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 1
吸气声此起彼伏,我听到有人轻声地道了声“好!”。宴池的诗非常好,我心里想的却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两句名言,他都能说出来,厉害!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而且,即使不在同一时空,思想也会产生共鸣啊。
这首诗的影响力很大,连评委席上的两人也在交头谈论着。
“这诗中的策略写得很有见地。”李儒道,眼中含着兴奋。
“不错,而且后四句还写出了所谓战争之道。自古霸者平天下,而王者治天下。治理之道,又岂在多杀伤呼?”萧逸掷地有声地道。
李儒深看了萧逸片刻,心道,这位萧公子果然不同凡响,而那个祝宴池……他的目光望向台下那个年轻人,如同望着一块绝世璞玉。
甄有才更是捶胸顿足地感叹“好诗”弄得好像是谁花钱雇他“哭丧”一样。我偶然地一瞥,看到韩清深深地凝视着宴池,连下面的选手吟诗都没有理会。
唉,又一位女性同胞沦陷了!我转动目光看着宴池那张祸害的脸,由衷地叹了一声
韩清的目光是那样深,那样执着,以至于被点到了自己的名字,才如梦方醒,站起身来。似是感觉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她稍理了下思绪,柔声婉转地吟诵起来。
“离别难
绿杨陌上送行人,马去车回一望尘。
不觉别时红泪尽,归来无泪可沾巾。” 2
整篇诗里未提“战”字,但字字含泪,而每滴泪都是对战争的控诉……这一首吟罢,已使得诸人唏嘘不已,有妻子或恋人的不由得眼眶发红,想起了远在故土的亲人。
还不待众人感慨完毕,已点到了甄有才的名字。只见他昂然地站起身,大气凛然地吟道,
“历历剑影并刀光西风寒月冷沙场
马革裹尸英雄事身死立冢戍边疆。”
现场的氛围一滞,继而爆发了强烈的爱国热情。青年们个个目光闪耀,豪情纵横。如果面前就是敌人的千军万马,恐怕他们也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这年轻人颇有气节。”
“李先生所言甚是。”萧逸赞同地点点头。
李儒看向他手里拿着的那张诗卷,“萧学士,如今就差你手里的这首诗还未读诵了。”语气中波澜不兴,眼中却闪着促狭。
“无妨,我这便点了作诗之人来读。”萧逸微笑着道,潇洒的起身,口中唤道,
“云夕何在?”
作者有话要说: 诗一,杜甫 《前出塞 》 诗二 白居易 《杂曲歌辞?离别难》
☆、三十六章 是浅?是妙?
萧逸看着前方站立的女子,手却将诗卷抓得更紧了些。
为什么?那名唤云夕的女子,明明只有十多岁,却能写出如此的诗篇……
“欢宴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纯净悦耳的声音吟诵着这篇关于战争的诗,竟也气势不减,还有着一种洒然之意。音止,那读诗的人儿眼中不掩向往之色。四周一时鸦雀无声。气氛有些沉闷。本来听了头两句,众人皆沉醉在战后欢宴的氛围中,仿佛能听到阵阵欢快、激越的琵琶声,看到将士们兴致飞扬,你斟我酌的豪放场面。再加上刚才听了甄有才的诗,受到感染,心内豪情澎湃……只是听了后面的两句,尤其是“古来征战几人回?”陡然生了悲凉之气,心里一阵沉闷。好似深切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与现实。岂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见识过的。
比起男生们的悲凉之色,韩清倒是饶有兴致地望向我。那双眼充满了好奇,眸子中是未经过风霜的纯净。她一定是在奇怪,为什么我这个女孩子会做出这么写实悲凉的战争诗篇吧。
我笑了笑,我可不认为这首“凉州词”是悲观丧志之诗。
宴池拢眉深思了下,抬眼对上我的眸子,他的眼眸深如点漆,光华流转间带着无比的信任……
诚然,我身上存在的疑问可不在少数,为何从未出去历练过的我会懂这么多?为何我有着不属于十五岁少女的成熟?为何我知道许多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为何我总是有着诸多“奇思妙想”……我身边的几个知心好友都是聪明人。尤其是宴池,聪明如他,怎会生不出这些疑问?他那狐狸般的笑容下,究竟对我看透了多少?我不知,只知道,这些年间,从他的眼中我看到的只有宽容与信任,纯粹的信任……
我不禁对他真诚地一笑,看他微不可查地怔愣了片刻后,又露出的闲适笑容,我感叹,能够认识大家,真好!
