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太悠闲,居然睡着了,程心珊擦了擦嘴,确认没流口水才灵活地将整个身子扑在柳氏身上撒娇:“娘亲,女儿每日里做绣活,手上都是针眼,今日里您就饶了女儿吧。”
说完,将自己胖成如莲藕一般一节节的手伸出来给柳氏查看,柳氏当真是注意到程心珊被刺得红红的指尖,可她却按捺住心软,板着脸说道,“女红是水磨的功夫,一日子松懈,便有退后许多,你若是天天练,慢慢熟练便不会刺着手。待会儿便看你三姐,看她可还会刺着手?”柳氏说完不等程心珊再撒娇让她心软,吩咐碧玉去将几个姑娘和她们的姨娘都请来。
等程心玥过来的时候,不仅桌子上摆的都是绣品,一屋子主人丫鬟都在这里做绣活,便是一贯不爱女红的程心珊都嘟着嘴拿着个帕子像扎稻草人一样在绣帕子。程心玥笑盈盈地说道:“今日母亲这里真是暖和又热闹,若天天这样,我可就天天赖在母亲这里了。”
程心玥说这话到有几分真心,这里烧着地龙,她一进屋便能脱了最外面的裘衣。而她自己屋内烧炭盆取暖不仅烟多,又不能保证整间屋子都是暖的,所以还是得穿成一只熊。若是多设几个炭盆,使用无烟的银碳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却并不是她的分例。
程心玥说的话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柳氏回的时候也是带着笑意和宠溺,“待会儿我说了让你们来干什么,看你还愿不愿意过来。我今日里便摆出母亲的款,你们四个三五日过来一次,也不据多长时间,坐着屋子里做做刺绣练练字。如今家学停课,可是你们也不能如七姑娘一般懈怠,女红习字,都要复习着,不能明年复课时让先生笑话。”
四个女孩儿都齐声应是,六姑娘程心珍的姨娘连忙说道:“还是夫人英明,奴婢便心拙,每日里看五姑娘无所事事也不知劝导。便是该这样,拘着姑娘们做女红,免得在这上面惹人笑话。”
作为被当做典型被批评的人,程心珊相当的郁闷,为啥老爹老娘找反面例子的时候都找她?人小也是有尊严的啊。程心珊嘴翘得更高了,不过手里绣帕子的动作却没停,柳氏便是批评她了,她也不能当众拆柳氏的台。
程心玥心中不以为然,便是这三五不时过来一趟,便能在女红上突飞猛进,成为刺绣高手?不过她倒是真心佩服柳氏会做人,对她这个前人嫡女和几个庶女,不仅衣着饮食上不苛刻,还跟自己女儿一样的管教,却又不过分严厉,批评人也只批评自己亲生的,怪不得从老太太到程长清都对她相当放心。
程心玥想的不错,当老太太和程长清听说了柳氏将几个姑娘拘在她屋里刺绣的时候,都大大嘉奖了她一番,便是别的几房也将女儿送过来一起做活,一样对女儿刺绣感到头痛的二房夫人冯氏还提议不如每日上午都都过去。于是七姑娘便不得不跟着二、三、四、五、六、八姑娘一起开始欲生欲死的假期刺绣补习班。
比七姑娘更痛苦的是五姑娘程心琇,她如今九岁,连最基本的齐针都做的马马虎虎,而只比她大上一岁的四姑娘程心玔早已学完整套的平绣,齐针抢针套针都十分娴熟,帕子绣的美极了。
程心珊看程心琇拿着针圆瞪着眼戳帕子的样子,身子偷偷往另一边倾斜。
不想程心琇竟然看到了,气愤地嚷道:“七妹妹你躲什么?我刺绣有那么吓人吗?”
程心珊看着她,格外认真的说道:“没那么吓人,可是我胆小,就怕姐姐手里的针一个没落好,扎到我腿上了。”
程心琇泄气将手里的针线放下,“连七妹妹都不相信我,怪不得我娘总是为我发愁呢。七妹妹,你说就我为什么就这么笨,连刺绣这么小的事都做不好,四姐姐绣的好,二姐姐绣的快,三姐姐自己创了‘乱针绣’,就我整天被刺绣师傅说教呢?”
