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大理寺十载,早就已经看透官场内的弯弯绕绕,所以学来那些暗中留一手以对付人的本事。
比如初一差人送去刑部的那张是抄录的,只是这件事他从来都没有男子说过,他竟然这么肯定自己留存原件。
林业绥两指夹着薄厚均匀的纸张,负过手去,温润笑道:“裴少卿浸润朝堂多年,要是连多留个心眼都还需要人来教,乌水房怕是不必再去多想什么了。”
男子对自己隐瞒的行为毫无责问。
裴敬搏望着男子的背影,又抬头望天,彷佛行事不必告知他,他也自会知道,就好像头顶的这天。
长乐巷道,奴仆恭恭敬敬的送中书舍人登车离开,要回去的时候,他又听见车轮碾过地的声音,回头看见是他们家主的车驾,不愿僭越的站在原来。
男子弯腰出车舆,下车径直往家中走去。
奴仆也跟着转动,连忙开口:“家主,中书舍人来传陛下的话,说是让家主带上女君一起去参加宫宴。”
今天兰台宫里有端阳宴,宴请的都是四品以上官员及外命妇,晡时就要入宫去赴宴。
林业绥眸子暗下来几分,幼福还未得到诰封,为什么要特诏。
【作者有话说】
[1]《赤松子章历》记载地腊:这日五帝会校定盛...
[2]【神锦衾出处】——唐·苏鹗《杜阳杂编》卷中:“唐元和八年,大轸国贡重明枕、神锦衾、碧麦、紫米……神锦衾,冰蚕丝所织也。方二丈,厚一寸,其上龙文凤彩,殆非人工。”
第50章 拨弄莲子
一阵风裹挟着热气, 从东面吹来,吹到西边的屋舍里,庭院里的竹林簌簌作响, 但是吹得人不舒服。
谢宝因刚从玄都观归家, 连屋舍里面都还没有进去,走过屋舍外面的廊庑后,站在庭院阶前的背阴处,看着那些仆妇端着漆木盘走过来。
仆妇几个在庭院里站好,由其中一个回禀:“女君, 东西都已经备好。”
谢宝因垂下视线看去,想了想, 还是以扇遮阳,下台阶去到庭院里面,仔细的把这些东西都给看了看。
驱邪的锦囊、香草人胜,还有长寿缕都有, 粽子也拿了九索,一索九个,应该是刚从疱屋拿出来, 绿色箬叶上面还沾着粘腻的水汽。
她松开, 拿手帕擦手:“内馅填的是什么。”
这件事情只有在疱屋的人才知道,前面的仆妇闭声, 端着粽子的仆妇回禀:“填的都是时令素馅,菌菇、藕片、笋子、菠菜、荠菜、雪里红还有茭白全部都有。”
谢宝因听后点头, 往另一处问道:“淄车备好没有。”
玉藻看过来, 在去玄都观前, 女君就把事情嘱咐下来, 但是现在都还没有看见奴仆来。
因为隔得比较远, 所以她提高声量起来:“女君嘱咐下来后,我不敢耽误,立马就去跟那些奴仆说了,刚才归家看见巷道里面已经有奴仆在,应该是快备好。”
她的话才刚说完,屋舍远处就跑来一个家里的奴仆,一边擦汗,一边喘着气说淄车已备好。
天气实在是太炎热,谢宝因看见奴仆满头大汗,也不想再斥责,嘱咐仆妇送去解渴的汤水,然后嘱咐仆妇把漆木盘里东西都送去淄车上面。
屋舍外面的仆妇刚走,李媪和罗媪也来了。
站在庭院里面的谢宝因也走上台阶,进去居室里面。
两个仆妇走到屋舍外面的时候,变得安静下来,把汗擦好,然后才进屋舍。
已经在几案旁跽坐着的谢宝因看见仆妇来,伸手拿来竹简,上面有绫罗丝绢的明细,然后又让她们坐下。
李媪去旁边拿来两张坐席,给自己面前和另一个仆妇面前都放置好,跪坐下去后,请示女子:“不知道女君突然找我们是有什么事。”
罗媪跟着跪坐下来,不敢歪斜,紧绷着身体。
谢宝因翻开竹简,指尖沿着顺滑的竹片缓缓下滑,落在其中一根上面:“把花鼓歇纱、轻容纱都拿出两匹出来。”
