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帝王至尊尊贵的时代, 少府的职责就在于满足帝王及后宫的一切要求,无论是宫廷需要, 衣食起居, 还是陛下想要玩耍, 出钱出力, 全都是少府来安排。
除此以外,它还是连接着前朝与帝王之间的纽带。
尚书令之下设有六曹, 六曹分别有六位黄门侍郎, 总计三十六人,并非人人都居于宫中。与小黄门不同的是,黄门侍郎需要在宫门落锁之前出宫, 也因此, 小黄门分别由宦官们来担任。
曹操来到少府任职, 这里面的同僚们,除了有朝臣, 还有宦官们, 大家都忙活着手里的事情, 似乎很热火朝天的样子。
曹节脸色不好看,他当然不希望曹操这傻小子来到他眼皮子底下做事,这来的哪里是属下呀?分明是个祖宗!
若是伺候的不好,这小祖宗就要将他贪污受贿、任人唯亲等一系列事情给转告帝王,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的职权是做什么的呢?”曹操好奇询问曹节:“是为陛下传达诏令吗?负责跑腿?还是来整理朝臣们的上谏?”
曹节深吸一口气, 曹操越是热情,他越是感到一个头两个大,当下就打算踢皮球:“陛下将你调任来此,是为了与你能够共同商议国事,你不如去收集一些朝臣们上奏的意见,汇总起来交给我,到时候与陛下一起协商接下来要颁布的政令,如何?”
黄门侍郎三十六人都已经满了,曹操一来,成了第三十七个,直接属于尚书令曹节管辖,与其他六曹没什么关系。
大家都是天子近臣,对曹操的身份心知肚明。
这不就是将那天捅了个大窟窿的曹青天曹吉利吗?
曹节却对众人介绍道:“这位是诸位日后的同僚,姓曹名操。”
他又说了一些希望大家多加照顾新人,有问题一起探讨解决,而后将曹操给忽悠去了刘宏身边。
刘宏很高兴伴读能够再次回到身边,处理政务的时候有曹操在边上,让他有一种回到了当年一起学习的情景,因此而感触良多。
刘宏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都已经成长为了成年人,他的皇位稳了,阿瞒也已经学成,该到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时候了。
他对一个人好,那是真的毫无顾及,自从来到帝王身边做事,光是各种由头的赏赐都让曹操收得手软。他想要拒绝,帝王却是当众将赏赐给了他,并且还用了冠冕堂皇的由头,仿佛他真的有了什么杰出贡献似的,这让曹操无法推脱,一阵汗颜。
私底下,曹操再次对刘宏强调:“我不缺钱,我也不喜欢那些珍贵的万物。”
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珍奇古玩,都不是曹操所好,他喜欢实在的东西,在他的眼中,恐怕锄头都要珍宝还要珍贵。
身为从小被富养大的纨绔子,曹操要什么有什么,无论是小时候对他千依百顺的祖父,还是长大后将他往败家子宠爱的父亲,从未在吃穿用度上亏待过他,也因此,曹操对于那些身外之物并不是那么看的上眼。
刘宏见他果真对珍贵的宝物兴趣不大,于是又想要送他别的,他问曹操道:“阿瞒至今都还没有成亲,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人,听说大司农打算为你张罗婚事了,既然正妻有了人选,朕赏赐给你几个美人做妾如何?”
刘宏后宫,最多的就是下属们从各地搜罗来的美人,有些美人他甚至都还没有碰过,对于帝王来说,随手将美人赏赐给好朋友好兄弟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若是曹操的道德底线还低一些,刘宏可能还会邀请他一起玩女人。
只可惜,一直以来曹操给予刘宏的都是正直而积极的形象,与曹操相处的时候,能让人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清澈纯真的正义感,这让刘宏自行惭愧,下意识地在玩乐时避开曹操。
不能邀请好兄弟玩女人,那赏赐美人总是没有问题的。
刘宏一片好心,曹操却感到奇怪:“陛下以为,世间能有美人比我女装还要美?”