“没想到这云夕年纪轻轻,竟也识得沙国的葡萄酒,那可是不多见的佳酿……”李儒喃喃道,似是对身旁的萧逸道来,又像是自己自语。
“的确,上次在下出使沙国是,也小饮了几杯,却是不同凡响……”萧逸笑容可掬地道,却捕捉到李儒艳羡的眼神。原来这位李先生,李大儒也好这杯中物,看来还不是一般的喜好,萧逸暗笑。
“嗯。”李儒清了清嗓子,压下肚中的“酒虫”,沉声道,“这首边塞诗,作的极为生动,将饮宴时的情景,刻画的活灵活现。对于军中的描写,也很是写实。以她这个年龄能作此诗,倒是很令老夫惊讶。”李儒面露激赏之色,又道,“只是……后面的诗句含义未免悲观,让人听了平白减了斗志,意义未免消极……”李儒面露可惜之色。
先生可否听晚生一言,萧逸言语谦和,却目光灼灼地道。
“萧学士请讲。”
“私以为,此诗作悲伤语读便浅,作谐谑语读便妙。”
“哦?”李儒不但没有介怀萧逸的不同观点,反而很有兴趣的样子。真乃大儒风范。
“晚生到觉得这首诗不是在宣扬战争的可怕,也无意表现对戎马生涯的厌恶,更不是对生命不保的哀叹!”萧逸顿了顿,继续道,“当时是难得的欢宴,少不了一阵豪饮,众人定是醉意微微了。也许有人想放杯了吧,这时座中便有人高叫:怕什么,醉就醉吧,就是醉卧沙场,也请诸位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们不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吗?”
萧逸像是讲故事一样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推想的情景,继续道,“可见这三、四两句正是席间的劝酒之词,而并不是什么悲伤之情,倒是含了几分“谐谑”,却也为尽情酣醉寻得了最具有环境和性格特征的理由。而“醉卧沙场”,表现出来的不仅是豪放、开朗、兴奋的感情,而且还有着视死如归的勇气,”
李儒敛目深思,少顷,便轻轻击了下掌,眼中神采盎然。
“果然是作谐谑语读便妙,而且妙的不是一点半点。简直是截然不同啊!哈哈哈……”说着竟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引得选手们纷纷侧目,不知道这位李大评委笑的是哪门子事情。
萧逸笑望着这位李大儒,心里倒是越来越敬佩这位前辈。文人重视才华,渴望才华,但是过人的胸襟与对于知识的不懈追求,才是最难得的。
看着台下,那名叫云夕的少女对自己露出释然的微笑,萧逸心中一动,难道,她竟猜到我已为她解过这诗了么?
第二轮比赛后,留下了四人。是甄有才、宴池、韩清和我。比赛也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将决出前三名。只是大家在意的不是前三名,而是第一名。这诗赛第一名又会花落谁家呢?
李儒郑重地拿出第三个卷轴,仔细地打开。在这过程中,韩清的美目一直盯着那卷轴,而甄有才则是一丝不苟地正襟危坐,只是紧抓着笔的手泄露了他的一丝紧张。我和宴池倒是自在如常,看的萧逸心里更是暗自嘀咕。
终于,决赛的试题在我们四个人,八只眼的注视下揭开了神秘的面纱。我不禁心里一乐,原来是它!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七章 云深之处
四人的目光紧紧盯着那逐渐展开的卷轴,映入眼中的竟是一幅画!但见显露的群山峻拔异常,虽笔墨不多,却神髓流溢。再看环绕在周遭的云海,苍茫宏伟,恍如仙境。在一处最高的山顶上,一颗古松下,有一个人影。虽看不出面目,但寥寥数笔,已生动地画出了一个有生命的小人儿……朦胧的云海,朦胧的古松,朦胧的人儿,朦胧的意境……好个意境深远的诗题!