在程家这么多姐妹中,程心珊最喜欢程心琇,虽然她有个听着蕙质兰心的名字,人也长得比较精神,大大的杏仁眼,嘴角带笑,看着十分聪明活泼的样子,但是真人傻萌萌的。这样说好像有点骂人的感觉,但是可没有扭曲现实,程心琇天生脑子缺根弦似的,学东西慢,走路常常跌倒,在家里也能迷路,可是程心珊觉得她性格讨喜,从来都是笑嘻嘻的,心思也浅,很容易就能快乐起来。乐天派的人难得失落,程心珊立刻安慰道:“不会不会,刺绣本来就是十分难的事情,看我学了这么久,针脚不也是歪歪扭扭的。”
“可是七妹妹你才刚学半年,针脚不好看是正常的啊,我都学了三年,连块帕子都绣不好。我娘说我也是及得上三姐姐一分,她便该偷笑了。”
程心琇垂着头,声音也充满沮丧,让程心珊莫名觉得可怜,要是在现在,刚上三年级,别说刺绣,便是拿一拿针家长都怕刺到手。
程心珊拉着程心琇的手安慰她:“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五姐姐不必难过,你刺绣不好,但是会唱歌,便是三姐姐也比不上。”
一直坐旁边的六姑娘程心珍眼里的鄙视更浓了,唱小曲儿的才艺也能拿上台面说?哪家闺秀比试才艺会比试这个?虽说心中十分看不上程心琇这个傻乎乎的三房嫡女,不过程心珍是庶女,姨娘不得程长清宠爱,一贯是不敢惹事的。
不仅程心珍,程心玥也听到了她们二人说话,她“扑哧”一声笑出口,引得程心琇程心珊两个都偏过头。程心琇看到程心玥的刺绣,更是羞红了脸。程心玥手里正拿着她用乱针绣绣出来的牡丹花,线条流畅,层层叠叠的花瓣,清晰明艳,颜色至花蕊层层递进,鲜活的如同正娇艳正在枝头的牡丹。
程心玥看程心琇将她手里绣的花不是花草不是草的帕子拽得紧紧的,知道她误会自己在笑她,连忙解释道:“五妹妹别误会,我是笑七妹妹小小年纪,说话一本正经,像个小老头呢。七妹妹说的正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五妹妹性子活泼,不会刺绣,但是能说能唱,闵先生教的糕点也学得快,这些方面可是比我强多了。”
程心玥明显走的是女神路线,几乎十项全能,琴棋书画处在让家中姐妹引颈仰望的高处,性格又温柔体贴,看这几句,立刻将沮丧的程心琇治愈了,心中充满了“我女神为了让我高兴,特意说我比她强好兴奋好高兴怎么破”的幸福感,兴冲冲凑到程心玥旁边求教。
被人忘在一边的小豆丁程心珊继续拿着针戳来戳去,好吧,她是有点挥不去的小沮丧,明明平日里她跟程心琇玩得更好,怎么程心玥一说话,程心琇就立刻叛变了。突然,程心珊风中凌乱了,这种“我的小伙伴更在乎别人我以后都不想跟她好”的想法,怎么看怎么像小学生?
“七妹妹,七妹妹,在想什么呢?喊你半天都没应。”四姑娘加重声音喊道。
“哦,四姐姐,我在想大姐姐什么时候可以到家呢。”程心珊随口乱找了话题,总不能将“重新投回胎智商都清零”这样恐怖的事情跟程心玔说。
“这几日雪停了,大姐姐应该是启程了,从京城到这里约莫要坐大半个月的马车,大姐姐年前应该是能到的。”
程心珊惊呼:“从京城到江城不过1000多公里,居然要大半个月才到?”
“妹妹知道的真清楚,从京城从江城居然1000多公里。大姐姐到的真远啊,我到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檀香寺,不过一个时辰便能到。”
1000多公里而已,火车□□个小时,可是现在一想想似乎有天涯海角的感觉,说不定她一辈子都不能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程心珊有点沮丧,“四姐姐还见过大姐姐啊?”
程心玔小小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当然记得,大姐姐被公主府接走的时候,我已经四岁呢,只比你现在小一岁,那个时候大姐姐比现在我还小呢,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家里人都夸她端庄大方,不愧有皇家血脉,可不是现在的某人可比的。”
程心珊咧着嘴“嘿嘿”笑了两声,正好漏出嘴巴里缺了的门牙。这个某人肯定不是她,家中的姐妹多了就有矛盾,她还小,战斗力弱,还是不参和进这样的关系里好。
“四妹妹,你刚在说什么?”程心玥笑盈盈问道,她虽笑着,脸上全是促狭之意,显然是听到了程心玔说的话。
说人坏话差点被抓个现行,程心玔也有点尴尬,只是她一贯都是走清冷冰美人的路线,只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做出一副叽叽喳喳小女儿姿态,此刻她便抿着嘴,脖子抬得高高的,冷清清说道:“没说什么,三姐姐多心了。”
程心玥扑哧一下笑出声,“四妹妹看着不食人间烟火,难得背后说人坏话,我虽被说了两句,可是也不恼,比起大姐姐,我确实多有不如。”
然后,程心珊便目睹了程心玔高冷的脸僵化的全过程,估计她心中奔腾过万匹草泥马,不过程心珊是个好姑娘,不忍看程心玔尴尬,站出去解围:“三姐姐快过来帮我,我这块帕子自先生停课之后便开始了,到现在还没绣完呢。”
程心玥笑道:“我便最爱七妹妹这可爱善解人意的性子,像个小天使。你这帕子就给我吧,明日里再给你。你年纪小,每日绣上一个时辰便够了,免得手受不住。”
程心珊赶忙将帕子递给程心玥,并献给她一个又大又甜的笑容。真是个机智又大方的女孩儿,比起她原先的那个三姐姐好了许多。
不过程心玥不生气,一贯便是她小尾巴的六姑娘程心珍却挑起了战火:“三姐姐就是性格好,听到难听的话也能忍耐,偏偏某些人不知羞,装作一副高贵的样子,却做些不入流的事。”
程心玔气的脸都红了,可是却知道不能答应回去,否则便是对号入座,她冷着声悠悠说道:“狗拿耗子,不知安什么心,难道是自知身份不够,便要自甘堕弱去做丫鬟来护主?”