刘宏大脑空白了一瞬,立刻反驳道:“你自己女装,与欣赏美人能一样吗?你自己是个男子,日后妻妾环绕的大男子啊!”
“不如我美的,我看不上,”曹操摇了摇头,还是用那一句当作借口来堵住别人的嘴。
在他心目中,应该找一个性格合适,相处合拍的美人,相濡以沫的感情与默契的配合,能够共同成长扶持的那种才是好对象。
曹操知道,他要是把他那种在系统教育下形成的想法说出来,其他人一定会当他脑子有病!于是他索性就以自己女装的美貌为借口,躲避来自亲友的催婚。
他不觉得娶一堆美人做妾是多么能彰显男子伟大的事,再说了,养美人可是要花钱的!在外壮游见识了那么多,全天下那么多穷苦老百姓等着救济,养一堆华而不实的娇美人在那儿,为她们费劲人力物力去搜罗珍宝,那是多么浪费的一件事。
刘宏被他堵住了话茬,一个劲地翻白眼:“那照你这么说,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一位美人能够有你这样的美貌,那你岂不是要独身一辈子。你不成亲生子,怎么为你家长辈延续后代?大司农恐怕要被你气死了。”
曹操摇头谢过了刘宏的好意。
“既然阿瞒不喜欢看美人,那朕带你赏玩男宠吧!”
刘宏又改变了话题。
曹操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啊?什么赏玩男宠?”
少府之中有专人来负责帝王的享乐,在那群人的努力下,宫中豢养了一批玩杂耍的胡人、跳大神的巫师、能驯服大象的外邦人、还有养猫养狗的专人,以及一大批有男有女的戏子。
曹操全程懵着脸,看刘宏为他摆宴,邀请他喝酒吃佳肴,再招来这群男宠们为他们表演。
曹操欲言又止,见刘宏兴味盎然,大着胆子问道:“陛下上午朝会,下午就直接开始玩乐了吗?朝政奏折怎么办?”
刘宏摆了摆手,轻松道:“大部分都有人分类解决过了,到时候朕只需要披红通过就行了,留到天黑了做也来得及。”
他这般随意敷衍的态度,让曹操狠狠皱起了眉头。
待到了晚上,曹操在宫门落锁之前离去,刘宏拖着拖着一看天色黑了,于是招来妃嫔玩乐,将政务推给了宦官们打理。
没多久,曹操得知此事,怒气冲冲地来质问刘宏:“陛下奏折还未批完就急着玩耍,待到了夜深再借口要宠幸妃子而弃朝臣上奏于不顾,这就是您所谓的要做一个明君吗?”
刘宏沉默片刻,脸上有些羞臊,他懒着懒着也就懒散出了习惯,宦官们做事又滴水不漏,难得偷个懒怎么了?
可话到了嘴边,刘宏没脸说出口,他只能无奈道:“朕这就改,今日起先处理完奏章再去玩。”
刘宏玩心重,又有一群人捧着他,所有人都奉承他,对他说好话,又费尽心思将各种好玩的搜罗来,每当遇上感兴趣的东西,刘宏就会给送来玩物的人升官或赐予别的赏赐。
其余帝王身边的近侍似乎对此司空见惯了,帝王想要赏赐谁,一切都招办就是了。
这一日,曹操又看到有人将好玩的东西呈上去给刘宏,那是一头成色上佳的毛驴,刘宏喜欢毛驴那傻乎乎的样子,亲自骑毛驴绕着宫殿晃了几圈,对身边人下令道:“这毛驴好,以后朕的圣驾不用马来拉了,用驴来拉,去给朕挑选几匹要成色好的!”
曹操阻止刘宏:“帝王圣驾是陛下的威严,一直以来都是有定制的,怎么能用毛驴来拉呢?那岂不是折辱了陛下的颜面?”
