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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符家茂牵着穿戴整齐的春生来找石归庭,石归庭看着眼前的春生愣了,光看外表,春生算得上眉清目秀,除了身体过分消瘦、面部表情有些呆滞之外,不知情的人是看不出他是个疯子的。
    石归庭知道,一般患疯癫症的病人,病情会有一定的发作期,发作的时候会异常暴躁;不发作的时候会比较安静,只是行为作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便是了,比如不爱说话、日夜颠倒、比孩子还无知和混乱。
    石归庭露出笑脸,和蔼地对春生说:“春生,来,过来坐。”
    春生站着不动,符家茂推着他过来,然后将他按压在凳子上坐好。“春生乖,坐这里。”
    石归庭伸出手给春生把脉,脉象紊乱,且细、软、濡,这是脉虚的表征。他记得《内经》有记载“脉搏大滑,久自已;脉小坚急,死不治。虚则可治;实则死”,不由得大感欣慰:“春生这脉象,还不到不可治的地步,佐以药物和引导,应当还是可望康复的。”
    在场的除了春生,皆松了一口气。
    “不过家茂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春生的病也许一年半载就好了,也许三五载都无法治愈。”石归庭接着又说。久病床前都无孝子,何况春生同家茂还是这样的关系,老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符家茂这样的性子,能够坚持多久呢?
    符家茂果然沉默不语。春生在旁边,一脸无忧地转着脑袋东瞧瞧、西看看,突然冒出一句:“茂哥。”
    “春生。”符家茂动了容,伸手摸摸春生的脑袋,转头对石归庭说,“石大夫,你说春生有希望治好,所以我还是恳请你能够尽力帮我们。这几年,我一直都不敢面对事实,如今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来找春生,所以我希望能够找回一个健全的春生。”
    “既然你这么保证了,那我就竭尽所能试一试。”石归庭点点头,然后拿出笔墨,开了一个方子,“你照这个去抓点药,这是能让人宁神的药。这些药材是常见的,不贵。”
    符家茂拿过药方:“好的,谢谢石大夫。我这就去抓药,顺便去春生家告诉他的爹娘,我将春生接来了。春生就先托给你们照看了。”
    石归庭说:“好的,你只管去吧。”
    因为害怕惊着孩子,从家茂带着春生进来,他们已经转到左边的偏房里来了。劳成还是有些担心,问:“春生不会突然发病吧?”
    一句话问得符家茂也迟疑了,说实话,从他再次见到春生起,除了洗澡的时候有些不配合将水盆打翻之外,真还没有看见春生有过过激的行为。
    石归庭说:“没关系,家茂只管去吧,我有办法应对。”
    符家茂点点头,摸了摸春生的脑袋,向门外走去,准备回家去牵骡子。这地方家家都养马养骡,马骡都成了代步工具了。
    春生扭着脑袋看着一直伴着自己的符家茂出去了,心里突然有些着急,大叫了一声:“茂哥!”
    符家茂惊诧地回头:“春生?”
    春生站起来,跑向门口:“茂哥,回家。”
    符家茂激动地抓着春生的手臂:“春生,你记得茂哥了?”
    春生不做声,紧紧搂住家茂的腰。符家茂十分不解:“石大夫,这……”
    石归庭沉吟了一下:“这大约是一种执念,他失去神智之前,一心一意地想你回家。见到你有一种亲切感,所以很容易对你产生亲近感。你最好还是带着他一起去吧。”
    符家茂摇摇头:“我不想带着春生回他家,他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一点。到了他家,他爹娘定然会对我叫骂,我怕春生受影响。”
    “既是这样,那就将他留下来吧。我会照看好他的。”石归庭走上前去牵春生的手,“春生,来这里坐,我拿米糕给你吃。”
    疯癫的人对一些人性本能十分敏感,一听说有糕吃,果然不再粘着家茂。石归庭拿了一块哄孩子的米糕给他,他津津有味地吃着。符家茂趁机赶紧走了,走时眼眶是红的。春生吃完糕点,又四处打量屋子,看了一会儿,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突然间就抱着头惊叫起来:“啊——啊——”
    石归庭和劳成都吓了一跳:“春生,春生,你怎么了?”
    春生不理会,只管抱着头尖叫。石归庭和劳成去拉他,他用力一甩,几乎将石归庭摔倒在地上,听说疯子的力气特别大,原来是真的。
    劳成心里发急,在这么闹下去,家里的孩子肯定都被吓着了:“怎么办,石大夫?”
    石归庭连忙打开自己的药箱,拿出一包针:“你先制住他,我给他扎两针。”说罢抽出一根银针,又快又准地扎向春生的某个穴位,春生立刻停止了叫唤,软软地晕过去了。
    石归庭说:“扶他去凉床上躺着吧,不碍事了。”
    劳成看着那针:“这样就没事了?”
    石归庭抹了一把汗,说:“这是强制性让他睡觉,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等家茂回来了,应该就会好些了。”
    “原来他还记得家茂啊。”劳成看着躺着的春生。
    石归庭笑笑:“这是下意识地的某种记忆,大概是执念太深的缘故。他并不是真的认得家茂。”
    劳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傍晚时分,符家茂来劳成家接春生,石归庭发现他的颧骨上有一块淤青。“家茂,你的脸怎么了?”
