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最后进退两难的必定是他,无论如何南朔这一战都必败,就算要反攻也只能等汛期过了再一雪前耻。
而她如今的任务,就是说服顾无惑站到秦贵妃这边,让崔河不能得逞,让百姓不至于太艰难。
温芍知道今日的话说得差不多了,便起身道:“晚了,我要回去了,改日你来温府一趟,我还有一些话要和你说。”
顾无惑却有无尽的话想要再问她、和她说,可她要走,他又不能开口相留。
她怕是不愿再提前事的,可他却不能不问一问,然而又不敢贸然相问,只能等她自己说。
她说了让他去温府,那么就是还有机会。
那边温芍已经重新把幂篱戴好,向他招了招手,便迤逦而去,顾无惑赶紧跟着她的脚步而去,可她走得太快,几乎是一阵风一般,他脚步虚浮,竟怎么都跟不上了。
明远还不知什么事,只听说有个女子来了,便过来等着,又见她出来,正要问顾无惑要不要把人送出来,温芍却掀起了幂篱。
明远怪叫一声,后退了两步,指着她的脸说不出话。
温芍冲着他笑了笑,便径自快步离开了。
门外一直有马车在等她,温芍上了马车,往温府而去。
深夜的长街已鲜有人声,只有马车骨碌碌地在地上滚过,温芍有些疲惫,却睁着眼睛出神。
她也想过无数次遇见,但今日好像是有些太平静了,顾无惑本就是这样的人,而她也是为了目的而来——若不是有事,她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见他的。
罢了,反正如今想来,从前的一切都和做梦一般,也是荒唐可笑的。
他们之间就是这样了,等这次事件解决,也不要再见了。
很快温府到了,她在仆婢的簇拥下下了马车,家人也很快把大门紧紧关上,温府门口重归宁静,只剩下两只大大的灯笼在摇摇晃晃着。
可也没人瞧见,这一路其实一直有人偷偷在后面跟着她。
不远处墙角边,崔河骑在马上,看着她入府的背影冷笑:“我当她是什么贞洁烈女,今日才见了姓顾的一次,夜里便主动去私会。”
崔河脾性不好,虽近年来因惧怕崔仲晖,加上一旁有虎视眈眈的秦贵妃,所以略加收敛了一下,但本性终归还是恣睢易怒的,他一句话才说完,就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随从们是很怕他生气的,连忙压低了声音附和他的话。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她要□□顾无惑,那也得先勾着他过来,这就奇了,他连她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就肯这么听话,活像她的狗,”崔河一边生气,一边也免不了生疑,“到底是这二人曾有什么旧,还是贵妃另用的其他法子。”
随从道:“秦贵妃的事怕是不好查。”
崔河没有反驳,先是骑着马故意去温府门口转了一圈,示威似的,最后还是回来,愤愤道:“是不好查,这么多年光知道她嫁过人生过孩子,之后不见了长女,便把她前头夫家全部找理由下了狱罢了,可见其心思歹毒,她的女儿也和她一个样,看着天真纯善,其实蛇蝎心肠,狡猾得很。”
他要说秦贵妃的坏话,一时竟连他的随从也不敢随便答话了,生怕惹上什么事,毕竟秦贵妃可是崔仲晖心尖上的人,崔潼又是崔仲晖最喜爱的儿子,人家是一家子骨肉,崔河只不过空占了一个嫡子的名头,娘也死了,自己也不大成器,还能成什么事了。
好在崔河并没有逼问身边的人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来,他说完便调转了马头,狠狠地往马屁股上也一抽,非要马发出一声嘶鸣,这才扬长而去。
第35章 温府
顾无惑一夜未睡。
即便已经亲眼看见了她,也说过话,喝过酒,他还是不能相信。
他怕自己睡一觉醒来,这一切便成了梦,他只是又梦见了她,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场景,她也换了一个身份。
明远一晚上也进进出出了几次,顾无惑不睡,他自然也是不能睡的,该剪烛芯剪烛芯,该续香续香,北宁天寒,该往炭盆里加炭加炭。
明远每次进来,顾无惑便会觑他一眼,明远先前以为自己见到鬼了,本就心有余悸,如今更是被他看得瘆得慌,终于过来问顾无惑:“王爷,她为什么没死?”
