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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完香, 两人找了个当阳的地方坐下来吃干粮。还在吃着, 便看见有两个家丁打扮的人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一面跑,还一面喊:“方丈大师, 方丈大师,快, 快,救命!”
    佛堂前从来都是肃穆的, 进寺院的人都是轻手轻脚的, 生怕冲撞了神佛。这两人神色匆忙,动作迅捷,还大叫大嚷, 想必是真碰到什么急事了。不多时, 一个穿着浅青色僧袍的长须老和尚跟着那两个人出来了,因为匆忙, 连脚上僧鞋的后跟都没拉上。石归庭和符鸣对视了一眼, 何事慌张成这样呢,连老和尚都失了仪态。
    不多时,佛堂里的几个小和尚聚到一起,望着三人的背影,站在佛堂前小声地议论什么, 说的是当地方言,石归庭常听符鸣他们说方言,也约略能听懂大部分。好像是说后面木家别院里的谁又发病了, 此次的病好像更猛一些。
    石归庭是个大夫,天生就对病人敏感,他轻撞了符鸣一下:“阿鸣,他们说谁病了呢?”
    符鸣也一直蹙着眉听着:“好像是木家的一位小姐,具体是谁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我去问问?”
    石归庭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多事了,正想开口拒绝。符鸣已经站了起来,向那几个和尚打听情况去了。石归庭笑眯了眼,还是他比较了解自己。
    过了一会儿符鸣回来:“据说是木家的三小姐,从小便身体不好,一直在这别院里静养。智空方丈颇通医术,时常照料着这木三小姐。”
    石归庭点点头:“走吧,阿鸣,咱们回去吧。”
    符鸣有些惊异地看看他:“我们不去看看吗?”
    石归庭笑起来:“她既是从小就有的病症,能拖到现在,应该不会有很大的问题。再说我倒是想现在就去看看,但人家是大家闺秀,定然不会随便得见,我们这么贸然过去,多半还是会被赶出来的。”
    符鸣笑起来:“石头,这个你就错了,你没看他们刚才急成那样子,肯定是病犯得厉害了。有一句话叫做病急乱投医,我们现在去,不仅不会被赶出去,说不定还会得到礼遇呢。走,我带你去试试。”
    符鸣拖着石归庭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问他:“石头,我忘记问你有没有把握治病了。”
    石归庭笑着摇了摇头:“我又没见过病人,怎么敢随便定论。”
    符鸣笑起来:“也对,咱们是正儿八经的大夫,不是蒙古大夫,得望闻问切才行。”
    石归庭笑起来,因为自己是个大夫,符鸣连望闻问切都知道了,真是不错,有进步。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木府的别院前,一个大红漆木门,门楣上面挂着一个黑底漆金的匾额,上书“玉泉山庄”,那字体颇为飘逸,真是好字。符鸣在石归庭抬头看匾额的当儿,便去敲了门环,很快便有一个童儿前来应门,开了一条缝隙探视两人,符鸣说明来意,那小童答应一声,将大门复又闭上。
    石归庭笑起来:“我说会吃闭门羹吧。”
    符鸣摇头:“不是,那童儿去里头报告大人去了,大概里面住的是女眷,所以比较谨慎一些。”
    石归庭想想也是。
    两人在门外等了片刻,大门又开了,方才那个小童陪着一个老媪出来,大门依然是只开了一小半,那老媪衣着非常整洁,她的神色有些戒备:“听闻外头有个郎中先生,不知是哪位?”
    石归庭上前一步,作揖行了个礼:“正是在下。”
    老媪上下打量了一番石归庭,似乎觉得他不像个有害的人,又问道:“你们是如何得知我家小姐生病的?”
    符鸣忙说:“刚我们在前头佛堂敬佛,看见贵府的人去请方丈救命。我家大夫宅心仁厚,听闻有急症病人,便托我打听了一下详情,于是便前来毛遂自荐了。”
    那老媪的戒备神色略略放松了些:“看来郎中先生对自己的医术非常自信,没准是我家小姐的福气,那么随跟我来吧。”说着打开一扇门,将他们让了进来。
    两人跟在老媪身后进了院子。石归庭有一种回到江南的错觉,院子里的格局布置,有着明显的江南风。房屋建筑黛瓦粉墙,雕栏画栋,十分讲究,院子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假山,是用太湖石堆成的。石归庭抬头看看院子的雪山背景,心里不由得暗自摇头,如此依山傍水,还需要假山来装饰,这是附庸风雅呢,还是仅为了喜欢而设?
