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家丑不外扬的道理, 你懂不懂,到底还要给我们周家丢多大丑,你才满意, 我跟你妈养你这么大真是白养了!”
周有禄声音浑厚, 一双浑浊的眼瞪红了死死盯着周遇,不像是看自己儿子,倒像是看恨不得他死的仇人。
文要武冲着周有禄喊,“你她妈吼什么吼, 遇哥从来没有想过要拿你们周家这点破事来说!要不是……”
说到这里文要武的声音有些哽咽,狠狠的盯着周家众人, “要不是遇哥为了帮我, 替我挡了伤,他的腿才不会伤到, 我遇哥……他那时候只是以为……以为自己可能活不下来了, 才意识不清的跟我说了你们这群人渣的荒唐事。”
文要武的话让周家院子里的气氛降至冰点,比深夜的寒冬还要冰冷。
周家人各个低着头,刚才还搬唇弄舌此时此刻倒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文要武恨不得咬死这群人渣, “什么叫品行不好, 什么叫狐朋狗友,什么叫坐过牢的不是什么好人。”
文要武一个一个的盯着周家人吼回去, “你们周家人他妈的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该去坐牢的是他妈的周鸿光,如果不是今年国家政策有变化, 撤销了遇哥投机倒把的罪名,我哥要在牢里关上十年才能出来, 你们一个个的现在一句接一句的怪罪他,但凡有羞耻心, 有点愧疚心都没你们这一家人这么恶心。”
文要武的话不仅敲碎了周家人意图深埋遗忘的罪行,让他们一个个的丑恶嘴脸无处遁形。
也像一击重锤狠狠砸在许安脑袋上,砸得她头眦欲裂嗡嗡作响,敲开了之前的所有迷雾。
怪不得周家人讨厌周遇,却拿他没办法。
怪不得周遇一提起坐牢,提起他那条腿,周家人就默不作声。
也怪不得周家人在大街上随意拉一个人就能推给周遇娶了,分房分钱的都偏着周遇。
这面目可憎的一家人为了给周鸿光顶罪,把周遇推出去,还毫无负担和悔恨。
许安的视线落在身边的男人身上,所有的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周遇所有的恶言恶语、赤口毒舌,都是他胸口竖起来的尖刀,这把刀由周家人齐齐的扎进他的心口,流出鲜血深入镶嵌之后慢慢自愈结疤,成为他的利刃开始反击刺向他的敌人。
这一家的罪魁祸首各个端方君子、人模人样、装腔作势,只有周遇面目全非。
“老二,这件事确实是做父母的对不起你。”
周有禄叹了口气,看着周遇,脸上深刻的皱纹都带着无奈。
“但是,那时候那种情况,你应该理解我们的选择,都是为了整个周家好。”
他看着周鸿光,一一解释当年这么做的原因,还是三年前的那套说辞,“那时候,咱们家就鸿光一个人有工作,他要是去坐牢,我们这一大家子就毁了,再也立不起来。”
又看着垂着头的周书文,“当年书文上完高三,马上就是个大学生了,前途无量。”
“还有咱们家唯一的闺女,丹丹一个小姑娘,去坐牢不得被吃了。”
“你那时候没上学,都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但是为了这个家,总是要付出才是。”
周有禄句句理性,全为周家,周遇不过是个无能的牺牲品。
“说完了?”周遇闲散的开口。
没人敢应他,周遇也不在意,先是一个大步走到周有禄面前,嗤笑一声,“您是我爹,您让儿子去顶罪,儿子哪有不去的。”
“不过我还记得您在我回来的那天盯着我这条瘸腿,像看个废物一样看着老子,生怕老子在这胡同里给你丢脸了,记不记得,嗯?”
