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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急不慢的反诘回去:“叔父觉得如今适合出一个这样仁君吗?”
    林勤张嘴无言,这样的仁君,只会葬送王朝。
    “叔父别忘了,七大王又出身哪里。”林业绥抬眼,不再是晚辈的温和,而是林氏家主的冷厉,“那时天下就是郑氏子弟的了。”
    不论从国运民生,还是家族兴亡,博陵林氏都只能选太子。
    “你这么一说,我心中就明白了。”林勤也有振兴家族的理想,只是长兄逝去后,四处无门,现在这位新任的林氏家主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位列九卿,“林氏家主是你,你怎么选择,我都必会支持。”
    他也不禁感概,林氏几代,有文却无谋,到了这代,唯有林业绥精谋略。
    居室那边,王氏说到庭院里面的那个孩子,脸色沉下来,但是又硬笑:“那个妇人的孩子,昨夜你叔父归家后跟我说过,起初只是看她可怜,亲人与屋舍都被洪流卷走,孩子也奄奄一息,他没办法视而不见,所以才搭救的,但是这几个月相处下来,被妇人细心照顾,又想到我一直着急他的子嗣,所以就一起带回建邺了。”
    谢宝因安然踞坐:“那妇人日后就是叔父的...”
    王氏苦笑一声:“侧室。”
    谢宝因看见妇人眼里的落寞,不再说话。
    她听家中奴仆说过几句当年的事,王氏那时候努力劝导林勤为子嗣考虑的时候,他不仅不同意,还反过来怒斥,但是最后他竟然自己悄无声息的从外面带回来个妇人,这几个月里,他给王氏写了一封家书,但是却丝毫没有提过这件事,这才是最寒心的地方。
    王氏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好像比这个妇人的事情还让她觉得难以接受,在深吐一口气后,头痛的揉着头侧:“听说你二叔父一家也快要回到建邺了。”
    谢宝因伸手去拿漆碗,但是因为有孕,腹部隆起,所以坐的离案有些距离,努力够到后,浅笑道:“能回来就好。”
    王氏叹气。
    归家的时候,已经日沉。
    两人回到居室,沐浴过后,先后在临窗牗的矮床西面、东面跽坐,侍女已经在这里放置有泥炉,漆盘上面还放有红梨。
    围炉坐了半刻,林业绥把烤好的梨子放进漆碗里面,用木箸挑开梨皮,等晾凉了些,才递给咳症还没有好的女子。
    谢宝因吃了几口,软乎温热的梨肉从喉咙里面穿过,甘甜一下就沁入心脾,她眉头舒展开,想起王氏说林益要回来的消息是七大王告知的。
    前面王氏又故意拉她离开,看来是七大王已经在拉拢。
    他又选了谁。
    她咽下清甜的梨肉,身体稍稍挺直,往前面倾斜过去,另外舀了一口递到男子唇边,随意问道:“我听叔母说,二叔父一家快要回建邺了。”
    林业绥低头拿湿帕揩去指尖炭灰,同时也朝前倾去,大掌护住女子的腹部,然后张嘴,不急不慢的嚼咽完女子送到他嘴中的果肉后,颔首道:“大约在三春之季。”
    谢宝因面上盈盈笑着,心里却望着炉火想起别的来。
    被贬谪的林益一回来,那么博陵林氏丹阳房的子弟就已经全部在建邺,看来天子是要扶持整个博陵林氏了。
    乾坤初定。
    【作者有话说】
    [1]厅堂(住所中用来会客或作某些活动的房间,区别于“居室”),出自《魏书·杨播传》:“兄弟旦则聚於厅堂,终日相对。”
    第62章 突然要生
    腊月十五的时候, 天地变得一片缟素,已经下了三日的大雪。
    李媪从建邺城外回来,在长乐坊外下车后, 整个人都瑟瑟缩缩的往长乐巷走去, 脚下咯吱咯吱踩雪声没有断过。
    一路上,雪粒裹挟着细雨,时不时北风呼啸,刮得人脸生疼。
    从巷道进到高门里面后,她换好衣裳就直接去了西边女君和家主所住的屋舍, 只看见有两个侍女坐在庭前的台阶上面烤火说话。
    玉藻拿着鹅羽扇扇着炭盆,眼睛看向风雪不停的庭院:“今年这雨雪还真是多, 从十月就已经开始下起来了。”
    另外一个侍女拿木箸把薪炭夹进火中,听到这句话,也只说:“别墅的那些田舍翁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立冬北风多冰雪,立冬南风无雨雪’, 今年立冬吹得正是北风,怎么为这个感到稀奇。”
    被人轻视的玉藻也不甘示弱,继续说道:“不是稀奇, 以前的风雪比今年还要厉害, 路上全部都是被冻死的人,只是觉得今年最冷, 明明烤着火,还是觉得寒气都往骨头里去。”
    侍女笑出声, 虽然怕挨打, 但还是忍不住这张嘴要说:“田舍翁还说‘立冬补冬, 补嘴空’, 看来你今年立冬没有好好补。”
    玉藻被说到彻底没有话来应, 只好笑着去拧她的耳朵:“田舍翁在田舍里面,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的,还真是会辩口利舌。”
    李媪脱下身上挡御风雪的蓑衣:“下雪不冷,融雪才是最冷的时候,今年阴寒不暖,要多加注意。”
    玉藻看见炭火已经烧好,命侍女端去女君的居室里面,然后说:“只是天生异象,我有点担心女君。”
    李媪把脸上的笑收起:“女君还没有动静?”