刘宏奇怪道:“朕是皇帝,谁敢给朕难堪?这天下都是朕的,马与驴在朕眼中并无区别,一切都凭喜好罢了。”
曹操深感不可思议,他从来都没有想到,不过六年时光,当年那个谦逊懂事的小可怜,成了如今这副无法无天、没轻没重的样子。
刘宏不仅自己骑毛驴,还邀请曹操与他一起玩耍,曹操摇头拒绝了,冷着脸道:“陛下该处理政务去了。”
刘宏沉下了脸:“政务政务,整天就是政务,朕就不能有片刻歇息?!”
曹操原想要劝告他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他黑白分明的眼眸注视了刘宏片刻,淡淡地低垂下了眉眼:“陛下想要休息自然可以,臣无异议,您高兴就好。”
他终于收起了那副老顽固的做派,再不烦扰刘宏了。可正是这样恭顺的态度,却让刘宏心里颇不似滋味。
曹操静静地等刘宏玩耍够了,自己却犹如一尊门神,或是一个听话的闷葫芦,点拨一下动弹一下,对于玩耍丝毫没有兴致。
曹操不再批评刘宏,反而让刘宏越发心烦意乱,原先兴致很好的心都跟着牵挂到了曹操身上,见他一直公事公办,眼中平静无波的样子,刘宏仿佛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失望的神色。
“算了,朕玩不下去了,朕回去处理朝政!”刘宏气冲冲地说道。
曹操抬了抬眼,一路护送他回了自己宫殿,全程面无表情,情绪犹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刘宏低斥了一声:“朕都说回来处理政务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曹操终于说话了,他抬起头,对刘宏道:“当年臣与陛下约定,做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陛下还记得吗?臣曾经说过,愿做陛下手中利剑,诛杀一切魑魅魍魉,为陛下扫平障碍,辅佐陛下治理天下,陛下可愿做执剑之人?”
刘宏怔怔地看了他片刻,有些不自然地瞥开了视线,不敢与之对视,他怕自己承受不起这里面的期盼。
曹操更为失望,待熬到时辰一到,跪拜辞别帝王,离开了皇宫。
刘宏想要挽留,手指张了张,徒然落回了身侧,悄悄握紧。
阿瞒是在生气吗?
刘宏想着,不由有些委屈。
他们明明约定好的,对彼此的友谊不变!
不知从几时起,那道君臣之间的鸿沟竟越来越大,曹操将自己与刘宏之间划了一道界限,一堵看不见的墙,轻易难以跨越。
这次不欢而散,曹操心情并不美妙,他低头思索:究竟是谁一直在教唆帝王玩乐?是谁给予了陛下错误的引导,令他在享乐之中迷失了自我?又是哪一些人,不断地送珍宝过来养陛下的胃口,让他犯下越来越昏庸的过错?
为什么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都没有人前来阻止?那么多天子近臣,那么多教导帝王的贤臣,就没有一人站出来,劝谏过陛下吗?还是说他们的劝谏根本就不奏效?
曹操想到了壮游途中看到的乞民,想到整个天下的贫瘠与混乱,心情更加沉重。
君不治国,佞臣献媚,民怨四起,那是乱世将来的征兆啊!
儿子难得从皇宫归来,曹嵩急匆匆就来堵住了曹操,他语速极快地说道:“今天不管怎么说,你都一定要留在家里,明日请假随我去崔家!”
曹操正心烦着,当即回道:“儿子不娶妻,也不要娶崔家女。”
说完,他没给曹嵩反应的机会,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曹嵩一阵纳闷:“这小子,是谁给他气受了吗?”
曹操待在书房之中,越想越恼火,越想越觉得不甘心。他苦思冥想,将想要劝告帝王的话写成了奏折,第二天一早就送了上去。
那封由曹操所写的劝谏书,最终落在了曹节手中。这位大宦官仔细阅览过曹操的上奏以后,嗤笑一声:“不知所谓!”
