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琰看顾长生呆头呆脑地不答话,便又自顾说:“且不想玩儿,便坐这陪我看会儿书。等你娘与我母后闲叙完一番,我再带你过去。前头大典也将开始了,再往前头去。”
顾长生这回没有发呆晾了他,只是点了一下头。随后跟许琰到书案边,他看书,她便坐在椅子上抱着手炉看着他。撇开其他不说,单是许琰这等面容气度,瞧着也是赏心悦目的。可看多了戳心,顾长生又自顾把目光转到了外头。
许琰虽坐着,到底没能把心思放到书上,翻了几页突然开口道:“你懂多少事?有些话说了,又能听懂么?”
“什么话,五皇子说来听听,或许懂呢?便是听不懂,你告诉我懂。”顾长生奶奶道。
许琰转头看她,“男女结亲之事,懂么?”
顾长生端着身子:“我三姐姐跟我说过,不全懂,但懂一些。”说着这话心里便有些揪起来,终于要跟自己说到正题了么?
“一些倒也够了。”许琰却是听完自顾说了这么一句,又说:“我和你的亲事,父皇早与你父亲说过,你可知道?”
“知道来。”顾长生道:“原本我该是跟封哥哥结亲的,后来说是皇上不准,要把我许配给五皇子你,我爹才把封哥哥的事推了的。”
“你喜欢你那个封哥哥?”许琰面色极淡,声音也极淡。
顾长生却是一笑道:“喜欢呀,他常来我家玩,对我也可好呢。”
“我和你封哥哥,要你选,你选谁?”许琰直起腰,十分认真地看着顾长生,也不觉自个儿跟这个小不点说这些话不妥了。
顾长生听了话却仔细想了想,然后认真道:“当然是封哥哥啦,我与你也不熟,怎么会选你呢?却是我爹说圣意难违,只能这般了。”
话音落尽,许琰的脸也黑尽了。
顾长生佯作害怕地往后缩了下身子,委屈道:“五皇子你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么?”
许琰意识到自己失态,又淡定自若把表情一收,好似没黑过一般,淡淡开口道:“等你与我熟了,便能觉出我与你封哥哥,你到底该选谁了。”
“那让不让我选呢?”顾长生看许琰表情切换自如,又是云淡风轻了,便往他面前又凑了凑,一对眸子晶晶亮地看着他。
许琰有些语塞,到底不知道这小孩儿是懂事还是不懂事。若说懂事,也没这么说话直的,还是在他这个准未婚夫面前,就不怕得罪他么?若说不懂事,怎么这最后一句话问得这么巧妙?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没有让她选,都是皇家选而已。
顾长生为自己心里的小九九打着气,只望能激到许琰。以许琰的心性为人,必是会说让她选的,他不会强迫别人如何如何,那样显得托不出他不接地气的仙劲儿。但她就这么望着许琰半天,许琰回看进她的眼睛里:“皇上之命不可违,即便是皇子,也不能违。”——如此冠冕堂皇。
顾长生:……收一收脖子,再不想说一句话了!
许琰却只当顾长生是在发呆,见她这会儿已经与自己讲开了话,便又问她:“初次来到宫中,可有什么地方想去逛逛,我带你去。”
顾长生:……
“此时观的都是雪景,又有红梅,不如就带你去御花园逛逛。”
顾长生:……
最后,顾长生还是一脚深一脚浅地埋着脑袋跟许琰出去闲逛了一下,许琰本意是带她看看皇宫的。毕竟小孩子初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好奇。尤其顾长生这种走路刚走溜不多久的,更是好动。
在宫里走了一圈,顾长生也不知道自己看了些什么东西,好景如画却也难入眼,只是想了一路重生之后所见的颇多与前世不同的事。便是此时的许琰,也怪怪的。皇上行为作风也怪怪,到底是不是要坏事的先兆呢?重生之后,又到底有多少东西与前世不一样了呢?
两人回到坤宁宫时,皇后娘娘和蒋氏已经说完话了,瞧着两人一起进屋行礼,皇后娘娘笑着让“平身”,又夸了一番顾长生才罢。许琰帮腔也是极为认真严肃地赞了顾长生几句,越发让顾长生有些摸不着头脑起来——这五皇子到底是怎么了?