“你也看见了……”顾无惑原先一直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的,也不说话,但明远此时与他说话,他便也很快应了这么一句,结果又像是喃喃自语,让人搞不清意图,“为什么……”
唯有明远还能多问几句话,便又大着胆子继续问:“是呀,为什么呀?她为什么要离开?”
当时的情况明远也是一清二楚的,更是反复询问了那对老夫妇,确认了那个女子却是是温芍,这才彻底死了心——除了死再没其他可能了,她一个弱女子,若是没死不赶紧寻回来,又能去哪儿?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清楚得很,温芍这样的人,就算让她跑,她也是不会跑的。
明远也很想不通,顾无惑又不是对她不好,甚至连王妃都不会娶的,她简直是掉到了富贵窝里,上头又永远不会有人压着,等日子久了,王府就是她做主了,虽然长福郡主是刁钻,但她已经嫁出去了,那次的事情也是被张时彦蛊惑了,等过了这茬,总不会再生事的。
更何况,顾无惑马上就把张时彦的头砍了下来,虽然砍得有些晚了,但明明人没有事,那就也不能算晚。
所以她为什么不肯回来呢?
这个问题明远闹不明白,大抵连顾无惑自己也不明白。
在明远看来,就算退一万步讲,北宁这个地方也是远远没有南朔好的,贵妃的女儿怎么了,又不是和崔仲晖生的,没名没分的,还不如和顾无惑乖乖回去。
明远想到兴起,又说:“王爷该想想办法,赶紧先把她哄住再说。”
顾无惑自然是不说话的,只端了一杯茶喝,一口一口小小啜着,也不知喝进去了多少。
明远在他旁边说话,若是平常他一定是已经制止他了,然而今日他早已恍惚,根本就没听见明远究竟在说些什么。
左右都随便他们罢。
温芍没死。
一想起这事,他的心里便开始悸动起来,有些像是兴奋,脑子里所有的思绪都像是被棉絮塞满了一般,他其实是该去想些什么事的,却怎么都无法继续。
他只是转而又向明远确认道:“你也看见她的脸了是吗?”
“是,”明远跟着他二十年,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看见了,确确实实就是温芍,温姨娘。”
其实明远也是很开心的,这几年建京城里想与顾无惑说亲事的人数不胜数,但都被他回绝了,反正他也没父母了,亲事也是自己一口说了算,没人能劝得动。
身边是必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的,既然不再说亲了,那现在让温芍回去也挺好的。
明远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这次斟酌了片刻,才问顾无惑:“王爷,她才来了一会儿,也没留下她,她的事你问清楚了多少呢,她走了就算了,那孩子在哪里?”
顾无惑整个人飘飘忽忽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说着,也只是为了确认自己此刻不是在做梦。
他半晌后才回神,捕捉到明远话中一星半点儿的意思。
孩子?
对,他们是还有一个孩子的。
他常常做梦梦见温芍牵着一个孩童的手看着他,那么那个孩子现在在哪儿呢?
今日温芍根本就没有把他带来,甚至没有提起过。
“没问。”顾无惑放下手中的茶盏。
他心里更有一丝莫名其妙的雀跃,她没有牵着那个孩子,她是自己一个人出现的,所以这不是梦了,这一定已经不是梦了。
明远看着顾无惑眉目渐渐舒展,眸色几度明灭,神情竟是从没有过的热烈。明远很疑惑,这明明是个有些沉重的问题,他却为何看起来……有些喜悦?