这题出得着实值得考究。没有给出明确的诗题,却给出了这般朦胧的意境。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样的题目就要靠个人发挥了,也往往正是这样给人充分想象空间的题目,才得以试出一个人的才华与胸襟。
“竟是流云居士的手笔!”甄有才发出一声惊叹。
流云居士?难怪。难怪这群山古松如此峻拔,这苍茫云海如斯飘渺,这松下人影活灵活现了。是“天下第一画师”流云居士的大作,就不足为奇了。
于是,在场的人,无论是选手还是评委,竟都开始欣赏起画来,沉浸在艺术殿堂中无法自拔……
片刻之后,萧逸微笑着感叹,“不知是龙国的哪位能人,能请得流云居士画此诗题?”
说着,抬眼看向李儒,见对方也是望画唏嘘不已。这流云居士的画技如神,风格飘逸,有天下第一画师之称,“天下第一”的画儿,自是十分珍贵。可这不是这幅画如此备受瞩目的最主要原因。主要是这位居士淡然随性,闲云野鹤。不但行踪让人捉摸不定,流传下来的画卷,也是少之又少。
这并不是说此人不常作画,相反,他作画随性的很。兴致来了,苍穹,山川,市井,人群……皆可入画。但作画后,并不珍藏或是变卖,经常是付之一炬,名曰“回归自然”,还说 “作画最大的乐趣在于过程,而不是结果。”实是怪人一个。
他生平不喜受命作画,很多王孙贵胄,送千金,宝物,豪宅,又托人情,请他作画一副,也不见他应允。这次竟会为这个七国大赛画此诗题画卷……
萧逸与李儒对望一眼,均感受到对方眸中的疑问。但比赛要进行,两人各自归座,宣布决赛诗题。
“和此画意境,赋诗一首。体裁不限。时限为一柱香。”
话音才落,已有人开始执笔。
我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沾着墨汁。诗题一展示出来,我的脑中便涌现出了一首诗,与这副画不谋而合,怎能不乐?
香一点点地燃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选手们也陆续地完成所作。
香尽,甄有才长呼出一口气,把笔稳稳地放置在笔架上,似是将将写完。而韩清,仍静然地注视着桌案上的诗,凝目回味。
宴池……他的诗早就做完了,此时正在看着那副流云居士所作之画,神色中有一丝推崇,一丝感悟,还有一丝说不出来是什么的感觉。
“时间到。诸位停笔。”
诗卷收上来后,两位评委更是细细读阅,一是决赛作品,关系到谁为魁首的问题,二是这画卷诗题的意境,着实有着推敲的余地,这些年轻人又不知如何写来?
两位评委耳语了一阵。然后,萧逸点了甄有才来吟诵所作之诗。
“远山
云笼日观望,远与扶桑树。
沧海似镶金,众山如点黛。
遥知碧峰首,独立烟岚内。
何人依老松?苍苍几千载。”
颂罢,甄有才轻微地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坐下,整个人轻松了不少。我暗叹,他的诗应情应景,中规中矩。画中的景物都被提到。尾两句以提问的方式,引大家去猜测,去思考,点出了松下之人,飘渺的身影,是否是化境仙人呢?否则,如何与老松苍苍几千载?
李儒点点头,点了韩清来读。那端庄娴雅的女子缓缓盈立,吟道。
“听松
萧萧木叶落,湛湛露珠悬。
嘹唳冲云雁,凄清抱树蝉。”
这诗的意境比甄有才的那首又委婉了些,充分显示出女儿家的细致与浪漫。萧萧叶落,令人联想到落叶从上方飘落之声,兼要得见“湛湛露珠悬”,如此,必得离得很近。整篇诗中,未提松下之人,但又是以人的视角来写。那么,那个观此情景的人又是谁?不由得就想起了那立于松下之人,仿佛他正仰首望着松树,听着那凄清蝉鸣……如果说甄有才的诗,是以他人的视角来看待这幅画的话,那韩清无疑是将自己置于画中,以画中人的身份来描述着有些单从画上看不到的事物。
萧逸露出欣赏之色,随即看了看那个来自夜羽的少年,对方也正老神在在地回望着自己。眼中视线毫不回避,澄净无尘的眼眸所传达来的气势却是无丝毫退让的坚定。
“祝宴池。”萧逸点出了那少年的名字。
宴池潇洒的起身,如云的清悦嗓音诵出动人的诗篇。
“送别
松下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