前头大典将开,闲话也不再多说,蒋氏伴着皇后娘娘又往前头去。顾长生与许琰还是跟在后头,并不说话,再后面便是大波子宫女、嬷嬷、太监等人。皇后娘娘怕顾长生路走得多累了,又命一位嬷嬷抱着她,再往前去。
顾长生趴在那嬷嬷怀里,把头搁在嬷嬷的肩窝里,也不说话,活像个呆子。顾长生也真是蔫了,封家的婚事顺着自己心意被推了,却没想到摊上了这更大的事情,想着法儿好像也是推不掉的。
要知如此,早该应了封家的婚事,往后再做打算都是可以的,便是再退婚也未为不可,自也不会与许琰与皇家扯上瓜葛。这事儿与皇家牵扯上了,又哪里来自己的说话权利呢?许琰那般孤傲不惹凡尘的性子,又怎么会真的是想娶自己?这其中……莫不是又有什么她没想到的阴谋?
☆、第二十二章
宫中大典开时喜庆欢悦,参加者皆沐圣恩,无人脸上不带笑意。高老太太没有早进宫,席间便问蒋氏自己孙女儿与五皇子之见如何。蒋氏笑得十分符合氛围,眉间却无喜意,只说:“皇后娘娘和五皇子都对咱们荀儿赞声不绝。”
听了这话,高老太太喜得险些掉了牙,只道自己乖孙女儿与五皇子的事儿算是成了。她就说了,她家荀姐儿长得那般可人,平日里便就是乖巧懂事的,怎么能不招五皇子喜欢呢?若五皇子没瞧上,才真个儿是要后悔的。她家的荀姐儿,长大后一定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儿,而且规矩懂礼儿家教好!
一直到大典结束,高老太太都沉浸在极深的喜悦中不能自拔,酒吃几旬,也是微醺。起来走路的时候,脑子有点晕,脚下不大稳便打着飘儿。蒋氏却因顾长生与五皇子的事,心里不喜,便也没多吃酒。
大典散后,各人成群漫步出宫。各家车马奴才众人皆都守在宫外,等着主子们出宫好接了回府。因是年下里,大内前御街两侧棚子下皆是摆摊做生意的,玩杂耍的占数较多,好不热闹。宫外下人们手插袖子微弓着腰等主子们出来,便各个玩杂耍的地方都去瞧瞧,或买上些热食吃吃,也取些暖气。
顾长生这一晚上都不是很活跃,出了宫上马车,更是呆了。她与高老太太同乘一马车,高老太太却是与她十分相反的,到这会儿还精神着呢,又与她说了很多该懂不该懂的话。高老太太瞧她呆,只当她是困了乏了,便把她揽到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哄她睡觉儿。
顾长生一来心情不是很舒畅,二来也确实是困了,趴在高老太太怀里吸着酒气味儿没一会就睡着了。梦里悠悠荡荡又飘回前世,许琰与她一番缠绵告别,说大局定时便来接她进宫,最后却被三年后的“宫里正册封皇后呢”给吓醒了。
高老太太又拍了她一下,“到家了,可醒了?”
“嗯。”顾长生点了点头,抬手揉了一下眼睛,刚从梦中出来的心头阵痛也慢慢散得不真实了。
马车停稳,有下人在外头打了帘子,“老太太、姐儿,到家了,快下来罢。”
顾长生捂着嘴又打了个哈欠,才跟着高老太太出马车。踩着边儿上早摆好的马凳子,一把扑进陈妈妈怀里。高老太太随后踩了马凳,扶着下人落到地上。
“姐儿,宫里好玩么?”陈妈妈接了顾长生就问。
顾长生勾住陈妈妈脖子,道:“比咱家气派。”
“那是呢,皇宫自然比咱家气派,那是皇上皇后住的地方呢……”
两人小声叨着话,夹在一拨人里往家里去。家里的人也都没睡,听得下人回来报说老太太、大老爷、太太、大爷从宫里回来了,人又都在二门上等着。便是阴氏挺着肚子,也没误了这礼数。
把人接到,高老太太又嗔怪一番,说阴氏肚子里有肉,早该歇下的云云。阴氏笑得殷切,扶着高老太太的胳膊,问了问宫里大典的事情。都是没进过宫参加过这些的,谁不好奇?又有谁,不想有生之年能进去一次呢?可偏偏,她男人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指望接下来有个有出息的儿子罢了。
高老太太跟她说了些许,便让她早点回去歇着,再不要太劳累的。阴氏谢了高老太太关心,才又回自己院子里去。到了院门上,上夜守门的婆子开了门,她便开口就问:“老爷回来没有?”