天边已经渐渐透出来鱼肚白,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明远最后剪了一回蜡烛,又往香炉里添了安神香。
“王爷,先睡吧,后头还有其他要紧事呢!”明远陪着熬了一夜也累,这会儿想着要是珠雨跟着过来就好了,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做这事了,最早是温芍来了开始伺候顾无惑,后面就是麦冬芷荷,现在是珠雨,因为麦冬她们很快就要嫁人了。
闻言,顾无惑没有说什么,只让明远自己去休息,明远去拿了热水打算洗个脸就去睡,正端着脸盆走到院中,借着雾蒙蒙的天色,却看见顾无惑从房中走出。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了,玉冠高束,根本看不出一晚上没睡的样子,而更像是刚刚睡足了起来。
明远赶紧放下热水走过去:“王爷要出去?”
他点点头,然后只叫了程寂跟着便离开了。
明远有些猜到他做什么去了,不免觉得这温芍看着闷声不响的,实则很能折磨人,并不比郡主好多少,消失一次吊着顾无惑四年,来一趟吊着他一晚上,顾无惑现在过去也只是饮鸩止渴,不知又要被她吊成什么样。
不过只要最后人能回来,那总归都是好的。
***
温府的地址并不难打听,离得顾无惑住的地方也不远,很快便找到了。
此时天才刚刚亮起来,顾无惑一路骑马到了温府门口,身上沾染了露水,显得略带着些风尘仆仆的,亦有很难从他身上寻见的落拓不羁。
温府门口连门房都趁着天还没亮打瞌睡,听到马蹄声好久才过来问。
因昨夜温芍就说了让他改日去寻他,所以顾无惑便直接说明了来意。
门房倒是不清楚温芍和顾无惑的事的,只知道确实有过交代,便赶紧让人进去通传,然后不免又问顾无惑:“郎君是有什么急事吗?怎么那么早,我们夫人这会儿都不可能起身的。”
顾无惑心不在焉,只说有事,过了不久先前进去通传的人便回来了,果真道:“夫人还没起,您要不过会儿再来吧,夫人不睡到巳时是不会起的。”
顾无惑道:“我等她。”
做下人的没经过主人同意,也不好直接把人往里面引,让人在里面干等着岂不是更失礼,可他又不肯走,也只能随他去了。
顾无惑又问门房:“温府只有你们夫人住着吗?”
“对,”门房点头,“秦娘娘只有夫人这一个姓温的女儿,其他儿女都是和陛下生的,这里自然只有夫人一个人住。”
温芍的身世在云始本不是什么秘密,门房也就说了出来,反正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顾无惑又问;“她没有其他亲眷吗?”
门房呲了牙,小声与他说道:“温家只剩她一个人了,哪有其他人?”
顾无惑便换了一种方式打听:“既是温府,你们该叫她姑娘才是,为何会是夫人?”
门房打量了顾无惑一眼,心想此人倒是心细,但还是回答道:“她夫君已经死了嘛,已经嫁过人的,不叫夫人叫什么。”
闻言,顾无惑的心绪并没有什么大的波动,这个夫君其实多半是他,但她既能让人告诉他她死了,便能对别人说他死了。
他不管是天生还是后天,都不擅长刻意去窥探旁人的私事,今日也不知哪里来的细密心思,或者心思本也是细密的,只是从没有用到这上头过,早知便该把明远也一同叫来。
“原是如此,”顾无惑又问,“她也没有孩子?”
“孩子?没有。”门房一口否定。
其实这个问题无非只有两个答案,顾无惑不可能只想到好的那个,所以门房斩钉截铁说出来时,顾无惑并没有很惊讶,甚至难受也只是平平。
从前他好像还是很看重这个孩子的,可以把瑞王府的一切都交托给它,但过去这么久,便也觉得有没有都不要紧了。
温芍没死已经算是莫大的惊喜,不能再奢求旁的。
渐渐地便与门房没话说了,顾无惑便去对面等。
温府的大门口很气派,他看着那些金碧辉煌,又开始慢慢失神,正好趁着一阵来想想事情。
一晚上没睡,他的思绪倒是比夜里更清明些。
昨夜见面太仓促,确实是要再见面好好说一说。
她为什么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