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慧娟听了,不知他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一时并未开口,手里的篮子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但不等她想好该回什么,宋浦为已经接过了那篮子,等他走到门边时那陈庚望一眼也不瞧那盖着布巾的篮子,不再等那妇人回答,抬起脚就出了这院子。
宋慧娟没有瞧见陈庚望的神色,但宋浦生却直白的感知到了陈庚望的变化。
三人到了那知青点时,正赶着这时候没甚活计,几个男青年竟破天荒的晒起了被子,又洗了头发,等他们进来时正瞧见那湿淋淋的头发还正滴着水,落在□□的极为健康的小麦皮肤上随着呼吸滑动。
这时下,男人们在白日里洗洗涮涮并不如妇人们要求甚多,时下的人们认为男人们叫人随意看上两眼并不吃亏,但妇人们却是不同的。
那院子里的几人瞧见了陈庚望并不陌生,纷纷主动打了招呼,“庚望大哥。”
陈庚望笑着回了他们,又问道,“学清不在?”
“在,在,”说着,已有人高声喊了起来,“学清,庚望大哥来了。”
这知青点的人至今不知赵学清和陈庚望的关系,只以为和他们一样都是上山下乡的知青,除了这赵学清是原是这附近村寨里的,是以还不曾产生什么说法。
喊得一声,瞧着陈庚望身后的两个陌生人又看了两眼,便听陈庚望主动说道,“这是你们嫂子那边的娘家兄弟,和学清是从小打过交道,今儿来瞧瞧。”
这话说出口算是解了几人的疑惑,塞住了他们的嘴巴。
话才说完,就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男青年从里面走出来,神色说不上是明是暗,但又走几步,瞧见陈庚望身后的那两张熟悉的面容,便笑起来,“你们怎得来了?”
话是这样说,还是伸出手和陈庚望握了手,又和宋浦生握了手,亲昵地拍了拍宋浦为的肩膀,“你小子!”
几人打过招呼,赵学清忙让几人进屋来坐,又倒了热水,仔细问得几句宋浦为在里头的事,从始至终都是笑眯眯的,叫那原本紧张的心里也跟着轻缓了许多。
说到最后,宋浦为的嘴角竟露出了笑容,那嘴巴和宋慧娟笑起来是有几分相似的。
宋浦生还是成年了,说起话来也知道轻重,更有了做大哥的稳重,陈庚望更是不必说了,浑身的当家做主的样子,脸是不会轻易笑得出的。
“这就回了,大姐还在家里等着,”宋浦为不肯接受赵学清的挽留,临走前把那瓶烧刀子和纸烟留下,还把那篮子里的包子拿给赵学清,“这包子是大姐包的,学清哥好久没吃过了吧。”
这话说到最后,那陈庚望的脸色愈发叫人瞧不明白了,只有那握紧了有些发白的手背在身后。
这一幕赵
学清并宋浦为都不曾瞧见,唯独落在了一旁的宋浦为的眼里。
这边,宋慧娟忙着做饭,那蒸包子用的野菜还有剩余,她便做了杂面条拌着野菜,又卧了几个荷包蛋放在碗里,等人一回来再滴上几滴香油,就让人馋的流口水了。
等陈庚望三人回来,这饭就不是像他们夫妇二人一般坐在厨房的案桌前吃了,换到了堂屋的方桌上。
因着宋浦生他们也算不得上甚外人,是以这一回宋慧娟也跟着坐到了那方桌上,只是怀里抱着小家伙,喂他吃过奶哄着玩上一会儿才抽空吃了饭。
饭后,几个男人坐在桌前说了小半个钟头,宋慧娟却是在厨房里忙活着。
等两边结束,也是时候要回家了。
这回宋慧娟倒不用多交代什么,明儿她也就回去了,甚都来得及。
等宋浦生这二人走后,宋慧娟便又坐在檐下拿起了苇子开始忙活,总没有个停闲的时候。这会儿的陈庚望倒没有出去忙活,也拿起苇子一片片洗净铺到地上,等晒干后再用镰刀劈开。
日子总归都是要过下去的,这样过似乎不是不能接受。
这时,宋慧娟看着陈庚望使着气力一下一下地洗苇子还是这么想的,等到那臭脾气上来的时候又要发生转变了。
等到晚上吃过饭,宋慧娟提前收拾了几块小家伙用的尿布,又装了些白面馒头,这才熄了灯上床。
本以为陈庚望的那股子火气已经撒了,她便仍是一人作一床被子躺了进去,一整日都忙着做活,身子一沾床就困得厉害,但有人还有力气,不折腾出来是不肯罢休的。
宋慧娟不晓得他这几日是怎么回事,想了半天也只有那几个包子的事,却不想他现下的脾气竟是连几个野菜包子也容不过去,这幅样子总叫她看得奇怪。
思来想去,还是没想出上辈子他可有这样的做派,或许是从没有的,那时只她闹了一回,再后来二人都是摸着做夫妻的尺子,慢慢地也就忍过去了。
这样的情形,终究还是没有的。
等他折腾了一回,宋慧娟已经困得实在睁不开眼,想着明日得早早地出门,却不想他还要再一回,她晓得陈庚望这个人的性子,也就由得他去,自去闭上了眼。