    过了前院,又穿过了中院,到了后院。这后院是个设计得十分精美的花园,一座两层小楼矗立在院子中央,四面都是花木和水池,从楼上哪处都可以见到院中的花园小景。设计这楼的人最初的想法可能是为了赏景,但是在石归庭眼中,却觉得这楼极像个孤立的鸟笼,住在这院子里的人倘若性情孤僻些、敏感些,难免不自怨自怜。
    老媪说:“我家小姐就住在这阁楼上,二位先在楼下稍等,我上去跟智空大师和小姐通报一声。”
    石归庭刚刚点头:“您请便。”刚进来留意了一下,这别院里十分清静,人员并不十分多,前院里有一些守庄子的家丁和一些粗使仆妇,后院里便只有几个丫头和婆子。这里又远离城区,想必平时是十分清冷的。
    过了不多久,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环从楼上下来:“和嬷嬷说请郎中先生上来。”
    石归庭对符鸣说:“阿鸣,你现在楼下等我吧,我去上面看看,很快便来。”
    符鸣点点头,将石归庭的包袱递给他:“好。你快点下来。”
    “嗯。”石归庭答应一声,便跟着小丫环踏着木楼梯拾级而上。这座小楼是个典型的闺阁绣楼,房中的每处都布置得极为精致典雅,比他以往所见过的大户人家的闺楼丝毫不逊色。
    上了楼,便是一个四面都关闭得很严实的小厅,厅中还烧着一个炭盆。北面是一个挂着珠帘的门,珠帘后是花色十分清雅的锦缎布帘,隐隐约约有人声从里面传出。领路的小丫环在珠帘前站住了:“和嬷嬷,大夫到了。”
    老媪说:“进来吧。”
    小丫环打开珠帘和布帘:“先生请。”
    石归庭进了珠帘门,屋子里非常暗,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还拉着厚厚的帘子。屋里点着好几盏牛油蜡烛,空气有些浑浊,混杂着熏香、药味和牛油的味道,实在说不上好闻。石归庭皱皱眉头,病人怎么能住在这样的环境里。
    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屋里的人,刚才那个老媪即和嬷嬷在床边站着,智空大师在床边的方凳上坐着,一面给床上的病人把脉,两个中年妇人站在和嬷嬷身后,一个十五六岁的丫环捧着面盆站在床尾。雕花牙床上垂挂着粉色的帷幄,鹅黄的锦缎被子下隆起一个人形,想必是那木三小姐,一个妙龄少女跪坐在床内,大概是侍奉小姐的贴身丫环。
    石归庭行了一礼:“智空大师,在下有礼了。”
    智空大师本来听说有大夫主动上门来,紧锁的眉头刚有些放松,看见石归庭进来,又锁了起来,这个大夫也太年轻了些吧。他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站起身来,将自己的位子让给石归庭。石归庭道了谢,坐下来给病人把脉。
    那小姐二八年纪,满面冷汗,脸色苍白消瘦,但是也难掩其丽质,是个少见的美人。她张大了嘴大口地喘气,仿佛要把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吸进去一样,但是喉咙里咕噜作响,胸口剧烈起伏,似乎并没有呼进多少空气。
    石归庭将把脉的手收回来,回头对和嬷嬷说:“和嬷嬷,将窗口的厚帘子撤下吧,蜡烛也灭掉,熏香也撤了。开一扇小窗,换一换屋内的气。”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包袱去取银针,然后又快又准地在病人的太渊穴和肺俞穴扎上去。
    这边和嬷嬷听闻,连忙和身后的两个妇人照办。帘子一撤下来,屋外的阳光从月白色的窗纸上透射进来,一股清凉的冷风从窗户吹进来,屋子里的氛围立刻便变了。石归庭施完针,病人的呼吸渐渐畅通了,喉咙里的咕噜声也慢慢静下去。大伙儿看见小姐的病症缓下来,都大松了一口气。
    石归庭回头对屋里的人说:“你们小姐这是气喘发作。我看她这是天生的气喘,从娘胎里带来的病症。气喘忌风寒,但是也忌空气污浊,这屋子里长久不通风,又有熏香、还有牛油蜡烛,我们正常人进来了都不得不闭气,更何况你家小姐呢?你们也太不注意了。”
    和嬷嬷满面羞愧:“以前的大夫说小姐天生体弱,冬天不能吹风,否则容易引发气喘,所以我们通常都将屋子关得严严实实的。”
    智空大师也连连点头:“小施主说得不错,老衲常在这里来往,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些小问题。”
    石归庭仔细看那小姐,她面上的发丝全被汗湿了,气息短促,但比刚才已经好很多了。气喘这种病症,说严重也严重,说不严重也不算严重。通常情况下与常人无异,但是一旦发作,若不及时治疗,那么就无法转过气来,一时间闭上气死去也是可能的。
    石归庭将银针都取下来包好,一面问:“木小姐住在这里有多久了?”
    床上那个贴身丫环一边小心地替小姐擦汗,一边说:“我家小姐从小体弱,备受老爷和小夫人关爱。前几年小夫人过世,小姐挂怀母亲,常常思念成疾,老爷为了不让小姐过分忧伤,前年便让小姐搬到此处来养病。没想到来到别院之后,小姐的病情依旧时好时坏,有时候发作得比之前更为严重。多亏了智空大师常常前来援手,不然我家小姐就……”说到此处,那丫环便开始垂泪。
    石归庭心下狐疑,既然是常病的,怎么不派个大夫前来照料?嘴上说:“这里并不适合木小姐养病。别院的环境幽静是不错,但是这里依山傍水,到了冬天寒气更重。春夏之际,这园子里的各色花儿都开了,就会更加加重木小姐的喘证。”
    智空大师奇道:“这是何道理?春夏天气晴好温暖,怎么反而容易发病呢?”原来木家家主跟智空大师颇为熟稔,知他懂医术,便将女儿托付给了智空大师照料。
    石归庭笑一笑:“这院子里花木多,春夏之季花便全都开了,天气越是晴好,这花粉便传得越快。木小姐呼吸到这些花粉,故就更易引发喘证了。”
    贴身丫环惊呼道:“难怪今年春天,小姐有几次发作得分外严重,原来是这个原因么?”
    智空大师双手合十,向石归庭施礼:“阿弥陀佛,小施主的见识真不一般,老衲真是受教了。敢问小施主尊姓大名。”
    石归庭连忙还礼:“不敢当。鄙姓石,名归庭。”
    “原来是石施主,幸会幸会。依石施主的意思,这木小姐是不适合住在这里了?”智空大师问道。
    石归庭点点头:“正是。木小姐的病症,应该找一处干燥温暖之处才好,她所住的地方,花草皆不能太多,否则还是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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