他的语气淡淡的,周有禄胸膛剧烈起伏,想反驳却哑口无言,他知道自己这个二儿子说的都是实话,有一个坐过牢回来还瘸了腿的儿子,够丢他的脸了。
对周遇坐牢三年来的所有愧疚,被他一瘸一拐的走回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混混模样惹得烟消云散,只剩下嫌弃。
周遇不管他,嘲讽的视线又落在他亲妈身上,“为了把老子这个祸害分出去,倒是费了您不少心呢。”
说完还悠悠的看了许安一眼,看到许安眼底的微红,顿了顿,移开视线,漫不经心的开口,“不过,你给老子找的这个媳妇儿我很满意,就是不知道你满意不满意。”
潘荷花当然不满意,她知道她这个儿子是在埋汰她偷鸡不成,手捏着胸口气得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周遇瘸着腿走在周书文面前,扯着笑夸赞他,“老三一向是这个家里最聪明的,趋利避害,既得利益者装得天真,知道全家都想让老子顶罪,图着老大以后能供你上个大学,默不作声得到所有好处。”
他死死的盯着周书文,“爸说你那时候考大学,老子要是读书那时候已经念大学了,这个没人比你更清楚,是吧老三。”
周遇的成绩比周书文的更好,当初家里负担重,他退下来,全了周书文的机会,倒是成了嘲讽他天真的利刃,刀刀见血。
周遇从周书文面前走到缩在他身后的周丹丹面前,面色平静,他在坐牢之前对这个家里唯一的妹妹最好,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在周母提出来让他顶罪的时候,也是这个妹妹第一时间把他推出去。
他还记得那时候他最疼爱的妹妹用最天真的话直戳他的心脏,鲜血淋淋。
“大哥有工作,不能去坐牢的,三哥要考大学,二哥,就你最没用,你就去做几年牢又能怎么样嘛。”
几年牢?十年,被这个妹妹轻飘飘一句话带过。
周遇盯着埋着脑袋的周丹丹,“老大有工作,能给你那点儿生活费,老三能考大学,能让你说出去炫耀。”
“老子回来的时候,恨不得老子在牢里死了别回来吧。”
周遇面色扭曲,视线扫过一圈周家人,把三年前的伤口亲自撕裂开,挤出脓血,祭奠三年前那个天真的他。
他最后才一步一步走到周鸿光面前,咧着一抹恶劣的笑,悠悠的弯下腰跟周鸿光平视。
“大哥,还记得三年前你是怎么跪在地上求我的吗?”
周鸿光脸色一沉,那对于他来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尊严被踩在脚下让人践踏,怎么可能会记不得。
周遇也不用他回答,满目嘲讽的盯着他,“老子可是记一辈子,你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痛哭流涕的样子,比现在这副令人作呕的伪君子做派,让人觉得顺眼多了。”
“老二,三年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你没必要一个一个嘲讽全家人,都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去坐牢,你现在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盯着周遇,叹了口气。
周遇的唇角微微扯起,斜着眼睛睨着周鸿光,“现在这副什么样子?老子不能更满意了。”
“你这是在说气话,我知道你气我们,那时候爸妈只是做了一个对全家来说最正确的决定,是对不住你,你回来以后,一家人都让着你,任你打砸,你也总该有气消的那一天。”
周鸿光声音沉稳,缓声讲理。
周遇盯着周鸿光,像是要透过他的瞳孔撕碎他深藏在眼底的虚伪,胸腔里涌出笑意,从喉咙里翻涌出来。
“大哥,我回来的那天,你盯着我瘸着的这条腿,就是这双伪装得很好的眼睛里,明明幌幌的全是快意。”
“三年前给我下跪,恨死了吧。”
“是不是特别恨老子,觉得老子三年前不识好歹,不主动站出来顶罪,还要逼你跪下来求我啊。”
周遇的声音里透着阴冷,直直戳进周鸿光的心脏,那一层光鲜亮丽的表皮被划开,里面全是肮脏丑恶。
周鸿光脸上表情不变,绷紧了后槽牙,垂在身侧的手掐进手心里,舌头顶着牙齿沉声开口。
“老二,大哥从来没有这个意思,三年前的事现在谁也改变不了,过去就过去了,今天就算是你发泄完了,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大哥帮忙的事,我会帮你,其他的,你好自为之。”
“谁说老子今天发泄完了就算完了,我是不是说过,别招惹我,既然大哥问心无愧,老子正好游手好闲,赶明儿就在胡同里好好宣传宣传,大哥的厂子离得也不远吧,需不需要我过去走动走动。”
“老二!你别得寸进尺,家里该给你的都给你了,毁了这个家对你有什么好处。”
周鸿光厉声呵斥,眼底却闪过一丝惊惧。
周遇啧啧两声,满意的拍了拍手,“果然还是气急败坏的丑脸配你那颗腌臜的心才让人舒心,别装人装久了就忘了自己是个畜牲,再像个人身为畜牲的习性一辈子也改不了的。”
“你!”