那陈庚望看这妇人随意的样子,也失了兴趣,翻身而下去打了热水来,与二人稍擦了一番才睡下。
第二日,宋慧娟醒的也是有些晚,醒来时才想起昨日竟是累得忘记洗身子了,坐起来后并没觉得黏腻,伸手拿衣裳时才瞧见陈庚望正睁着眼瞧她,见她看了过去便又闭上了眼睛。
“起吧,”宋慧娟没多说什么,只赶紧起床穿了衣裳喂了小家伙忙进了厨房做饭去。
等那脚步声离得远了,陈庚望才从被褥里直起身子,他穿好后进厨房时那妇人正点火要烧锅了。
一人坐在屋内忙着做饭,另一人便又坐在檐下收拾起了那团苇子,总是过日子罢了。
第87章
等这顿饭吃过,宋慧娟抱着小家伙,陈庚望提着竹篮子这就再次踏上了小路,一步一步朝着那曾经生长了十几年的地方走去。
这一日是农历的二月二,依着他们这里乡下的风俗,出嫁的女儿是由家里的兄弟去请回娘家的,并着那姑爷和小外甥或是外甥女,一家子热热闹闹的。
是以,这一天的小路上是挤满了人的,甚至多是相识的人,要是走在路上相互认出来了,必要停下来说上几句才能再度出发,尤其是陈庚望这样满日里在大队上走动的人,认识的人更是不少。
即使宋慧娟草草吃了早饭,提前一日收拾好了东西,等到大宋庄看着日头也是晌午了。
这一日宋家的人都在家里等着宋慧娟回来,还特意让宋浦华从地窖里抱出了仅剩的一颗白菜,又去杀了一只鸡,打算做一顿鸡肉炖粉条。
宋家众人一个个都已经有条不紊的忙活起来了,等宋慧娟推门进来就瞧见满院子竟空无一人,老宋头和宋浦生在地里翻土,倒是两个小的在灶屋里忙活着,一个烧水,一个正杀鸡褪毛。
“杀鸡了?”宋慧娟抱着小家伙直到走进厨房出了声,那忙着的兄弟俩才注意到他们大姐已经到家了。
“嗯,爹说这鸡大了,能吃了,”宋浦华瞧见宋慧娟,高兴地直撂下灶火,直直跑了过去。
宋慧娟摸摸宋浦华的头,本还在忙活的宋浦为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忙洗了洗手,几人一起出了那狭小的灶屋,这时宋浦为才瞧见院子里的陈庚望,忙喊道,“大哥。”
陈庚望听了点点头,把那妇人准备好的篮子递了过去,宋浦为接过,又去看宋慧娟。
宋慧娟没想到他现下竟瞧着有几分害羞,不甚大方,“我在家提前蒸的馒头,正好中午热几个吃。”
宋浦为得了她这话,随即从那篮子里拿出几个馒头,剩下的便挂在房梁上了。
宋慧娟这才又问道,“爹可是不在家?”
“在哩,在哩,”宋浦华快快回答,指着后面的自留地,“正和大哥翻翻地,爹说过些日子好浇水。”
宋慧娟知晓了他们的去处,便再不担心,一旁的陈庚望接过了宋浦为倒的热水,喝了两口,自去那地里和人说话去了,怎也比这一群妇人孩子说得来。
至此,宋慧娟几人又钻进了厨房,宋浦为仔细清洗了那鸡,又开膛破肚,宋浦华倒也不肯让他大姐上手,只教她坐在一旁,好好是要给他大姐显露一手。
宋慧娟也便抱着怀里的小家伙,一会儿和他吱吱呀呀的说着话儿,又一会儿指导宋浦为几句,又或是回答几句宋浦华的稀奇问题,听这个小话痨唠叨几句。
没得半个小时,便听得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宋慧娟又从灶屋里钻了出来,老宋头手上拿着一把铲子,宋浦生手里推着一把犁,陈庚望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等他们又一一洗了手,老宋头这才从宋慧娟手里接过小家伙,抱着他坐在太阳底下逗趣了。
这时,宋慧娟便腾出了手,想着干脆上手自己做了便罢,奈何拗不过宋浦为,还是坐在灶火旁陪着他们把这一顿饭做了出来。
一口地锅,等菜做好后,才又慢慢煮起了粥,仍是红薯粥,里面掺了点豆子。
这鸡肉炖粉条端到是方桌上,几人坐下来时,那锅里还是正煮着粥,好在地锅火大,也用不得太久。
这一顿饭吃得宋浦华拘谨,非是他一个人如此感觉,宋浦为自打回来的这些时日都静得很,再加上他那大哥,这顿饭倒不如他期待的那样了。
原以为他二哥也好好的回来了,正赶上他大姐也回来,想着这饭终于不是那样难捱了,可没想到现下这饭桌上的氛围却愈加安静,倒是宋慧娟和陈庚望生活得久了,慢慢地就觉不出什么了。
宋浦生还是大些,能和陈庚望说上几句,饭吃到半截,小家伙睡醒了又开始闹人,倒也渐渐缓和了些坐得僵硬的宋浦华。
终于吃过了这饭,几人坐下来说起话来,宋慧娟算了算日子想起竟是快到征兵的时候了。
“队里可说征兵的事没?”宋慧娟手上哄着小家伙,抬头去问宋浦生。
闻言,正和陈庚望说话的宋浦生便顿了顿,好一会儿才笑着对宋慧娟说,“还没打听哩,这也不急,谁知道有没有个准儿?”