    “没事,春生爹用水瓢砸的,不碍事。我已经跟他们说了,我将春生接到我家了。”符家茂用手轻轻碰了一下淤青,痛得缩回了手。
    石归庭问:“那他们同意了?”
    符家茂笑一声:“他们本来就无力顾及春生了,我接过来,正好省了他们的心。他打我,不过是出当年的气罢了。春生呢?”
    “阿成陪他在外面玩呢。”春生睡着之后,石归庭猜想春生可能是被屋子里的某个东西吓着了,于是等他一醒,就将他带到屋外去了。
    “哦,那我带他回去吧,药也抓到了,回去给他煎药去。”符家茂抬腿便去找人。
    石归庭道出心中的疑问:“家茂,你爹娘对这事不反对?”
    符家茂顿了一下:“也没有十分反对。我只是说要帮春生治病,他们大概也是觉得我造孽太多,现在愿意改正错误,所以也就默认了。”
    石归庭点点头:“这样就好。”
    接下来几天,石归庭每天都去符家茂家看春生,指点家茂如何引导春生的记忆,如何安抚春生时而暴躁的情绪。春生这病其实是无法完全靠吃药针灸治疗的,要让他保持情志舒畅,慢慢地控制发病次数,要给予适当的刺激,重新教会他认识身边的一些事物,汤药和针灸只能起辅助作用。
    石归庭为春生治疗之余,还会去符鸣家转转。大概是爱屋及乌的缘故,他喜欢符鸣,因而也就十分喜欢他的儿子符睿。去过几次,就和那孩子慢慢熟悉了,小符睿也愿意开口怯生生地叫石伯伯了。石归庭听着很满意,常常带着符睿去喂马,就是那匹叫四妞的马驹。
    石归庭一看到四妞,心里那个沮丧啊,这么漂亮聪明的马,不久就要送去给群雄寨那个熊一样的人,真是太委屈四妞了。所以觉得特对不起四妞,于是常常拿了豆饼和青草去喂她。
    符睿也极爱马,这点确信无疑是遗传了符鸣的。他跟石归庭熟了之后,就常常拉着石伯伯一起去喂马,四妞相当温顺,常常驮着符睿在院子里转圈。小家伙高兴了,就跟石归庭说:“四妞是我的马,我的马。”小家伙一遍又一遍地重申自己的所有权。
    石归庭看着那张非常神气的小脸,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要是不去招惹那个群雄寨,这四妞就不会被送走了,就不会弄得符鸣父子两个都要割爱。他此时真是欲哭无泪,到时候小家伙不定要多伤心呢,本来就没有爹娘陪着,四妞是他最忠诚的伙伴,如今连四妞都要被送走,那岂不是让孩子更无依靠了?
    就这样,石归庭怀着悔恨自责的心情过了几天,符鸣带着去丽江的马队回来了。马队一回到村里,整个村子都沸腾了,人们扶老携幼,都跑出来迎接自家的亲人。
    符鸣牵着自家的五匹骡马,回到自己家里,发现石归庭正扶着儿子坐在四妞背上,绕着院子遛圈。孩子眼尖,看见符鸣进了院子,张开手臂叫唤:“马,马。”他不叫爹爹,只叫马,盖因年纪太小,对爹爹的记忆相当淡薄,他们父子一分别就是经月,不认识爹爹是很正常的。
    石归庭循着他的手臂望过去,只见符鸣正满面尘灰地倚在三妞身上,看着自己和符睿,脸上不由得一热:“符锅头,你回来了啊。”心里却不由得替符鸣难过,儿子见了他,开口叫的是马,而不是爹爹,这个中辛酸滋味只有符鸣自己能体会。
    符鸣也不介怀,放下手中的马缰绳,张开手臂走向儿子:“睿睿,来,爹爹抱。”一把抱住了马背上的符睿,扭头对石归庭说:“原来石大夫在陪睿睿玩。”
    石归庭腼腆地笑一笑:“空闲的时候没事做,就过来看看睿睿。”
    符睿对父亲也不是全然陌生的,所以并不拒绝符鸣的怀抱。“呀,我的睿睿长高了,比原来要沉了。还能骑马了,真棒!”符鸣说着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
    石归庭望着眼前的两张脸:一个是古铜色的脸膛,并且缀满了胡渣子,一个白里透红,粉嫩得能掐得出水来,但是眉眼、鼻子和嘴巴,无一处不相似,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符鸣逗了一会儿子,然后回头看石归庭:“石大夫,你在看什么呢?”
    石归庭略感尴尬,掩饰似的笑了一声:“我才发现,你们父子长得真是一模一样,太神似了。”
    “那是自然,这是我儿子么。来,儿子,叫声爹爹来听听。”符鸣得意地说,一边笑一边用胡子扎他的小脸蛋。
    符睿躲闪着符鸣的动作,伸着手臂向石归庭求助:“石伯伯。”在符睿的心目中,这个刚到家的爹爹还没有陪了自己好几天的石伯伯熟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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