    生产的前面一个月,孕妇需要搬到另外的居室,她们女君是上月中旬搬的,已经快一个多月了。
    玉藻摇头,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孕妇是足月才产,所以担忧起来:“女君这是第一次,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李媪看着这大雪,虽然心里也惊悸,但还是说:“不会有什么事的,天下有很多都是足月生产的妇人,这样生下来的郎君娘子身体才健壮结实,不用父母操心,很少会夭折,而且女君的身体一直很好,有孕后常在庭院里面散步,疾医也说胎位没有偏移,大约连生的时候都会很从容舒缓。”
    玉藻心里安定下来。
    李媪也赶紧走去位于屋舍东面的居室,这里靠近烧水的疱屋,生产的时候更方便,所以不是女君、家主平常用以起居的位于西面的居室。
    居室外面有侍女在侍奉。
    她不敢仪容不整,僭越失礼于女君,所以在整好衣裳后,才双手叠交,紧紧贴在腹前,低头进去。
    室中央有几案,几案四面都有坐席,还有炭盆放在旁边。
    因为已经有十个月的身孕,所以她们女君不能再跽坐,而是踞坐在北面的坐席上,为了舒缓脊背靠着身后的凭几,里面穿着白绢中衣,外面披着黑色鹤氅裘[1],累累乌发上面只有白玉弯蓖,左手拿着泛旧的竹简在安静看阅。
    整个室内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
    李媪不敢再上前,于不远处停下,行揖礼:“女君。”
    听到声音,谢宝因落在竹片上面的视线微微滞住,然后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看到是谁后,先是蹙眉,然后轻声笑起来:“听说前天你去看望家中那个嫁到新都郡的小女了,怎么不在那里多留几天。”
    李媪双膝弯曲,跪坐在木板铺的地上:“女君快要生产,我心里放心不下,所以赶了回来。”
    家里两位娘子都还没有议婚,连行敦伦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怎么可能能够应付妇人生产,恐怕到时候听见孕妇用力喊叫的声音都已经先被吓到了。
    三夫人月初就去往外郡探病,现在被雪封住赶不回来,林二郎也还没有行亲迎礼,新妇还在袁家,要是没有人在旁边看着,侍女又不知所措,那就会出大事。
    所有人都要被家主惩诫,性命都保不住。
    谢宝因双手慢慢把摊开的竹简卷起,她是第一次生孩子,心里对即将会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有顾虑,现在来了一个经历过的,终于安心:“风雪这么大,你是怎么回建邺的。”
    下了三天的大雪,积雪最厚的地方都能遮过膝盖。
    李媪笑起来:“在新都郡找了个经常来建邺做生意的郎君,给了些钱,他也就答应载我来了。”
    谢宝因把卷好的竹简用束带捆,扶着水腹,放在案上,然后又问:“你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说到这件事情,在女子面前继续跪坐着的李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宽袖里面掏出一包东西,用绢布裹得严严实实,递给女君看:“庆幸那时候有女君的恩泽,她现在已经从病榻上下来,这是她要我带给女君腹中孩子的金镯,在寺观里放了很久,能够保佑女君生产顺遂。”
    竹简虽然落在案上,但是谢宝因握着竹简的手却愣住,迟迟没有离开,不急不缓的看着,金镯上面没有任何的纹饰,腕口很窄,还有杂质在里面,应该是融掉家中所有金饰才打造的,她笑了笑,没有伸手去接:“只是一举手一投足之劳,不必如此,我心中虽然也感念她待我真心,但是你在林氏这么多年,应该也听过那些世家夫人经常说的轶事,这种东西最容易藏祸害,我当然相信你们没有害人之心,但是只怕无意中在那些寺观里无意中沾染到什么,这金镯你还是好好收着,就当是我送给你那外孙的贺礼。”
    李媪本来只是想着要对女君感恩戴义,但现在听女君这么一说,立马明白其中的利害,赶紧重新用绢布包好,放进袖里,然后膝行后退两步,双手交叠,额头抵在手背上,伏地拜谢:“多谢女君。”
    要是真的因为这个东西出事,她和自己的女儿、郎婿还有外孙都要丢命,可能连女儿的舅姑都不能在家主手里活下来。
    谢宝因瞥着伏跪的仆妇,神色十分浅淡,伸手向旁边的炭盆取暖,纤长的手指被烧到猩红的炭火称得更加白皙,她抬头看向正前方的窗牗,却发现紧紧合着,于是命端来热汤的侍女去推开。
    侍女跪坐着给女君奉上热汤后,才起身,悄声走去把南面的窗牗给打开,为了能有最好的光线,所以居室的窗牗都很大。
    看向窗外,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庭院里面的白色。
    已经直起身体的李媪依旧跪坐在旁边侍奉着,看见女君一直在看外面,以为她是在思虑,出声宽慰:“风雪现在已经开始减弱了,我回长乐巷的路上也看到有条狼氏在各条街、道扫雪,今天车驾肯定能够通行,女君不用担忧家主。”