毫州所产的轻容纱十分稀少,是一种没有花纹的薄纱,一直就有“举之若无,裁以为衣,其若烟霞”的美誉,每年炎夏都是拿来裁衣散热的,不敢拿来做其他的。
罗媪要问个清楚:“女君是要用来做什么。”
被一个仆妇这么问,谢宝因也没有生气,心里反而还赞赏起来,既然身为家中的奴仆,就要懂得恪尽职守。
“天子再往后会变得更炎热,夫人在宝华寺那里修行,虽然说山里是要比建邺城里舒服,但是再舒服,到了日正时分,热气不能轻视。”她从容说道,“端阳佳节,夫人是尊长,理应要送节礼过去,所以想着干脆一起送些纱。”
知道纱的去处,罗媪应下来。
谢宝因又重新低眼,淡淡扫过摊开的竹简:“三法纱、天净纱也都要拿几匹出来,嘱咐他们去送给宝华寺的主持。”
郗氏在宝华寺住了已经快有半年,虽然说有世家的威名震着,但是和建邺城隔着这么远,这些往来的人情还是要尽到。
她慢慢卷起竹简,又对李媪说:“再拿出一贯通宝,当成是夫人给宝华寺的,这一趟还需要你们替我和郎君去。”
两个仆妇赶紧撑着地,站起身来,其中年纪更大的李媪答道:“帮家主和女君做事是我们身为奴仆应该的,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做好。”
突然有侍女从屋舍外面进来,漆木盘上摆有两个漆碗,两个仆妇互相看了眼,以为女君还要宴客,转身就要离开。
谢宝因收起竹简,顺手放在几案一角,见状开口:“天气太热,吃完姜蜜水再走。”
这天气确实酷热,女君既然发话,两个仆妇高兴捧过碗:“多谢女君。”
等吃完后才走。
玉藻已经洗完脸,因为女君在屋舍里面嘱咐仆妇事情,所以一直不敢去打搅,而是去搬来一张胡床,坐在庭院里的遮荫处避暑,看见两个仆妇都已经离开,才起身去拿了个深腹的铜盆,端着凉水要进居室。
走到外面的时候,看见有侍女路过,她停下脚步:“你跟我进去一起侍奉女君盥洗。”
侍女赶紧来到屋舍外面,低下头:“是。”
两个人进去屋舍后,侍女走去内室东壁拿来女君日常用来的盥洗的巾帕,然后再走回来。
玉藻把铜盆放在几案上,直接在旁边跪坐着侍奉,从侍女那里接过巾帕浸湿后,稍微拧一拧,递给女子。
一直在流汗的谢宝因脸上看着依旧风淡云清,甚至还能够安安稳稳的跽坐在几案前看竹简,没有丝毫变化,接巾帕也是稳重,擦完脸和脖颈后,同样也跪坐在旁边的侍女拿在手里。
随后她双手放在水里濯过。
玉藻再递过去干的巾帕:“女君要不要在居室内用些冰块。”
室内虽然比外面要舒适,但是现在已经是日正时分,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要是放盆冰在这里,再扇风,出来的就是凉风。
“太过奢靡。”谢宝因擦干手上水珠,声音淡淡的,“嘱咐疱屋的仆妇烧些水拿进湢室。”
脸颊和脖颈的汗虽然被擦去,但是身体还粘腻着。
玉藻点头,然后从女子身旁起来,端着铜盆跟侍女一起出去。
端着铜盆去庭院里面把水倒掉后,玉藻亲自疱屋那边看着烧水,水刚烧好,马上就嘱咐仆妇提进去,然后又嘱咐仆妇另提两桶凉水。
等仆妇把水倒进浴盆里面,她亲自去倒凉水,一边倒一边用手试着水温,变成温水后,才去叫女君来沐浴,随后去把女君从前常含的那块蝉玉找了出来。
屋舍里面的可容两人躺卧歇息的矮足坐床也换上有凉意的坐席。
谢宝因沐浴出来,拢上轻容纱裁剪成的罗衣,接过玉藻递来的蝉玉,含在嘴里散热,这块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冰凉的蝉玉还是范氏给她找来的。