转头就将这奏折丢到了火堆里当作柴火给烧了。
上奏去了半天,刘宏没个反应,曹操在煎熬的等待中越发失落。
刘宏沉不住气了,他对曹节无奈道:“朕原本想要等阿瞒先低头向朕认个错,这样我们就能和好如初了,为何他脾气就那么倔呢?与朕认错有那么难吗?”
曹节这几日可谓是度日如年!
刘宏心情不好,一个劲地折腾他,而他夹在曹操与刘宏中间,二人之间的矛盾全都指在了他身上,纷纷要他传达话语,又拉不下脸来见对方。
曹操还好一些,不至于虐待曹节,刘宏则一个劲地压榨着曹节的精力,让他苦不堪言。
曹节低声道:“阿瞒这脾气,倔起来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啊!”
可不是吗!
刘宏暗暗赞同,憋不住了,他打算率先给曹操个台阶下。
“宫内不是刚养了一窝小狗?你差人去挑选最好看的一只,朕将它赏赐给阿瞒,就当是道歉了,阿瞒一定会明白的。”
曹节眉头微动,感到很不可思议。
能令一向自私自利的帝王委屈自身先来道歉,这可是破天荒得同一遭!
下属们很快将小狗的挑了出来,那小狗长得可爱又机灵,一双豆豆似得眼睛如同镜子一样倒映着整个世界。
刘宏满意极了,还给小狗赐了一身官袍,给它带上官帽,打扮得滑稽又逗乐。
他将曹操叫了过来,命人放出了小狗。
却见这官帽狗头憨憨地跑了过来,小狗走路跌跌撞撞,将官帽给碰倒了,又一脚踩在了上面,就地拉了一坨狗屎。
曹操气得浑身颤抖,刘宏对官职、官袍无所谓的轻蔑态度,让将这一切看成荣誉,看成精神象征的曹操勃然大怒。
他咬牙切齿道:“陛下这是在做什么?是在讽刺臣是个狗官,还是在嘲笑臣做官还不如一只狗?”
刘宏愣了,他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怎么可能会用这样的手段来给阿瞒难堪?!”
也许这一切都是曹操的误会,他或许错怪了刘宏,可有一点是不会变的,那就是刘宏根源上对官职的轻视。
又一次不欢而散,这次曹操是直接拂袖而去,甚至将黄门侍郎的官印给挂在了少府,这是打算抛弃自己的官职了!
刘宏又慌又怒,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阿瞒他为什么要这样待朕?朕待他还不够好吗?”
不是好与不好的问题,而是曹操那耿直的脑袋瓜子不知变通,连掩饰情绪都不会啊!
曹节不希望曹操倒台,可他也不想要曹操继续待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抓住机会,用曹操此前询问刘宏的话来劝谏道:“阿瞒是一柄宝剑,陛下因为喜爱他,而将他给供到了高台之上欣赏,再锋利的剑,不去使用,那也只是华而不实的花架子,注定要蒙上灰尘。陛下舍得宝剑蒙灰,利刃变钝吗?陛下是执剑之人,难到感受不到利剑想要出鞘的期盼嗡鸣吗?”
刘宏沉默了,他又何尝不知阿瞒的能力与脾性?
刘宏有些犹豫:“可上次阿瞒在洛阳北部干下那么大的事,好不容易想出个改名的法子躲过了灾祸……”
曹节低头道:“洛阳不行,还有外面。总有能够约束得住他的地方,他啊,是涉事未深,不懂官场上的是是非非,只一心要造福百姓,那怎么够呢?陛下不如给阿瞒机会,让他去磨砺一下,待棱角磨平了,待他不再像现在这么耿,能讲道理了,再将他迁回来,岂不正好?”
刘宏可不想给曹操贬官:“阿瞒还在生气中,若现在贬了他,他会以为朕不再与他好了。”
刘宏决定,再给曹操升官!
