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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宅邸的时候,小池跟上谢翾,还是忍不住劝道:“公主, 您当真要去吗?那位指挥使脾气不太好。”
    这京城里若说那位太子殿下恣睢暴戾, 但太子好歹顾及了些表面上的体面,但那位司狱就不一样, 若惹得他不悦, 人他是真杀。据说前些年有位高权重的官员冒犯了他的师父, 当晚那官员就被抓到黑牢去,后来被送出来的时候连人形都没有了。
    圣上听闻此事震怒, 但此人修为实在太高,朝廷也离不开他, 所以只是降了半职作为惩罚,过了大半年他又恢复职位了。
    身后有当朝皇帝做靠山, 那位司狱行事肆意, 寻常人都不敢惹他。
    小池是知道谢翾脾气的, 她怕谢翾一时失言招来杀身之祸,太子要杀她不过下毒而已,若那指挥使真冲到公主府来, 还有谁能拦得住?他可是化气八阶的绝顶高手啊!
    “公主, 他行事几乎不顾后果……”小池提醒谢翾。
    谢翾登上马车, 她对小池笑:“左右不过一个‘死’字对吗?”
    “落入司狱手中被那些刑罚伺候,那可比死还可怕!”小池想, 这位禹国来的公主还是有些天真。
    谢翾哪里是天真, 她只是不惧死亡,亦不惧那所谓的酷刑, 这些她都见识过了,不过如此,她不是还活过来了么?
    “无事,到时候他真来了公主府,我先命人掩护你离开好吗?”谢翾继续笑。
    她将马车帘子放下来了,只余下门边上的两串珠帘摇摇晃晃。
    小池哆哆嗦嗦地坐了下来,听到谢翾说要先让她跑,她还有些感动,但面对那位指挥使,她真的能跑吗?
    ——
    苍白的手指在只漏下一线天光的牢狱里抬起,指尖拈着一道细细的黑线,此时暗芒一闪烁,他指尖用了力,将黑线扯紧。
    瞬间压抑痛苦到极致的闷哼声响起,黑暗处响起滴滴答答的水声,也不知是那受刑之人的汗水还是血水。
    被绑缚着锁链的囚犯皮肤下隐隐有黑线的痕迹蜿蜒而过,这神秘的刑具竟然能在没入皮肤之后与血肉融合在一处。
    黑线从受刑人的指尖探出,在黑暗中绷紧,随着那苍白手指的用力,受刑人的手臂竟像被牵动的偶人似地抬了起来。
    黑线连接着一枚散发着寒芒的钉子被击飞到牢狱一角,活生生将受刑人吊了起来。
    做完这些,秦焕才满意地收回手,他在黑暗中依旧能清晰视物,只低头去摊开卷宗,笔锋晕开浓墨,悬于纯白纸张上。
    “说吧,你是如何毒害禹国公主的。”冰凉低沉的声音响在黑牢里。
    谢翾中毒,明眼人都能猜到背后是太子动手,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罪责推到太子身上,所以这时候朝廷就需要一位替罪羔羊,这替罪之人又可以成为除去政敌的手段,所以即便此时被黑线吊着受刑的对谢翾中毒一事一无所知,却要被逼迫着承认这罪行。
    在秦焕眼里,这是少有的能在他面前撑过三天三夜的犯人,不过无所谓,不论他的骨头再硬,他也有办法撬开对方的嘴。
    吊在牢狱里的黑线逐渐收紧,直到将那犯人的手臂肌肉都绞得皱缩起来,痛苦的哀嚎声终于是不受控制地响起。
    墨笔已停在卷宗上许久,浓黑墨水滴落,在纸上洇开一团墨点,秦焕的手还是纹丝不动。
    就在那哀嚎声濒临崩溃的时候,守在黑牢外的狱卒战战兢兢地跑了过来。
    “大人,有人求见。”
    “谁?”
    “禹国公主。”
    “不见。”
    “禹国公主已经……已经进来了!”
    此时黑牢外轻快的脚步声响起,谢翾的脚步轻盈优雅,像是高居于蓝天的飞鸟在窗台上闲庭信步,这是黑牢里少有的声音,那些囚犯的步伐沉重,还伴随着锁链的拖拽声。
    “公主,前方就是黑牢重地,请您留步。”
    “公主,停下。”
    “公主,难道你也想进到牢里去吗?”
