动,不断加速,终于带着陆清眠落在了塔尖的巨大钟表面前。
大钟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转动着,靠近时那声音更加清晰。
江浸月看着比他人还长的大钟指针,回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陆清眠,本想跟陆清眠说说话,却不想陆清眠没有看向大钟,也没看向高塔下的城市,而是定定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