婆子摇摇头,“太太,还没。”
阴氏又生憋了口气,自往正房里去。其他跟着的丫鬟婆子都散了,只有金玲跟了进去,服侍她睡觉。阴氏脱了御寒斗篷,让金玲接了挂起来,便是一脸凝黑地往桌子边儿坐。
金玲挂好斗篷过来,细声道:“太太,天儿不早了,歇下罢。”
“老爷迟迟不回来,我怎么歇得下?”阴氏阴声道,脸色十分不快。
金玲抿了抿唇,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家老爷反常有阵子了,隔三差五便整夜不回家。若是住在前院也便罢了,却也不是。后来阴氏着人出去打听,说是迷上了保康门瓦子里的一个唱小唱的妓女,叫孔青的。
上京烟花之地繁多,生意兴隆,妓女也是数都数不过来。保康门一带还算是少的,最大的便是主供看戏的保康门瓦子,而旧城内外不知有多少条街都是整条街开着妓馆的,一到晚间便是灯火通明。
除下妓馆,那瓦子里、酒楼里,处处也皆可见妓女,彩衣斑斓、珠翠明目,一排排站于廊下招揽客人的时候,瞧着像仙女儿一般。
孔青是保康门一带出了名的风尘女子,小唱唱得婉转入心,人儿也是长得清丽又兼妩媚风情,少有妓女能比,却是标明了卖艺不卖身的。人也是个端架子的清高人,风月场上的男人没几人能入得了她的眼。便是平日里有人在瓦子里砸钱请她陪酒,她若是不想,也不陪。总的来说就是——很任性!
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孔青竟和莱国府三老爷顾国圻勾搭上了,也是明目张胆不掩人耳目,但便是把自己卖了,还是端着那股子的清高劲儿。要么说呢,这是个不一样的妓女。她认准了的人,怎么都可以。只是别的看官都惋惜不已——这么好的一颗大白菜,被顾国圻那头没用的猪给拱了,可惜可叹啊!
于宫中办大典的初五这一日,顾国圻可不就是在保康门瓦子后间房舍中与孔青温着床么?好事行完,孔青勾了脸上乱覆的发丝,轻拉被角遮上玉体,满脸的纵情欲色还未褪尽。她微喘着气,扑了一下睫羽,突然转头看着如死猪一样躺在她旁边儿的顾国圻说:“你会娶我么?”
顾国圻睁开眼,把孔青不着寸缕的身体往自己怀里揽了揽,“早先就说了,只要你不觉得做我顾国圻的妾室委屈,我便带你回家。”
孔青又往顾国圻往里蹭了蹭,“那你家里那位呢?同意么?”
“我家里那位可懂事,大方贤惠,不碍的。我如今一个小的未纳,只纳你一个,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可我是个风尘女子,你家却是国公府邸……”
“这又怕什么?你也不是那不三不四的女人,若是,我也不纳你入门。便是这外头花着银子玩玩,够了!”
孔青温婉一笑,“谢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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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氏确实是个“懂事”的女人,便是知道自己男人被外头妓女勾了魂,虽心里暗憋下不少气,却也没再多表现什么。只等顾国圻回来,兜着话题与他讲到这件事上。顾国圻也不蠢,心里知道阴氏是知道这事儿了,自己也便坦诚了。
阴氏听了,也无其他反应,只道:“我这有着身子,老爷必得有人伺候的。只是,老爷老是不归家中,便不算好事儿。老太太不知道,若是哪一日哪个没眼色的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不知她老人家什么反应呢,老太太可还念着你的功名呢。”
顾国圻不知道阴氏打着什么算盘,在他心里阴氏确实是懂事贤惠大方,这会儿也当她是为自己考虑。听这话不算错,他便又想到另一事,顺话就说:“我想好了,便纳了孔青为小,我也可安心在家,踏实温书。”
作为正妻,丈夫纳妾之事都是一直在考虑范畴内的。虽心里多有不愿,却又被贤惠大度的名头压着,不敢有异议。若是有,就是没了贤惠了。阴氏还常教育顾荧,如何管着自己将来丈夫的身心,这会儿倒是打了自己脸了——手段这么多,怎的还是没看住自己的男人?
“我听说那孔青名头极响,却不知老太太那边儿……”阴氏想着自己不好说,便搬高老太太出来挡一下,却不想话还没说完,顾国圻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便打断了她的话道:“孔青虽名头极响,也是因着洁身自好。我纳了她,在别人眼里瞧着,倒是我的脸面了。”
阴氏脸色暗暗一黑,也是暗自咬了下牙齿,这么瞧着,他这丈夫是真个被迷住了心窍,非纳孔青不可了。到底不知,这孔青是何等人物,又是使的一番怎样的手段。阴氏自然也不会把这事儿往顾国圻身上怪,只会怪那个孔青是个贱人狐媚子,想入顾家门,不要脸!