    狱卒的劝阻声不断响起,谢翾充耳不闻,跟在她身边的侍女早在司狱司外就不敢进来了,这里的部下也拦着她。
    但她想要见谁,没有人能拦得住,身后的狱卒想要将她抓出去,却追不上她轻盈的步伐。
    黑牢构造错综复杂,为了防止犯人逃跑,这里几乎是一个迷宫了,但谢翾竟然能在其中穿梭自如,找出通往深处的正确道路。
    所以,待秦焕转过头的时候,便与谢翾冷漠美丽的眼睛对上了。
    被打扰审讯的不耐在秦焕眸底一闪而过,他可不管面前的这位姑娘是哪国的公主。
    苍白手指勾着黑线猛地一扯,竟然将黑线从受刑人的身体里直接抽了出来,伴随着飞溅出的血珠,受刑人颓然倒地,仿佛散架的木偶,而后那黑线毫不留情地朝谢翾飞了过来。
    这禹国公主既然执意要进来,干脆就让她留在这里好了,秦焕淡淡瞥了一眼谢翾,便直接出手了。
    谢翾才懒得将自己为数不多的法力浪费在抵挡这一招身上,她只站定在原地,盯着秦焕,等到那击出的黑线带着不可抵挡气势朝她飞来的时候,她终于舍得开口了。
    她只是平静地说出了两个字——那个在冥界被她亲手行刑审判的、在人间里以凌迟之刑送她死亡的刽子手。
    “秦牧。”
    在谢翾说出秦牧名字的时候,秦焕手背上青筋暴起,小臂上肌肉绷出坚定的线条,他竟然硬生生将击出的黑线扯了回来,但这刑具似乎有自己的生命,它一定要击中什么东西才肯罢休。
    在秦焕与谢翾平静的呼吸间,黑线被秦焕控制着缠上自己的手臂,刹那间鲜血飞溅,染上秦焕的绛色衣裳,融为一体。
    谢翾就是故意的,她分明可以在刚见到秦焕的时候就说出他师父秦牧的名字引起他的注意,但她偏偏要等到秦焕出手,她笃定秦焕在听到自己如此说之后不会伤害她,所以这黑线只能击回他自己身上。
    可她此时却装出一副被秦焕吓得到现在才说出话的模样。
    “哎呀,你受伤了!”谢翾挑眉,朝秦焕靠近,故作关切地说道。
    秦焕没管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只回身一把掐住了谢翾的脖颈,他只打算留谢翾一条命,可没打算怜香惜玉。
    谢翾的细眉蹙起,她眨了眨眼,柔声说道:“秦焕,我见过你师父。”
    因为脖颈被秦焕掐着,她的声线破碎嘶哑。
    “他死了。”或许是想让谢翾说更多话,秦焕将手松开些许。
    “禹国公主在京城外遇袭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谢翾的眼睫微垂,流畅的谎言脱口而出,“我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身受重伤之时灵魂去了冥界。”
    “这世上有幽冥之地?”秦焕冷冷的声音响起,他从未信过鬼神之事。
    “你师父是在京城外的废桥下把你捡回去的,他给你买的第一件衣裳是天蓝色的,买大了,那时候他还没什么钱,带着你去找店老板换一件,吵了很久的架。”进入地狱的罪魂在审判者面前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只要谢翾想,她就能看清秦牧一生所有的细节。
    秦焕抵在谢翾脖颈上的手指颤抖着收紧,而后又缓缓松开,黑牢里昏暗光线下他的眉眼深邃,看不清他的神色。
    谢翾听到他冷声道:“闭嘴。”
    “你师父还说,他死前还领悟了一招半式,没来得及教给你。”
    ——这招倒是用在她身上了,谢翾掩下的黑瞳里闪过一丝嘲讽之意。
    所有隐秘的记忆都与谢翾说的话一一对上,这一切都昭示着谢翾说的是事实。
    “你师父将那招传给我了,说让我教给你,这是他死前唯一的愿望了。”
    谢翾三言两语便把事实篡改,秦牧确实将自己还没教给秦焕的招式教给他没错,但他可没拜托谢翾这个恶鬼帮助她。
    真相夹杂着谎言,在这黑暗的地牢里却显得格外动人,秦焕将谢翾推开些许,他相信了谢翾。