那年天下大旱,热死了很多人,最畏热的她虽然朝夕去省视,博得一个孝名,但是性命也失去半条,范氏知道她身体有顽症后,特意派遣家中奴仆专门去越郡购来的,嘱咐她每年暑夏,都要含着。
脱下木屐,躺在床足只有半指高的坐床后,困意也铺天盖地的来了。
玉藻就跪坐在旁边席上,扇着风,守着。
很快她就听到屋舍外面有声音,仆妇喊了一声“家主”,然后旁边的湢室被打开,水声传来。
她看着浅眠的女子,把纨扇放下,起身离开。
林业绥沐浴出来,顾及在屋舍庭院侍奉的都是仆妇侍女,虽然窗牗已经被合起,屏风的遮挡性也很好,但是浑身都不自在。
他擦干头发,去东壁穿上一件宽袖外衣,然后徐步到坐床边,看见女子蹙着眉头,顺手捡起纨扇。
微风一下又一下的落在女子身上,发丝吹起,罗衣紧贴。
他撇过眼,走过去几案旁,拿着一卷竹简看起来。
日昳时分,日头渐弱。
睡饱醒来的谢宝因捂嘴打起哈欠,然后吐出蝉玉,开口想要侍女不用再扇的时候,就看见男子坐在旁边,单手握着竹简在看,右手还拿着纨扇。
她半起身,动作轻柔的拿过纨扇,想要让男子安心看书。
林业绥还是被惊动,视线从竹简挪到女子身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伸手把她睡歪了的交衽罗衣领口理好。
这件罗衣是由没有任何纹样的薄纱裁成,但是仔细看,就能够发现纱下面的几个红印。
谢宝因发现他没有再看竹简,把蝉玉拿手帕裹好,说起今天的事情:“我前面去玄都观的时候,遇到了陈留袁氏那边袁家夫人魏氏,还有袁二娘子,我听袁夫人的意思是想要和我们议婚,把袁二娘子婚配给卫铆。”
林业绥收回手,随口问了句:“崔家那边呢?”
“踏春宴那天,我与崔四娘子的母亲委婉提过。”谢宝因以为男子心中还是属意崔家,但是自己却把这件办砸了,叹道,“要是郎君觉得袁家不好,改天我再去崔家说说。”
“不用,崔家既然不想和我们结秦晋之好,何必去强求。”林业绥唇角有了弧度,沉声道,“我记得父亲曾经说过,袁符郎也是高风亮节的人,袁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是一郡才女,两人教出来的女郎必定不会太差。”
谢宝因想的却是别的。
魏氏的夫君袁游现在任职的是从六品的符节郎,门下省的符玺局长官,掌管玺印符节,品级虽然不高,但是十分重要的位置。
其实说起来,两家没有什么不配的。
她垂眸眨眼,问道:“是不是也要去问问卫铆的意思,怎么说也是他要成婚,要是我这个长嫂给他娶到不喜欢的,那就成了怨耦。”
林业绥笑道:“改日我和他说就是。”
目的达到,谢宝因也笑开。
林业绥无意一瞥,不知看到什么,暗中深吸口气,放下竹简后,抚上女子的足腕,眼睛却一直望着女子的眼眸,低沉的声音里带了些质问:“长寿缕没了?”
谢宝因楞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赶紧解释:“沐浴的时候解了下来。”
林业绥视线落在某处,吐息重起来:“幼福,那里起来了。”
那里?谢宝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连忙遮住,纱太轻薄,又有凉意,便起来了。
她红着脸,忙说道:“你该入宫去赴宴了。”
林业绥手肘落在凭几上,撑着下颚,饶有趣味的看着:“昨夜好像还没有给幼福疏解过。”
女子有孕后,那里胀痛,红印就是他疏解后的结果。
谢宝因还没有开口。
男子又是体贴的一句:“痛吗?”
不知是什么引诱着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