阴氏凡事都爱争个强好个胜,孔青一纳,便是让她没脸了。若真是让她太没脸,这顾家三房的妾室,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毕竟,妾室也就是个奴才,当你为人便是人,不当,也只能是个可打可卖的牲畜!真以为进了侯门贵府就是好了,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她阴氏不是大太太蒋氏,真没那么好的心性——你若敢来敢入这虎穴,想着法儿弄死你一个姨娘,小菜一碟儿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孔青出过镜哒,开篇给顾名扬、胖官哥儿和月白色长衫公子哥唱小唱的那个~
五皇子确实是重生哒~前世很波折有误会~
☆、第二十三章
孔青被收莱国府三房,让多少男人深深惋惜了一把。这其中,不乏有只求见一面而到保康门瓦子里砸过钱的。不少人都把孔青比做仙女儿一般供着,哪知她落入凡尘竟挑了这么个人儿。便是那与顾名扬交好的两个官哥儿,也是感慨万千——怎的就落顾国圻手里了?!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顾名扬呷了一口酒,放下酒杯。
“你倒是心胸坦荡。”月白色长衫公子哥微笑着道:“先前瞧着,孔青倒是对你有意,怎的你不要她?”
“就是就是。”胖官哥儿也一个劲儿附和,“我也瞧出了一丝,莫不是你不要她,她才跟了你叔叔?”说到这,胖官哥儿觉得有戏,忙看向月白色长衫公子哥挑了一下眉:“你瞧着呢?”
月白色长衫公子哥也呷了一口酒,“有那么点说书的味道,像那么回事儿。古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今有孔青借叔叔入国公府复仇。若写成话本子,卖给那些说书的,倒是可以换些酒钱。也不枉,咱们是个读书人。”
“正是这么说!”胖官哥儿一拍桌子,“你作文章好些,便是你来作,若有想象不到之处,我帮你圆合圆合。虚了朝代、化了名姓府邸,古来涉关妓女的故事也多,咱这个,也不能被刨出原型来……”
顾名扬脸上仍旧没有一丝表情,也懒得管他们胡扯淡。他虽是个官场老道人儿,私下爱交的却是这些没正形的官家子弟。约莫着是官场上累得紧,需得和这些人在一起才松得下神经。这会儿他自个儿吃着酒,越窗扫了眼酒楼下站着迎客的彩衣妓女,心头琢磨着一些事情。
等天儿再晚些,辞过胖官儿哥和月白色长衫公子哥回家。那两人聊话本子正聊得热火朝天,还要再叙一会儿,也不急着回,便让顾名扬先走了。顾名扬套上御寒大氅,下楼上了小厮牵来的马,便一路回家去了。
如今元宵节才过不两日,集市上仍旧热闹得很,州桥和龙津桥一带,夜市通宵,也没有了收摊的时候。孔青也是元宵节过后进的莱国府,一乘小轿从角门抬了进去,安置在阴氏院中的厢房里。
洞房花烛夜,顾国圻也未与孔青折腾出什么动静来。只第二日,阴氏便听说孔青是有了身孕了。当头一道惊雷劈,这有的是顾家的孩子,明面儿上,那还得百般照顾呢。孔青又与她同住一院,孩子若是有什么不好,她阴氏还得被问的。——真真儿是,没料到这一出啊!
高老太太也说了,“肚子里怀着我顾家的骨肉,让下人多上点心,不为别的,为咱们顾家血脉。”甭管嫡出庶出,都是她顾家血脉不是?
孔青没的资格见顾家老太太,听得身边儿丫鬟说老太太让对她“多上点心,好生照顾着,别出岔子”不过暗自一笑。她也不傻,怎么会把这话当成是对自己这个三房姨娘的关心呢?不过如今她得着顾国圻的宠,肚子里又有孩子罢了。但嘴上,却还是万分感动把高老太太神供一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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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生自在宫里参加了大典,见了五皇子,便一直有些恹恹。元宵节带出去看花灯看杂耍,也是没精打采的,提不上一丝儿劲。倒不是她真抑郁了,只不过是装着样子,要让高老太太知道,她不能进宫去,一进宫便要精神不振的!可不要再喜滋滋提皇家,再提五皇子了,她要安生过日子呢!这段时间高老太太日日说这事儿,她脑子疼呢!
元宵节出去逛集市,陈妈妈原以为顾长生会兴奋得猴子一样呢,但见她总是这样,心道不好,便跟高老太太回说:“姐儿怕是病了。”
“那还等个什么?赶紧去请个大夫来,仔细瞧瞧!”高老太太拧眉沉声道。
陈妈妈忙着人去请大夫,大夫来看罢,也没瞧出所以然来,只说:“姐儿心气郁结,怕是心病也未可知。”
高老太太双眉一竖,“胡扯!咱们姐儿才多大,就有心病来?”
“若不是心病,却也是不知是为何了。”大夫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