    谢翾却未曾像别人一样害怕地远离他,她关心地靠了过去,拿出自己怀中的白帕按在秦焕受伤的左手上。
    “对不起,你受伤了。”谢翾惊恐又脆弱的声音响起,“秦指挥使,你应该让她打在我身上的。”
    愚蠢、天真、娇弱——秦焕脑海里闪过这么几个词语,死寂冰冷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你会死。”
    “秦指挥使一见面就要把我杀了吗?”谢翾被吓得手抖了起来,手里白帕却还是努力按着秦焕的伤口。
    “走开。”秦焕说。
    “流这么多血,你会死吗?”谢翾没走开。
    “不会。”秦焕有些不耐烦了,“滚。”
    谢翾的手还是没收回去:“秦指挥使,你先去疗伤好吗。”
    秦焕攥在身侧的手抬起又落下,他想现在就杀了谢翾,奈何她身上还带着他师父的遗言。
    “我会杀了你。”秦焕冷声道。
    “那先起来,出去请大夫过来看看好吗?”谢翾柔声问。
    她一开始就存着让秦焕自作自受的心思,此时却显得无比善良温柔。
    在扶着秦焕站起来的时候,谢翾的视线与黑暗里那对亮得惊人的眼睛对上,这是秦焕正在审讯的对象。
    “秦指挥使,走吧,去我府上,我和你说说你师父的事,顺带我给你请大夫,可以吗?”谢翾自然不会让秦焕再留在这里,万一黑牢里的人真被他审死了怎么办?
    她猜出秦焕现在在审讯些什么,毕竟京城里最近就发生了这么一两件大事,太子府的人司狱司不会抓,现在他们一定借此发挥将政敌抓了过来。
    太子的敌人她自然是要保下的,所以谢翾才非要带着秦焕离开保下犯人性命。
    ——
    “公主,公主不会死在里面了吧?”司狱司外,小池急得在原地走了好几圈,她有好几次都想要闯进去将谢翾带回来,但面对秦焕的凶名,她还是没能鼓起勇气。
    最后实在没有谢翾的消息,小池又想起谢翾说的让她先跑之类的话,终于积蓄了勇气。
    “领我去见公主,她真死了禹国那边不好交代!”小池冲到司狱司门外,对这里的狱卒严肃说道。
    此时,两道脚步声响起,谢翾走在前,身后的秦焕身材高大,他身着绛色官服,苍白的面庞出乎意料的俊美。
    最让人心惊胆战的是,此时受伤的竟然是秦焕本人,他操纵的黑线极强,他自己受了一击,手臂上鲜血一直往下落,谢翾按上去的白帕还没被他丢了,只是被揉皱了,被殷红鲜血浸透。
    “公……公主!”小池吓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回府。”谢翾被侍女牵着登上马车,柔柔笑道,“秦指挥使受伤了,请大夫到我府上吧。”
    秦焕也被送上同一辆马车,他只坐在外边,没进去。
    小池都快晕过去了,好在身侧侍从还扶着她,这要她如何敢上马车伺候谢翾?
    “秦指挥使,进来吧,我侍女怕你呢。”谢翾掀开马车帘子,对秦焕说道。
    秦焕死死盯着她,片刻后,他竟然真钻进了谢翾的马车。
    小池内心在尖叫,她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那位司狱司的杀神竟然在听他们公主的话。
    谢翾进去的短短一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小池都不敢想象。
    她哆哆嗦嗦登上马车,还不忘交代人去找大夫。
    马车醒过景王府,停在了谢翾家面前,谢翾与秦焕走进公主府,府邸内有小厮奔了出来,打算去医馆寻找大夫。
    此时的景王府内,凤洵看似在院子里看书,又好像洞察了王府外发生的一切,他将之前救下的大夫蒋通唤了过来。
    “去禹国公主那里吧,她需要你。”凤洵对蒋通交代道。
    “禹国公主受伤了吗?”蒋通不敢相信生吞剧毒的人能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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