近日朝堂之上为了扬州九江郡出现的蛮族叛乱而吵得不可开交,朝中官员为了镇压叛乱的人手而争执不休。
最终,三公齐推荐博士卢植为九江郡太守,前去镇压叛乱。
曹节将讨论结果告知刘宏,小心翼翼道:“陛下,蛮族在九江郡的人数并不多,只需要一个能够威慑住他们的人镇住场子,他们就会惧怕,卢植是个文武双全的有才之人,由他去平定叛乱那是万无一失的事情。陛下此番无论是派遣谁随卢植前去,那都是有军功可以捞的。”
刘宏意外道:“你的意思是想让阿瞒跟着卢植去捞军功?”
曹节连连点头:“只要有了切实军功在身,就能够堵住悠悠众口,陛下就能为阿瞒封将军了。”
曹节说得太有道理了,不仅仅是曹节想要将曹操调离现在这个时刻能盯住他与陛下的岗位,就连刘宏自己都有些后悔当初冲动将曹操招来宫内任职。
都说距离产生美,当他们之间朝夕相处的时候,原先的美好都将在现实中摧毁。
刘宏并没有曹操想象中那么高尚,曹操也没刘宏想象中那么傻。
曹操希望刘宏能做一个勤于政务的明君,刘宏则希望曹操能像小时候一样跟他一起玩耍,他们之间的观念,身份地位的落差也来越大。
刘宏道:“朕知道再这样下去,会与阿瞒越走越远,朕一直都知道,阿瞒想要做治世能臣,哪一个治世的能臣是待在帝王身边做陪玩的呢?”
最终,刘宏下令,迁曹操为骑督尉,率领三百骑兵随卢植前往扬州九江郡。
曹嵩听闻此事,喜不自胜,对曹操夸赞起了卢植的能耐:“那可是文武兼备的大才子,曾经是大儒马融的弟子,还与‘经神’郑玄是同门,论学识,可堪博通古今!阿瞒能跟着卢植去九江,那可是好差事,只要捞到一星半点功劳,回来就能升官了。”
在曹嵩看来,九江那地的蛮族哪有羌人厉害?那都是一群怂包!打一打就怕了。
跟着卢植这一趟过去,不仅没有性命之忧,还能捞到功劳,多好啊!
曹嵩的兴高采烈没有影响到曹操。
曹操本以为终于能够出去一展抱负,心情兴奋,对刘宏是又感激又愧疚。曹嵩雀跃的话却如同一盆凉水,一瞬间浇灭了他的热情,他失落地低下了头:“什么啊!原来这不是困难的事情,而是已经注定会赢的战役,那还派遣我去做什么?”
曹嵩眼睛瞪得老大,连连戳他额头:“你这傻小子,陛下在为你镀金呢,你看不懂吗?”
“原来父亲当官,是为了能够捞到好处,不是为了让百姓们吃饱饭?”曹操心头的火苗越烧越旺,这些日子以来的所见所闻打碎了他一直以来的美好幻想,让他心头拔凉拔凉。
尤其是这话还是从他敬重的父亲口中说出,就更加令他不能接受。
曹嵩愣了下,委婉道:“你想要造福百姓,得先学会迂回,为了让百姓们吃饱饭这种事情的前提是你要身居高位,你连最基本的权利都不能保证,怎么让人听你的话?怎么为百姓们做事?”
“父亲在强词夺理,”曹操捂住了耳朵,不高兴听曹嵩巧舌如簧的辩解。
曹嵩安静了下来,等儿子稍稍平静一些,语重心长说道:“当官为民这样天真的话,早在几年前就没人讲了。”
“是啊,做什么事情不需要求人,父亲从小就教育我当官的妙处,自己不需要到处求人,就有下属们办完差事的滋味可真美妙是不是?”曹操倾斜眼眸,讥讽道。
曹嵩无奈道:“阿瞒,你还不成熟,没有切实经历过那些事,不知道其中的两难与抉择。”
“是,我不成熟,所以我听从父亲的意见,抛弃了曹瞒这个用了二十年的名字,抛弃了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北部衙门,还有那群没了我就要家破人亡的穷苦老百姓!”曹操激动道:“我是什么都不懂,可您又教了我什么?您教会我写报告的时候欺瞒陛下,教会我视百姓苦难于不顾,教会我做个懦夫,改掉自己的名字,现在又教会了我不劳而获,捞功劳!”