程心珍愤愤地回道:“你说谁是丫鬟?”
不等程心玔得意,程心玥赶忙给二姑娘程心珠眼色,让她将程心玔劝住,她自己将程心珍拉倒一边劝慰。
程心珊人小,躲在一旁免得被波及。这样规模的争斗,其实并没有什么,到明日在老太太面前认个错,或许私下怨恨一些时日,还是很快能和好的。三个女人一台戏,人多了便有趣味,小姐妹们说说话,斗斗嘴,硬是将苦逼的刺绣补习班演变成了假期同乐会,还算不错。
第四章
柳氏很快就知道这屋里姐妹起了龌龊,将程心珊叫过去问情况,程心珊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谁也没偏袒。
柳氏没评说两个事主,只是说到:“玥丫头真是懂事了,跟几年前可真不一样了。”
是啊,差了十万八千里。原先的三姑娘性格敏感又霸道,平日里最爱在老太太面前说柳氏刻薄,柳氏因为她多受了许多气。据说程心玥亲娘马氏便是这样霸道的性子,教养女儿也是按自己的性子来,被送到京城的大姑娘就是因为经常跟三姑娘争吵,而马氏又常常护着自己女儿,而受了很多委屈。程流璟疼惜自己的妹妹,给京中的外祖母家寄了信,公主府便派人将外孙女接走了。之后一年,马氏因产子血崩而亡,程心玥变得更偏激,生怕稍一软弱便被新进门的柳氏欺负。这些都是程心珊从碧草口中知道的。
程心珊记得大约是三年前,原先冲动好强的三姑娘落水之后被性情大变。那个冬天比今年还要冷许多,程家花园正中的碧月湖结了厚厚一层冰,那个程心玥听说了北方的冰戏,非要去湖中间滑,丫鬟怎么都劝不住,还将拼命拦她的大丫鬟碧云训斥了一顿,然后自己带着亲娘留下的大丫鬟春夏扬长而去,等到柳氏得到碧云的通知带人赶过去的时候,程心玥已经沉到了湖里,跟着她去的春夏只知道站在湖旁边哭,连去叫人都不知道。
程心玥被打捞出来的时候,已经冻得昏了过去,一丝呼吸若有若无,请来的大夫也暗示可以准备后事,可是突然间,她又醒了,只是什么事都不记得。然后便是那个人人夸赞大方知理聪慧的三姑娘程心玥,外人只当她是经过生死大劫人变了,三姑娘却从她一开始说的大白话,偶尔冒出的人艰不拆hold不住之类的新新人类词,以及三五不时的创新中分析出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跟程心玥的经历不同,程心珊是胎穿,她知道自己怎么被生出来、怎样被养大。人家说一把屎一把尿将孩子养大,这话真是不错的,柳氏虽然有丫鬟帮忙照顾,但是也是熬尽心血一点点将她照顾大,她刚出生身子弱,哭的声音像小猫儿一般若有若无,周氏整日里守着她,不敢冷着不敢热着,听说母奶养孩子强壮不顾大家里的规矩亲自喂养她,千辛万苦将她身子骨打结实才敢稍微撒开手。等到别人家的孩子开始说话,她因为前世是北方人,不熟悉南方方言,脑子里的一套说话体系跟现在新的矛盾,刚松口气的柳氏又撇下管家的事亲自教她说话。柳氏在京城长大,说的是官话,比奶嬷嬷说的方言要好懂许多,算是歪打正着,程心珊学话速度立刻就上去了,众人都说她这是跟娘亲,柳氏因此辞退了她的奶嬷嬷,只放些丫鬟在她身边照顾,教养的责任都有自己来。因为一步步的成长,因为柳氏生她养她,程心珊对这个时代的融入感很强,她几乎把自己当土著看待,把程家的人当成自己的家人,只是把那个遥远自由而富强的过去当成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