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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年后,泽安元年,凌溪
    精致的地宫里,因为有了那颗八宝夜明珠而变得异常明亮。
    我闲闲地坐在偷香小居里那张雕花古藤躺椅上,将手掩在长长的水袖里,细细摩挲着那块玉佩。
    上刻四字:宗政澄渊。
    一旁的幽韵正执着针,绣一幅云海山色,珠光映在她白玉般的脸上,温润无瑕。停一停,她见我又在发呆,笑说:“怎么,又在想你的青梅竹马?”
    “想他?”我一笑,细细的牙齿咬着唇。
    十六年前,他弃我于荒野,害我差点被樵夫卖到青楼,青楼老鸨看我长得瘦弱,怕养不活,死活不肯买我。那贪财的樵夫又想将我卖给相府做丫头,相府管家一来嫌我太小,二来相爷刚刚喜得千金,怕我死了晦气,也将我拒之门外。幸好相府的老奶妈看我可怜,用十枚铜板买下我,全当养了个孙女。谁知当我满周岁,被老奶妈养得白白胖胖之后,管家见有利可图,强迫奶妈帮我签了卖身契。
    “你又在引她想这些事。”
    平和的男声在旁响起,抬头,是清肃温和略带严肃的面孔。他穿一身青色长衫,风姿如梅骨。
    就是这个人,我来到这个世界十六年,他一人陪了我十年。想着,我一笑,歪倒在他身上不起来,“清肃又去哪里了?一天不见你人影。”
    六岁那年,我在府门外捡到了精通医术却深受重伤的清肃。想施救,却苦于手中无药。正巧相府千金生病,群医都束手无策。我便将小姐的病症说给他听,只得他轻蔑一笑说:“这等小病,何足挂齿。”
    于是我以替小姐治病为凭,向丞相大人提条件,其一:我要的药品,不可追问原因。治病期间,任何人不可以进入我为小姐治病的屋子;其二:我要千两黄金;其三:要回我的卖身契。
    幸运的是,那时相府小姐已蒙太后亲选,只待及笈就可入宫为妃,否则,就算是自己的爱女,丞相也未必会答应这个条件。
    后来,我先治好了清肃,清肃治好了相府千金。并用计连夜逃开丞相的追杀,直出京城,来到凌溪。
    凌溪是雅乐南部的一个边界城市,东临酆国,西接洛微国,不很大,却很重要。是几国通商的重要城市,因而,在我看来,有很大的商机。
    在前世,我学心理,万般事物被我总结成两个字:钱和人。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在任何时代都是通用的。而人,则更在钱之上,哪处有你的人,哪处就有你的消息,有了消息,才有钱。
    因此,到凌溪之后,我只做了两件事,赚钱,和招人。成就了两桩事业:笑缘商号和八卦消息楼。
    清肃一直跟着我,后来又有幽韵、苏尔、玄镜、白凡、红棘……他们都叫我“主子”,被我说了许多次也改不掉,也不愿意改。也好,权当自己姓“主”名“子”,反正,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穿越或者很倒霉,但是毕竟十六年后,我有了亲人,也很有钱。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所以,我给自己取了名字:笑不归。开开心心地继续我的穿越生活,年初,还刚刚搬进了亲自设计监督建造的房子--“水园”,可是如今……
    “我悄悄去城里看了一下,今天饿死的人数又增加了不少。”清肃任我靠着,见我只穿着单衣,皱眉道:“不是跟你说,地下凉,还穿这么少?”
    那还不都怪那个该死的宗政澄渊,我低低咒骂着。
    半年前,酆国国主受人挑衅,派兵攻占了凌溪。这无疑是公然挑衅当今摄政王宗政澄渊的权威。于是宗政澄渊也毅然亲率大军南下,将凌溪城团团包围,日日击鼓叫阵。
    而酆国守将却不知道受了什么命令,只管闭守不出。
    宗政澄渊无奈之下,只得率众强攻。而凌溪地势本就易守难攻,酆国守将奉命死守,宁可还给雅乐一个死城。
    眼看就快半年,城里的粮食早已所剩无几,日日都有人饿死。
    而我,早在酆国军队入城当日就躲进了事先修好的水园地宫之中,虽然粮食充足,又有密道可通城外,但是,我还是觉得自己已经快像一只地鼠,浑身上下有那么一股老鼠味儿。
    “不如当初,直接逃走好了。”我恹恹地说。
    “不知当初是谁说什么‘生逢乱世,何处是平安?动不如静,攻不如守,逃不如躲。’的?”幽韵放下针线,笑着来刮我的鼻子。
    “就是现在,我也是要这么说,只是,这地下的日子,实在是不太合我的胃口。”叹息一声,我在清肃的瞪视下起身着衣,随口说:“告诉红棘他们,短时间不要回来了,回来也是遭罪,何苦呢。”
    其实,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复杂,比春秋战国强得多了。除去少数零散部族,只雅乐、酆国、洛微、重阙、连章五个国家,却比那个时候还混乱许多。
    酆国国主笃信谗言,宠幸佞臣;洛微国主醉情声色,国库早已经不堪重负;重阙国主倒还算贤德,不过太过懦弱;最惨的是连章,国主已然年迈,却膝下无子,国内争储之风正盛。算起来,雅乐还算不错,虽然国主今年才三岁,年幼不足立威,但摄政王声威正盛,在百姓中颇受爱戴,因此,雅乐应该是目前情况最稳定的国家了。
    而眼下各国虽都自顾不暇,却扔侍机蠢蠢欲动,大概,这就是yu望驱使的力量。只是不知,这等暂时的安宁,能维持到几时了。
    “不过,日久见人心。”幽韵过来帮我披上一件月白色绣银丝蝴蝶外袍,笑说:“都说那个摄政王英姿天纵,智计无双。我看,也没传说中那么神奇,不然,怎么到现在还没把凌溪夺下来呢。”
    “你真当他攻不下来呢?”我浅浅一笑,整和一下腰身,转头去幽韵,“他这是做戏呢。”
    “这话怎么解?”