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负面情绪全部爆发,曹操的质问犹如一把刀子,血淋淋地插进曹嵩的胸口。
曹嵩揉了揉眉心,一向儒雅的他说话从来都是不带任何重口吻的,何况是对着从小就孝顺自己的儿子,就更加舍不得去责怪斥责。
曹操最怕的是什么?温情!
性烈如火,吃软不吃硬是他的本性,若有人以真心待他,他必还以十分。这些日子的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又何尝不是因刘宏真心待他所致?
即便刘宏在他人眼中是昏君,可他待曹操好,他还能骂刘宏是昏君吗?
曹嵩温声解释道:“做官需要的是巧妙,力争不得罪人的情况下升迁,如何处理好其中关系,是为官要修炼的必修课,也是为官者一辈子要学习的事情。你想要为民谋求福祉这本没错,可你不能毫无顾忌,从而得罪了太多会影响到你实施治世政策的人。”
“谁若是妨碍,杀了便是了,”曹操冷哼一声:“那些没有良心的豪强地主,死再多都不为过,百姓们只有拍手称赞的份!”
“你看看你,三句话不离杀戮,”曹嵩摇头叹息:“那么多圣人之言学下来,你连生命的贵重都没有学习到吗?每当你剥夺他人生命的时候,你可有三思过?思考是否有别的法子弥补他的过错,思考生命的重量,思考生命带给你的敬畏之心。今日你杀死蹇图,明日你就能杀死地位更高的人,你可知,陛下为了你处死了蹇硕及蹇家亲属近百号人?其中包括了八十岁的老人,以及三岁的小儿!后宫之中,宦官张让与赵忠及其党羽,人头落地,为你此次作为死去的人,已经达到了两百多人。”
曹操浑身一怔,他不可置信道:“我杀死了蹇硕,那是因为他犯了死罪,与他家人何干,与三岁小儿何干?!”
“这就是你需要明白的东西,”曹嵩拍了拍曹操的肩,语重心长道:“阿瞒,你该长大了,你很聪颖,却总意气用事,既然已经看透了我为你改名的初衷,又怎么看不透陛下下达诛杀令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些?”
曹操哑口无言,他只觉得心口一阵堵,来自帝王的厚爱令他感受到了如山一样的压迫。
是啊,为了什么他还不知道吗?当然是为了将一切祸患扼杀在摇篮之中,为了保全他,让他没有仇敌,无后顾之忧啊!
却说卢植其人,早在三年前就已经闻达于世,曹操对于这位拥有显赫名声的名士神交已久,尤其是在太学中学习的时候,更是听说了卢植于经学一道的专研,就连段颍都夸奖他是个文武全才。
曹操获得新的官印以后,来到了他的第三个官位上报道,从驻军于洛阳的最大将领段颍手底下领到了三百正规军,正式前往未来的长官卢植处报道。
卢植早已经听闻朝廷调任,一直等着曹操来找他呢!
在他看来,像这种出身非凡的公子哥,定然是个难啃的硬骨头,朝廷将曹操安排来找他,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无非就是高官子弟外出镀金,让他好好带一带的。
卢植就没指望曹操会给他出力,只希望他别拖后腿就行。可悲的是,朝廷让他去镇压叛乱,却连一个兵都不给他,只给了他九江太守的官印与调任书。反倒是这位身家非凡的公子哥儿曹操,手中握着三百正规军,这不是摆明了让他求人办事吗?到时候还要靠这些正规军起家,到九江去征兵。
因此,曹操来的时候,卢植对他非常客气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希望他能够配合此次去九江镇压叛乱的事情。
“若是我们不能做到齐心协力,就镇压不了叛乱,有什么后果我想你也知道。”卢植指的是捞不到功劳,到时候公子哥儿白去一趟九江,而他大概会丢了头上这顶官帽吧!