周鸿光脸上的沉稳褪了个干净,盯着周遇的目光恼怒气恨。
周遇心满意足的激怒了周家所有人,漫不经心的回到跟周家的对立面。
许安轻轻仰脸盯着身边的周遇,在他所有极度扭曲的只言片语里,只知道,这个人是在坐了三年牢回来以后,才被他所谓的家人瞬间击碎,遍体鳞伤。
周遇注意到女人的视线,斜着眼懒散的看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盯着此刻噤若寒蝉的周家人,声音带着的警告穿透整个院子。
“要是还想要脸,在老子面前就夹着尾巴做人,三年前的我不会做的事,你现在尽管再试一试。”
三年前的那个周遇,父母逼他,大哥求他,弟弟默不作声,妹妹直接戳他心窝子。
全家人的眼神都砸在当时十九岁的周遇身上,最终那个少年默不作声的被抓走。
以后,再也不能。
第17章 可怜我?
“老二, 之前也说过,分家以后各过各的,三年前的事谁也别再提。”
周有禄心累了, 在周遇面前撑不起一家之主的架势, 以长为尊在这个儿子面前毫无作用,为了不让这个混不吝的儿子把自家名声败出去,只能妥协。
“今天干涉你交朋友确实是我们不对,也是家里被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影响到了, 担心不是什么好人跟你交朋友,以后你想交什么朋友随便你, 自己关上门来过日子, 相安无事的成不成。”
他自认为苦口婆心
周遇抱着手,啧啧两声, “相不相安你说了不算, 老子关上门过日子,你这一家子巴巴凑上来给我找不痛快,现在怕了?”
“老二, 你到底想怎么样, 才肯把这件事消了,别折腾一大家子了。”
潘荷花人都气坏了, 甚至生出了一丝三年前要是老大去坐牢就好了的念头。
周遇没搭理她, 朝着许安抬了抬下巴,“媳妇儿, 咱们家还缺什么,说说。”
许安被他喊得一愣, 见男人朝着自己示意,盯着周家人神色各异的目光, 许安眉眼含笑,声音甜滋滋的,“谢谢妈,我们家现在缺一个像样的炉子。”
“家里这个小的蜂窝煤炉子太小,连个烟囱都没有,晚上没办法放屋里,冷得厉害。”
本来她打算换一个像样点儿的炉子,以后要做什么东西也方便,没想到还能送上门来,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两口子一硬一软的,倒是相得益彰。
潘荷花咬碎了牙,这两口子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她偏生还只能扯着气开口,“过两天给你们弄来,别计较了。”
周遇咧着嘴笑,“妈,您最好快点儿,我这嘴漏风,啥也把不住。”
想拖几天的潘荷花狠声道,“过两天就给你们弄,老二你别乱来。”
周遇满不在乎的嗤笑一声,油盐不进,丝毫不会被威胁到。
夫妻俩正打算回屋。
一直没说话的冯以柔不再是之前那副温温柔柔的长嫂模样,冷着脸盯着周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