    谢宝因听后颔首,双眸里终于有了云消雾散的清明。
    过去的四个月里,林业绥一直在处理大理寺中积压下来的案宗,很多都是从天下各郡送来的死刑以及徒刑的案宗,或者是京兆府难以决断才上送的案宗,因为里面牵涉的是世家子弟。
    虽然在孙泰、孙酆兄弟的事情发生过后,建邺里的世家子弟基本上都已经被家中尊长或者是家族严厉训诫过,一些家风清正的,也都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开始对族中子弟更为严厉,纠举族中的不孝子弟,关于世家子弟的案件于是变少,但是本性难治。
    三天前,林业绥日出时分刚离家,没有多久就开始下起了雨,然后是刮风,到食时已经开始飘起鹅毛大雪,日正时分的街、道、巷都已经变得寸步难行,而且这雪从下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停过。
    男子一直都不能归家。
    看见女君因为自己而变得开怀,李媪也跟着开始自负起来,眼睛看到女君隆起地方,忧虑道:“女君现在都还没有生,疾医有没有说是什么缘故导致的。”
    谢宝因看了眼跪坐在旁边的仆妇,然后伸手拉着鹤氅裘的衣襟,轻轻往里面拉了拉,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只是望着风雪,说道:“疾医来探过脉后,也只是说我和腹中胎儿都很好,不用忧思过重,父母虽然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了,但还是要看孩子什么时候愿意出来。”
    乳媪跟稳婆都是她提前选好看过的,半个月就已经住进来,因为是初次姙娠,所以几天前又派遣家中奴仆去请来疾医。
    初十那天就应该生的。
    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竟然让女君心里开始为此恐惧,李媪被吓得又要伏地:“女君说得是,是我着急想要见郎君娘子。”
    在她伏地之前,谢宝因摸着还毫无动静的圆肚,先淡淡笑道:“不怪你,我与家主也着急想见这个孩子。”
    李媪如释重负的咽下口水,然后行了个稽首礼,双手撑着地,站起来离开。
    室内没有人后,谢宝因的笑意也逐渐消失,她端起漆碗,饮了些热汤,便又从案上重新拿了一卷竹简,拆开锦袋的时候,突然看到木牌上面的“著作局”三字,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甚是欣慰的一笑。
    郑戎出事之后,郑氏子弟都已经开始自危,虽然收敛很多,但是郑戎杀主还逃脱二十年,已经擢他之发也难以续他之罪,天子为了彰显帝王威望,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任用过郑氏里面的子弟,所以在九月份的时候,身为著作佐郎之一的林卫铆顺利擢升为从五品上的著作郎。
    听说裴爽在上个月也擢升为正七品的侍御史。
    至于娶妻,林勤代林勉所写的通婚书是八月份送去袁家的,袁家那边在第三日就回了一封答婚书,然后林氏在九月正式上报礼部。
    纳币礼是趁着这场大雪还没有来的时候行完的,现在六礼也就只差请期礼,然后才能去袁家亲迎,礼数才能周全。
    日沉的时候,侍女端水进居室侍奉女君盥洗。
    等盥洗好,转身离开出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啊”的喊声,虽然声音很小,但是足够刺耳,奉水的侍女最先反应过来,走到一半,赶紧又回去,只见铜盆被随便放在几案上面,里面的水也撒了大半,地板上全是水迹,侍女已经仓黄屈膝跪坐在女子旁边:“女君。”
    谢宝因的手指紧紧抓着凭几,喉咙里的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喘着,冷静命道:“快去把稳婆、疾医请来这里。”
    【作者有话说】
    [1]鹤氅裘(鸟羽制成的裘。用作外套。)南朝 宋 刘义庆 《世说新语·企羡》:“ 孟昶未达时,家在京口 ,尝见 王恭乘高舆,被鹤氅裘。”
    [2]水腹:自脐以下曰水腹。——《释名》
    第63章 大圣大慈
    不过三刻, 家中女君要生产的消息就已经从西边屋舍传了出去。
    李媪赶来,玉藻陪在这位娘子的身边。
    谢宝因右手抓着凭几借力,紧咬着牙, 手指随着疼痛的袭来而收拢用力, 吐息也跟着急促,痛感减弱的时候,看着自己左手竟然还抓着玉藻的手,因为担心抓疼她,本来想要松开, 可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抽痛转瞬就来, 齿间不可控的溢出叫喊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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