“知道,知道!若是不能齐心协力,百姓们就要遭殃了。”
曹操连连点头:“卢太守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您的行动,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做得到,就是上战场都行!”
他仰着头,望向卢植八尺二寸的身高,犹如在看一座高山。
少年人说话中气十足,铿锵有力,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就连眼眸都透露着坚毅的光芒。
卢植意外地多看了他两眼:这是从那儿跑出来的憨小子?
“朝廷派遣我们去镇压叛乱,我是你未来的长官,也算是你的半个同僚,我想我需要知道你一下你的身份是什么,好评估出你能够为我做些什么,以便于我们日后的工作分配,”卢植声音洪亮,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想要打听曹操的来路,就光明正大地问!
曹操答道:“卢太守,我父亲是大司农,我是今年的大学毕业生曹操。”
曹操?
卢植此前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名,倒是对大司农曹嵩有所耳闻。
“原来你是大司农的儿子,”卢植道:“你会管账吗?”
“只在大学里学习过一些皮毛,算不上精通,”曹操说道:“太守放心,我父亲给了我好多零花钱。”
卢植:???
曹操眨眨眼:“用来征兵。”
卢植哭笑不得:“征兵用的是公账,哪里需要用你的零花钱?账当然是等我们到了九江太守府来清算上一任的遗留,再穷,也用不着我下属来自掏腰包啊!”
卢植又与曹操聊了两句,心里头对曹操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原以为朝廷给他塞了个娇气的皇亲国戚,没想到来了个愣头青!
这场谈话中,曹操同样也在观察未来长官是个什么样的人。听闻卢植是为了百姓安宁而要去奔赴九江,并且打算匹马挂帅亲自上阵,显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心下好感大增。
为了能够让曹操配合他,卢植还为他解释起了九江郡汉人与蛮族由来已久的争斗问题,以及要镇压蛮族叛乱的根源所在。
原来,九江郡这穷地方,比邻河道,时常有大水决堤淹没田地,那里原先的蛮族人都已经被汉人所同化,与普通农民一样耕作。
“当地的豪强趁着大水将农田的标示磨灭,侵占田地,买卖蛮族奴隶,几年下来,蛮族不甘心成为奴隶,与汉人之间的矛盾到达了巅峰,这才爆发了叛乱。”
提到此,卢植叹息道:“如今九江郡定是被那群叛乱之人给侵饶的差不多了,百废待兴啊!”
都已经百废待兴了,哪里还有钱来招募兵卒?!
没有兵卒,怎么镇压叛乱?!
曹操肃然,卢植的难处他细细一想就知。
朝廷派遣卢植去,说是信任他的能力,其实是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啊!
曹操万分同情卢植,对卢植说道:“按照规定,将领出征在外应该走公帐有辎重与军饷的,万没有让您去招募兵卒镇压叛乱,又什么都不给您的道理。卢太守等等我,我这就向我爹要去!”
曹操说完这话,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卢植的住处。
卢植有些傻眼了,伸出手喊了曹操两句:“你等等,哎,怎么一下子跑没影了?”
他不过是说一说罢了,朝廷怎么可能真的给军饷?那些人啊,贪污受贿的时候比谁都动作快,真正要拨钱的时候又一个劲儿地推脱,这么些年过去了,各地多少军队请求发放军饷,又有多少发了灾害的地方请求支援,朝廷一分钱都没出,他在洛阳没有亲故,无人帮衬说话,也没有献媚讨好上级的打算,卢植对此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朝廷派来个愣小子,傻乎乎跑去他亲爹那儿坑了一大笔钱回来,出公帐,帝王首肯,还是大司农亲自给拨款的!
卢植接收到从天而降的一万军饷,仿佛在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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