    “现在的形式,全天下都看着呢,如果一来就将城拿下,岂不是昭告天下:我很强悍。这样一来,其他四国会畏惧不假,他日必将联合起来。将来若有一天烽烟四起,第一个被灭掉的,肯定是雅乐。”我接过清肃递过来的茶水,是我最喜欢的纹金,浮在水中,翠绿的叶子镶着金边,香气袭人,十分惬意。于是接着说:“可若示弱太过,别的国家会以为雅乐很好欺负,随随便便就来攻打。而出兵频繁太过伤筋动骨,耗伤国力。所以,放弃凌溪也不是个好的选择。”
    “可是,我看他们确实打得很卖力啊,频频攻城,也死了不少人了。而且,这都半年了,不管什么计策,都该差不多了吧。”
    “是人心。”我闭眼,回想起那日,我让清肃悄悄带我到战场。那气吞山河的嘶吼,那壮观的攻城木,那高耸如空的云梯,那一展展迎风飘扬的战旗,那一张张染血的鲜活面孔,那潮水一般前仆后继的决然……虽然在电视看过这样的场面,都全不如亲身目睹的震撼。
    然而这震撼,在看到他的眼睛时,化成北极的冰水,如深海般的冷痛席卷了我的神经。十六年,宗政澄渊,已经长成一个俊伟的男子,优雅而强壮。
    可是他在笑。在无数的死亡面前,他的双眸含笑。仿佛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笔下的一撇一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戏台上的一个青衣。
    “只围而不攻,会令百姓觉得当官的不为自己着想。攻得太容易,百姓又会不屑一顾,甚至会觉得,你既然这么能打,为什么当初要让城被别国占去?所以,不管在公在私,这个城,不能不攻,又不能太攻。”揉揉眉头,我接着说,声音惆怅。
    “可是这样会死很多人,百姓不会怨声载道吗?”
    “这就是宗政澄渊。清肃,你去看过,你觉得,现在的百姓心声如何?”
    “……对酆国恨之入骨,对摄政王及其将士浴血攻城觉得非常感动。”犹豫了一下,清肃慢慢说。
    “为什么?他明明是在做戏,是害他们饿死的元凶!”幽韵不解地说。
    “元凶是守城的是酆国士兵,酆国将领,酆国国主。绝对不会是宗政澄渊。他是谁?他是千里迢迢来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大英雄,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的英雄。”我虚弱地笑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开仓放粮?因为我知道,不论拖多久,他就是要这城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他要让这悲壮的城写进历史,并以此为开端,激起全国民众的热血--对他的忠心和对敌国的仇恨。”
    说完,地宫里一片寂静,我们谁都没说话。半晌,幽韵长舒口气,一笑:“怪不得,你从来不让我们与摄政王正面相对。若是哪****与他相峙,你可要救我。可是主子,你是如何知道这许多?”
    “消息。”我拎起一张薄薄的纸,那是温苏尔给我发来的消息。靠近烛火,将它焚尽。还有就是,当年,他只七岁,就敢只带一个同龄的家仆去不久前还是战场的临危谷底,以此等胆色浇铸的男儿,怎么可以等闲视之?
    “没有别的方法吗?再过几天……”清肃没有说下去,语气有点沉重。
    “有。如今,就是时机。太早,没人敢去,太晚,饿死人太多,人手不够。”我微微一笑,对他们说:“只要打开城门,就结束了。问题是,怎么开。”
    “主子的意思是发动暴民?”幽韵试探地问我。
    “他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我一顿,说:“明日开始,你们出去,找些人适当地煽动一下就好。然后,稍微限制一下酆国城守的行动。切记,凡事有度,不可太过。也不能让人看到你们的面貌。”
    “是。”两人答应着,幽韵问:“主子,那您呢?”
    “我?呆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啊。”我舒舒服服地半躺在塌上,那个肥肥的酆国城守,半年前你看我的水园环境优美,就霸占了去做官府,这么久了,也该还了。眯起眼,我打个呵欠,“不用那么着急回来,玄镜经手的粮食也快到了,你们去接接,开城之后,宗政澄渊一定会放粮了。到时候,大大地赚他一笔。”
    “好。”
    朦胧中,听到清肃带笑的声音,薄薄的金丝被温柔地盖在我的肩头,然后,室内逐渐地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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