宋慧娟看着他这幅样子,想着怕是因着宋浦为这一回的事他还是不放心,不肯离了这一家子去谋自个儿的前程,“这些日子可得多打听打听,可不能忘了,这是大事。”
宋浦生倒也不拒绝,点头应是。
不曾想陈庚望却开了口,“这会儿倒不急,再过上半月该是下来了,到时候队里都得贴纸通知哩。”
听了陈庚望的话,宋慧娟的心虽是明白,却还是对宋浦生现下的态度有些忧心。
几人对这事没说得几句,又去地里忙活起来了,宋慧娟自然也闲不下来,去那几个房间挨个搜罗了些衣裳,放进盆里,打算趁机好好洗上一洗。
她这一动手,宋浦为和宋浦华就坐不下了了,宋浦为忙着给他大姐抬水,宋浦华就担起了看着小外甥的担子,且不能叫他饿着了。
等着院子里只剩下宋慧娟并宋浦为两人时,宋慧娟拉过一张小凳子坐下,又对宋浦为摆手,“坐下歇会儿。”
宋浦为放下手里的水桶,听话的坐下。
宋慧娟瞧着他低着头,白白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教她心疼得厉害,“咋了?可是爹又说你了?我好容易回来一趟,也不给大姐露个笑模样。”
宋浦为知晓他大姐的心思,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捏了个奇怪的笑容对着他大姐笑。
看着他这样苦涩的笑容,更叫宋慧娟心里难受,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我知这一回你心里难受,叫你为着家里低头怕是不易,你要想怨就怨我,我原想着只要看着你全乎儿的回来就成,可现在瞧见你这个样子才知道我怕是做错了。”
“没,”宋浦为连忙摇头,“我没怨大姐,也不怨家里,只怨我自己不听大姐的劝闹出了事,还连累着家里为我跑上跑下,搭了这么人情,以后咋也还不完了。”
说着,又垂下了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在,宋浦为还是和他大姐说实话的,宋慧娟听了这才明白他的心结生在哪儿,也就不那么愁了。
“这有甚哩?”宋慧娟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为着你家里作甚都是心甘情愿的,只要你以后不犯糊涂,这都没白费,难不成以后大姐要是有了啥事,你就不伸手帮大姐了?”
“不是,我咋会不帮着大姐哩?”宋浦为着急的抬起了头,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不过是他大姐在宽他的心,心里那压着他喘不过来气的石头却也好受了许多,他大姐那双粗糙的手轻轻地抚摸在脸上不甚光滑,却教他有一种心安。
“这就成了,”宋慧娟拍了拍他的手,“一家人遇上事伸手帮忙的哪儿还叫一家人?我咋说也是你大姐哩。”
“我知了,”宋浦为点了点头,瞧见那木盆里的水少了,又站起身去打水。
好歹家里的事一桩桩都能过得去,家里的人也都还知道围着家里转,总是教她能缓上一口气。
到了下午三四点,陈庚望就要先他们娘俩一步回去了,按着风俗讲要等到第三天才能来接他们回去。说是接,其实现下就宋慧娟他们娘俩,哪里需要陈庚望跑一趟,她自己也是能回去的。
宋浦生把陈庚望送到村口,宋慧娟却没走那么远,只在家门口对着他摆了摆手,不等陈庚望多说两句,自抱着小家伙进了院子去。
等陈庚望一走,这家里的氛围明显活泼了许多,尤其宋浦华最为明显,又开始跟在宋慧娟身后跑来跑去了,活似个小尾巴一般。
等到晚间,宋慧娟仍是没动手,宋浦为和宋浦华相互打着配合做的饭,比着晌午那顿饭清淡不少,但填饱肚子已是很好了,还为着小家伙煮了碗鸡蛋羹,奈何这小外甥还没生出牙齿,却是叫宋慧娟哄着宋浦华吃了干净。
夜里,宋慧娟仍是睡在她那间小屋子里,那里的被褥早早地就被他们晒了一遍了,谁能想到自己的被子还不一定晒的几个大老爷们,竟会特意给她晒了一整天。
哄睡了小家伙,宋慧娟看着那还亮着灯的西屋,便进了去瞧了瞧那兄弟三人,一同躺得紧凑,每人一床被子,倒也不嫌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